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路

林立

                     夜   路

          农村撤销了公共食堂，人间恢复了蓬勃的生机。那时候，母亲在乡下的学校做炊事员，我跟着母亲在学校读书，住在一间简陋的平房里。有一天晚上，屋外有人喊我的名字，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我开门出来看，原来是同班的女生小英和她的母亲，她们走亲戚回来晚了，走到这里月亮探出了山头，她们离家还有很远的路，因为胆小，想请我陪她们回家，路上有男孩子胆子大一些。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季节，我穿上鞋子就陪她们上路了。

    走在朗朗的月光下，月亮像一轮冷艳的太阳，从山边冉冉的坐上了树梢。溪水跳跃着银光，堰塘像闪闪发亮的镜子，道路变幻着阴晴；秧田里，青蛙敲着鼓点，褐色的小蛙拉着胡琴，昆虫在路边吹箫弄玉。小英在前头带路，我们一路上摆龙门阵，我觉得挺新鲜挺好玩儿。走过了几道 山弯，小英说离家不远了，她却害怕起来，让我走前头。我勇敢地走到前面去，问；

           “怕什么？月亮这么大！”

          “前头是一片坟地，都是饿死的，我走过这里就害怕。”小英说。

         “前几年好造孽哟，家家的锅儿铁罐都砸了，不准烧火，都吃食堂。小英的几个伯伯、舅舅，都是犁耙水响的壮年人，说走就走了。”小英的母亲说。

    “梅香姑姑，死之前还在绣鸳鸯枕套，她订了婚，想办一副好嫁妆。她一笑就有两个酒窝，对人最好了，死了哪个不哭？”小英接过话头。

         “一个个扶起来还喝得汤啊，再坚持半年就熬出头了，可他们偏偏坚持不住。在那棵小树旁边，埋着我的么女儿小凤，我欠她一套新衣裳；她常常拉住我的手说：‘妈妈，我长大了给你买这么大的粑粑回来！’她把两只手张得圆圆的，比的粑粑有筛子大；我哄她说：‘你满三岁的时候，外婆要来给你做生日，扯布给你做新衣裳。’她听后直嚷：‘外婆，你快点儿来嘛，我要穿新衣裳。’她死的头一天还在念她的外婆，她没等到新衣裳，走的时候穿着补疤衣服…………”小英的母亲泣不成声了，一朵薄云遮住了月亮，月光暗淡了许多。我想起了死去的弟弟妹妹，音容笑貌宛若眼前，他们常常到糖果店去，望着柜台上玻璃罐中的饼干留连忘返，咂着小嘴做出吃饼干的模样，他们的幻想是那么简单，死的时候正天真烂漫。

        走拢小英家的茅屋，她父亲在屋侧的竹林边迎接我们，或许他一直在守候亲人。他们家把最好的床铺让给我睡，蚊帐的三面用竹席围着，开门的一面用的是纱布，大概是节约布料。月光穿过窗户的栅栏射进来，照在挂着斗笠蓑衣的墙壁上，耳边响起大自然的笙箫，在虫类蛙类的奏鸣声中，我甜甜的睡去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小英背上书包，我衣兜里揣着两个煮鸡蛋，在两个亲人的目送下，我们欢天喜地的上路了。我们像两只欢快的小鹿，时而跳跃，时而小跑，一路欢声笑语。走过那片坟地，坟上的小草开着鲜艳的花朵，死去的人曾经都有美好的梦想，因为中国成一块实验田，人间断绝烟火，他们的梦想只好通过一年一度的鲜花来表达了。但是，昨夜的悲哀已经过去，摸着两个煮鸡蛋，心里暖洋洋的，未来的路还很长，活着的人充满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