日子（运河志）

万园枫

五月十八日


沿岸的枫杨和构树
运河中年不经意间冒出的胡须
以及偶然的乌桕
黢黑的铁皮货轮切开
运河混浊的皮肤，无痕手术
无止无休。东风在河面弹奏乐章
光影斑驳，波纹激荡
一只夜鹭的飞经显得如此必要
缓慢，笨拙。运河之上
所有叙事不得不落入空旷


五月十九日


轮船，运河腹中之子
他们相向，交替
轮替着世间空满，浮，沉
船主端坐，河风拂过他的衣袖
与下摆，跑船人踩着船舷查看
夕阳把金子洒向河波
几只乌鸫成为画面的刺客
听见不时跃出水面的信使
也有矫健的小船，清理着河面
熟悉的柴油机声
鼻炎发作的呼吸


五月二十一日


探究混浊，我将混浊的皮肤校正为
皮肉，当轮船侧身的尺标都没入水中
运河像一盏不住搅动的泥与水
一任孩子们来往嬉戏
作为一条工具河，承载着生计
她早已失去清澈的气韵
那些有关生活的咒骂
似乎都丢进这混浊的浪里
一朵云砌成拳头，突兀于天空
在霞光中，挥向运河
为什么不是招手，要问云下的青山


五月二十二日


没水三米，引力，浮力，推力
在他的体内转化
那些盖着绿纱网的货物
如同远去的贡品，被托举给
生活的神明
当他吐尽货物，视线就高了许多
我能想象返程的轻快
他还来不及留意堤坡上
一棵挂果的构树挤在几棵枫杨里
难言的处境


五月二十三日


大雨后，向晚，运河更为空阔
灌满风的河面，偶尔有货轮驶过
船尾摆设着盆栽绿意，继而看见
行走在货品后的女子，大风将她
自宣城刮来，运河平铺开一张竹纸




五月二十六日


这一天，不在运河边
依然清晰记得
蓦然发觉，我所面对的这部分
包含过去，她所从来
在我眼前流去，即将发生
轮船成为更清晰的标的
他自芜湖，或更远的地方来
他所承载的时间
远比舱内的货物丰满
我正浏览着运河一页
这短促的里程尚无法延展章节
在脑海中举起这一页
对遗失的前部与后续
如往昔叹惋


五月二十八日


总要找到一个隐秘所在
探察运河，在树木与桥拱间
架设镜头，此刻的水面
滚动着一张明暗编织的网
细碎的部分是风的足印
船头悬挂的锚严肃静默，保持正直


五月二十九日


如果没有夕阳洒金，运河
将落入晦暗，混浊而单调
尽管水波终日激动
水下，伏藏涡旋与潜流
河流朝东，风从东来
船交互着，运河最终
落在图上是一条静脉
把生活沉重的部分交给水
把一剪而断的念头交给鹭背
把杂乱的心绪交给东风
一遍遍吹拂，梳理，把摇荡的心旌
交给船首直悬的铁锚


六月八日


连雨，纠结，最终
一路骑行到河岸，足够多的雨水
唤起濯洗这词念
打湿的船体如新，唯红旗在船尾，干着
旧的火焰一般跃动
河面漂过浮萍组合的地图
运河依旧混浊的母体荡漾着高楼的郁影
此刻是她的休息日
忽然察觉，礼拜并非都为穹顶
当你低头凝想，或已了然




六月九日


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凝视她
我还有足够多的梦要做
撒鱼人一身缁衣，重复着动作
一遍遍将河水陷于网罟又释放
隐鸟一遍遍吹着口哨
有人说马达哼鸣是轮船心脏的声音
对于巍长的船身，他的心脏太小
倒不如说，他是个无心之人
在尘世重复填满与倒空
来回沉浮于同一条河流，母亲的腹腔
早已失去了感应，就像这混浊的波浪
连日大雨也无法为其调色
她依然晦涩，单调着缄默
在运河边，所有的词都将失去
面对哑然的危险
所有的注解都将徒劳，多余而
沮丧，的确，生活不需要解释
只有沉默，承受与不死不休的
重复


六月十二日


这一夜，忍不住翻开她的前世
古老的时光内脏，她让我想起
那个疯狂时代，烽火硝烟
那个名字，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存在，她的废弃，她的淤塞与掩埋
她的干涸，她的丰盈，她的分割截断
而今，不过区区数十年
她成为她，纯粹的运河，风，波，劫
历满的她，血脉中藏着荒古
她与战火，君王，再无关联
默默流转，映射着我内心的颓丧
混浊的波浪成为唯一的表情
我有更多雨水，夕阳残照给她
她有更多沉默晦涩回应




六月十五日


告诫自己放下企图，运河
孤独最后的馈赠，相望，对谈
雨水不停注入她苍老的躯体
却再也无法使她单纯的激动
回返于季节的青春，她保持混浊
缄默，行走在城市的低处
她填满，却空心着
谁都能为她填上任何注解
她接受，永不辩驳
就像她的命运拿捏于历史
雨后的船面有一种白，白得干净，素朴
哑然与陈旧，白得回到某个时代
我一直在寻找运河所有事物间
感应的维系，色彩，声响或呼吸
或许，大雨，持续的注入，给了我答案
雨后，总有一种历难的平静
让一切如沐新生，湿润的河岸，树木苍翠
略显丰盈的波浪，焕新的老船
也让我想起万里外的飞弹
正刺破穷人仰视的命运之穹




六月十七日


你无法回到过去
你不曾离开过昨日的泥沼
哪个才是伪命题
你忽略时间，经过的轮船和激荡起
波浪的区别，你就站在永恒
你忽略自我，就拥有永恒的视角
一切如同节律统驭的交响
你才会关注白鹭翅膀的振幅
树体倾侧的神态，明与暗在河面交迭
上升与下沉的泳者在马达振动中换气
船主在舱外捧碗，搛夹
这一切在你心中不过是某种频率
色彩，声响，动作，形体
就像夕阳和河风此刻所做的那样
运河，舞台的一幕循环戏剧
无法回到昨日，亦无法摆脱循环

快快.

明天抽时间来看，这时候忙着手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