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红

北岸大吕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先有女还是先有男，成年人没空思考，小孩又想不出答案……”早上六点不到，晏红睡意正浓，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将他吵醒：“二姐，爆了！”

“爆你个头，正睡觉呢，吵什么吵？！”

“别睡了！一个大男人好像前世欠觉似的。告诉你个好消息，爆了！”

“什么爆了？锅炉还是鞭炮厂？”

“你想哪里去了？！我们昨晚发的视频，阅读量10万+，点评破万呢。”

“啊？我看看，我看看——”

晏红点开手机，熟悉的画面一遍又一遍闪现：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头戴金色假发，下着花短裤，上穿红花兜肚，在一棵紫薇树前搔首弄姿，假声哼唱着：七月小城如蒸笼，西风无声情意重，曲不离口视频爆，二姐侍花溜溜红……

嘻！《二姐侍花》——真是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可再点开右边的点评，比前几个视频更加不堪入目：

一个大男人，臭不有脸！

恶心！

干脆拿菜刀把自己阉了，省得浪费口红、兜肚和花短裤！

更有甚者，编一段顺口溜回应：紫薇花开红艳艳，麻雀绕飞情绵绵，不怪蜜蜂蜇八戒，只怪乌鸦不知夜的黑。

……

晏红气鼓鼓的，正想关机，三皮的电话又来了：“气到了吧？可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骂的人越多，平台推送的量就越大，这样我们的流量就蹭蹭往上涨，二姐的名气越来越大！”

“二姐，二你个头！都是你出的鬼点子。气都气饱了！名气大有什么用？”

“名气大有什么用？我的二姐吔，你真还是书呆子气未脱。当初我为什么要你在视频里叫二姐？因为网络是网红的天下，何谓网红？就是言语能引人注意，图片能吸人眼球，形象能别具一格，粉丝会越来越多。粉丝就是名气，名气就是金钱，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唱歌的一出名，出场费成十倍增长；拍影视的一出名，戏就会演个不停，配角、主角随你挑。你是写文章作诗的，应该比我感受更深。辛辛苦苦几十年，头发熬白了，文稿堆了一皮箱，可除了在县报和市报上发表点豆腐块，哪家国家级省级报刊用过你半个字？尽他妈大名头的作家诗人或者关系户霸了。如果你有了名气，那就鸟枪换炮，说不定就有报刊主动找上门来，出书不愁，卖书不愁，女儿大学毕业找工作也不愁。别磨蹭了，我得在视频的点评栏里再浇点油，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你快想想我们如何去赶响水寨村晚的场子吧。”

三皮一下戳到了他的痛处，晏红再没有睡意。

朋友们都知道，晏红热衷于读书写作，但由于身在基层，往往发表作品很难。有些诗文，明明自己感觉良好，网络上加精的点赞的推荐阅读的不计其数，但一次次投出去，就是入不了编辑的法眼，要么如泥牛入海，要么要求花钱购买版面。晏红起初以为自己水平有限，质量尚需提高。可仔细一看某些报刊诗文，似乎并不那么让人心服，还有些东西看起来非常平庸，回车诗、口水诗、屎尿诗，网络上差评一遍，可人家照样上名报名刊，有的还得大奖。这样日长月久，晏红少不了有些泄气，就利用下乡或者外出旅游的机会，去拍点古镇古巷古村古树或者山川河流云彩花鸟之类图片或视频，精心选配一些自己辛苦创作的短文或现代诗歌，可在网上也没引起多大反响，阅读量总在两三百左右徘徊。

朋友三皮是跟他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在附近开了家快餐店谋生，知道他的苦恼，时不时地请他喝点小酒，劝他一定要放下架子，改变心态，要玩就玩一把狠的！人家为什么动辄数百甚至上千万粉丝？就因为他们懂得现代人的心理，知道麻辣烫的劲爆，能够紧扣娱乐主题，花样千奇百怪，手段不断翻新，虽然未必质量很高，但能够瞄准社会的痛点、难点、热点，虽然也有些看起来无聊，但能够逗人一笑，甚至男女老少乐此不疲。比如最近蛮火的大学毕业生在家挖山洞，光棍汉独享快乐生活，某女要去安慰刚离婚的前男友，以及某女人为头的敲锣打鼓、群魔乱舞等等。还有一个打工小伙，声音普普通通，唱腔也无亮点，可人家硬是凭一首煽情歌曲打动了不少少男少女，然后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精心包装，形成了前呼后拥的态势。你既然想拍视频，想在网络上闹点响动，干嘛还装得一本正经？我奉劝你胆子再大一点，步子迈得再开一点，再发挥你能诗会文的优势，搞一些幽默段子，说不定就能走红网络。

于是他们一起回乡下老家，拍了个七十岁的老汉踩打稻机打禾，晏红穿着花裙子给老人打伞的视频，取名《二姐尽孝》，晏红也不再绞尽脑汁，就随意配了一首打油小诗：打禾日正午，爹爹好辛苦。二姐撑花伞，心痛我欲哭。发到网上，许多人想把他一锤子锤死。但二姐初试锋芒，点击量上万。

接下来是一个故事：二姐驱车千里回娘家，二十年过去，父死娘改嫁，单身汉哥哥不肯开门，二姐被拒之门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为了爱情我私奔，害死亲爹苦了娘亲，单身哥哥把我恨，棉花换纱没搞成。哥哥不知妹的苦，爹娘不懂女儿心，邻居的儿子哪能嫁？驼背哈腰懒到脚抽筋。”网络上同情的悲愤的点赞的唾骂的，各种各样的点评都有，点击量接近3万。

后来又陆续拍了几个，点击量真的是5万8万的蹭蹭往上涨，现在《二姐侍花》已经突破10万，点击量还在暴涨。估计不久的将来，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粉丝不在话下。

但是父亲却不买账，说你一个读书人，一辈子都本本份份，都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成天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看了都脸红呢。三皮就做他的工作，你父亲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冥玩不化的老古董，听他的干嘛？还有你那班文朋诗友，一股穷酸气，我劝你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舍不得面子，就撑不住里子……

“二姐准备好了没有，我们要早点出发！今天的村晚是绝好题材，我们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让原子弹快点爆炸，蘑菇云早早升空！”这时，三皮又打来电话催了。

是的，一定得趁热打铁，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可一想到父亲和文友们异样的眼光，晏红不禁又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