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怀斯 于 2024-10-5 23:28 编辑
1 十年了。我注视这只白鹭,白鹭注视 一个遥远的光源。孤零零兀立于海湾 有时低头沉思。在山坡上发呆是它卖萌的小伎俩 它的舞伴站在不远处,像我一样 看似云淡风轻其实都快哭了 春天即将过去,金钟小太子罂粟不得不向 海浪一样涌来的野油菜花让位。野萝卜花素衣素裙 临风起舞,蝴蝶点缀花头巾。而所有舞姬 终将告别野狼岗连绵8月的焦土。地平线上 一方方霸主次第走远 印第安酋长才交出土地和窝棚 第二天白头鹰长老又飞回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只白鹭 在冬天。凝视太阳跳进冻僵的湖 它一动不动 时间嘀嗒,它的蓑毛开始一片一片分解犹如蒲公英那些 一去不复返的孩子们。但它不动
2 现在他经常摘下眼镜,我方才看清他的柳叶形眼荚 美与侠唇红齿白。深褐色镜边在长长的一生 阻碍我们赞美。而白鹭 自出生就有无数临摹者。它一纵身,甩出掣风挟雨的飞毯 用一支荷箭开路,掠过海岸湿地大大小小蓝色泻湖 也曾故意撩乱芦苇荡好容易结成的宁静 夕阳下的海是它一日三省的镜面,上面一只白鹭 下面一只白鹭。当灯影摇转这孤独的 被无数光柱追求的王子挽起它终身不二的舞伴 踮着脚尖优雅谢幕 在越来越深的睡意中他来了,月光叠涌他微白的背廓 有人放声大哭,半道上再也拎不动那只大冬瓜 白鹭也有如此蜿蜒,潮湿多雨的泪腺吗 去复活节岛的船开走了,我们还魇在床上
3 晚霞中漫山遍野的羊群滚滚流入墨西哥 白鹭才坐在门前大杨树下抽支烟。入夜 夏虫唧唧,萤火虫提着灯笼走进苇丛深处的小巷 我孩子的南瓜灯还挂在芙蓉湖畔一棵番石榴树 海岸湿气弥漫,红杉树嗖嗖拔节早已高过父亲 因为爱那些旧物我抓住笔。我描述 外祖父的庄园,落在纸上是他腹中空空 没一个米粒的印章盒。妈妈的锅盆碗盏 散落在小周溪黄柏溪李排溪 一厘米玻璃小猪飞过大洋 我的乐莫乐兮,是刚刚走过的四月 之子于归鸭川。我的悲莫悲兮是雨一直下 黑暗中跌落一声嘶哑:捉住我的手,我还在这里 醒来,白鹭正扑簌簌在草坪上起飞 我庆幸与它毗邻而居
4 安东尼夫妇是一对野鸭子,多年来我们一起在 公司楼前小树林漫步。夫着暗绿色燕尾服 妻是面目姣好小家碧玉,它们选择丁克 在固定的春日,固定的午后时刻,它们走我左边 东啄啄西捡捡,俩人共分一条蛴螬 往后的季节它们消失了 待到悬铃木齐唱冰淇淋之歌,它们就忍不住跑出来 它们的发式从未改变,连同额顶那枚紫罗兰发簪 某一天我注意到妻,近距离,那清亮的眸子 怎么也不像年逾70老妇。天哪这些年 那对丁克夫妇! 一边唠嗑一边陪我走到办公室 眼前的,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只白鹭吗 它从不曾直面我,我们之间 隔着历史的混沌
5 白鹭的叩问一度 坠入一条湍急的河 河水浑浊,后面是追赶的洪峰 舞伴在岸上发誓:如果今夜我们能够 上岸就尊你为父。陡峭河岸轰鸣 你不可以测试我。来啊跟随我 你会找到永久的家。它立即放下 曾是遗世独立美凤仪的长脖子:这里 我可不可以睡一会儿 白鹭本是庙堂之身 栖居古柏树。它的天 是一面漆布,它的地 是漆布的投影。365只白鹭孜孜不倦讨论 天比柏树高几米 白鹭梦见一条大河 河对岸是十个春天
6 白鹭逃至森林,数年不见太阳 它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身体轻成一只山鸡 只有白袷衣一尘不染。它早起饮露 对着湖水修面,用松香重塑披散的冠发 有一天它鼓起勇气走近一只长脚秧鸡 我很高兴它说了。他每天带着一股 淡淡的消毒液气味回到山上的家 饭后阅读印度之旅儿子与情人。上山时 有时遭遇突如其来的雨。山中红衫沉睡 一个翻身压垮蚂蚁的千年古城 一片树叶从树梢出发穿过半个世纪 才落地,另一片五秒钟后刚刚起飞 森林的绿静悄悄,不见榆树挑一个下午削发为尼 但见薜荔蹑手蹑足套住一匹乌桕树 白鹭也学着一边飞一边抹去鸿爪
7 我认识这只白鹭,在它飞过无数 海一样辽阔的大湖,湖一样妩媚的海 之后。它讲海上的月亮也照亮盲人的餐桌 麋鹿从油菜花山下来,整整衣衫开始讲经 听众都偷笑它尾巴上的金印 独孤松海岸,一千只海鸥追着一艘缓缓离去的船 那一刻五洲四海的水联合起来 飞机甩出的长鞭够不上一群边走边唱的羊 山河重复,春天与春天隔山相望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这只闯过河流的 白鹭。白衣白裤白胡须,圆形牧羊人软帽 衣衫飘摇且通透,举止因阅历愈高贵 它吩咐疾驰的云 把村庄染绿,把羊群赶向未知的金草地 转过身第一次,最后一次直面我 笃笃地宣称:要来了 等待中的金辇 680公路上甲壳虫开始滚麦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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