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甑小长诗《骨相》关于命运符码与身体政治的现代寓言

阿甑

阿甑小长诗《骨相》关于命运符码与身体政治的现代寓言

（一）宿命论与反叛的角力场

算命先生的指骨相术与医院的X光诊断构成双重预言系统，前者用"九斤八两七钱"的玄学重量衡量生命价值，后者以"镉中毒发黑"的医学事实解构命运神话。骨骼在此既是被占卜的符咒载体，又是承载工业文明创伤的物理实体。诗人通过"命贵/命贱"的二元对立，撕开社会阶层固化的创口——当"帝王将相本无种"的古训遭遇"宝马奔驰与拉车执帚"的现代等级，骨头的重量成为吊诡的生存悖论。

（二）身体异化的三重维度

精神性异化：算命仪式将身体简化为可拆解的零件（颅骨、尺骨、股骨），每个关节都被赋予宿命论注解

物质性异化：工业污染导致骨骼成为"金属化学污染的储存器"，农民工身体沦为城市发展的牺牲品

存在性异化："拆卸清洗"的医疗过程将肉体降格为可修复的机械装置，月光下"蓝莹莹的光圈"暗示灵肉分离的荒诞

（三）现代性迷途的空间隐喻

"始终朝着太阳"的迁徙轨迹，在"剔骨刀般毒辣的阳光"中显影出西西弗斯式的困境。东南方向的命定路线与永不回头的禁忌，构成存在主义式的自由困境。城市打工者如同"混浊水中的漂浮骨架"，既无法抵达应许之地，又不能回归乡土，最终在放射科诊室遭遇现代性诊断的黑色幽默。

（四）骨相学的祛魅与重构

诗人以炼金术士的笔触解构传统相术：真身舍利子的宗教崇高被"残破黑骨"的物质真实取代，算命瞎子"空洞混沌的眼珠"对照CT扫描仪的冰冷透视。当"医嘱引导下的拆卸清洗"成为新型命运仪式，骨骼的病理特征反而成为抵抗宿命论的精神武器——发黑的骨殖既是诅咒的印记，也是工人阶级的身体徽章。

（五）工业时代的身体诗学

诗歌结尾的"方向朝着太阳"与开篇的"东南方向"形成叙事闭环，构成充满张力的生存辩证法。农民工的骨架既是福柯笔下的"驯顺肉体"，又是本雅明式的辩证意象——那些插在广野上的黑色骨殖，如同后工业时代的纪功柱，记录着城市化进程中未被言说的创伤史诗。当相骨术遭遇放射医学，当玄学重量对峙重金属超标，身体的物质性与象征性在诗句中剧烈碰撞，迸发出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火焰。

附诗：

骨相

文/阿甑

你捏着我的指骨，嘴里说着鸟语

就好像掐住了我的命，我说，我身上有

颅骨、尺骨、股骨、腕骨、脊椎骨，绝不少于206块

你能算得出，我哪块骨头，该走桃花运

哪块骨头又有富贵命？你说

人身上的骨头数，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

有的骨头重，有的骨头轻

帝王将相本无种，荣华富贵命里求，就看你命贵

还是命贱？命贵的宝马、奔驰，命贱的，只能拉车执帚

更有那释迦牟尼，得道高僧，圆寂焚烧后

留给尘世的，是一地的真身舍利子

我说，释迦牟尼不释迦牟尼的，跟我又有什么鸟关系？

我脚下地无一垄，头上瓦无一片，撑破了天

也就是城里的一个打工仔，你说

我的命，是贵？还是贱？

我的骨头，是重？还是轻？

你左摸摸，右摸摸，朝天翻着你那双空洞混沌无物的

眼珠子，神秘兮兮地说

我的骨头是方的，重九斤八两七钱，命贵无比

“只要你，一直往东南方向走

走，自有贵人相助，神鬼都会保佑

该有的都会有，该来的都会来，但切记，千万莫回头！”

在床上，我也常摸着自己的肋骨数数

也会咔嚓咔嚓，捏响关节，掂量掂量骨头的轻重

却发现，架子倒确实是副好骨头架子

但不见得会比人家，重一丝半分

我捧着自己的骨头四处游走，就像在混浊的水里飘浮

且从未见浪花朵朵，助我峥嵘江洲

我前进的方向，始终朝着太阳，可毒辣的阳光，似一把锋利的

剔骨刀，时刻想剔干净，我身上多余的皮肉

日渐消瘦，我怀疑，如此以往

我将只剩下一副骨架，彻底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无处藏匿，逃遁。终于一天，我因工伤骨折，有幸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我的骨头镉中毒太深，已经发黑

必须马上进行清洗，否则命在旦夕

我不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嗫嚅说，我只见过，有肠胃清洗，血液清洗，皮肤清洗

从未听说过，还有骨头清洗

是不是，你们医生搞错了？我的骨头

可是比人家的重，金贵的多！

医生说，“你不要听瞎子胡咧咧，此清洗非彼清洗

若今后发生骨痛病，软骨病，骨质疏松，甚至瘫痪，死亡

医院该不负责！”听得我一头雾水，不寒而栗

从此，工作之余，我又多了一项使命

就是在医嘱的引导下，对我的骨头进行拆卸，清洗

我发现，月光下，一个人的骨头，原来

可以显得这么，玲珑剔透，洁白无邪

闪发出一层诱人的蓝莹莹的光圈，好像在对着这个世界说话

我不相信骨头，有轻重、贵贱之分的念头

开始动摇，人，本来就有三教九流之分

我的身子，来自农村，啃的是，粗粮杂食，吸收的是

充满金属化学污染的，水和空气

就算不是镉中毒，我的骨头，也会发黑发酸发臭

人的骨头，本来只是支撑血肉之躯

什么时候，为了生存，变成盘中之餐出售

医生的药物，并没有减轻我的痛苦

我把我的骨头，放在水里反复漂洗，也不见有效地排除毒素

看来，相骨大师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我的骨头，确实要比人家的重

只是没有比人家的金贵，加上生前，受了严重的污染

我想，我的骨头，火化后

也不会出现，相骨大师说的那种，灵光四溅的真身舍利子

只能烧出几截残破的黑骨，插在空寂的广野上

不过，我希望，方向，还是朝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