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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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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0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林立 于 2024-5-20 18:18 编辑

草帽

       家里有一顶草帽,麦杆儿辫子编织得细致匀称,一圈一圈的辫子盘绕得密匝匝的,数十年了十分完好。年轻的时候,我戴着这顶草帽在农村工作;回城后,我常常戴着这顶草帽去钓鱼;现在,这顶草帽是盘曲着的一串记忆,在我的眼里越来越珍贵了。我死之后,这顶草帽要随我一同火化,我将戴着草帽去天堂。
       三十多年前,我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被安排在农村工作。单位的旁边有一户人家,老俩口没有儿子,三个女儿都很漂亮。大女儿名叫大凤,出嫁了;二女儿名叫二凤,初中毕业在家务农;小女儿名叫小凤,还在上小学。刚去的时候只是互相瞧瞧,渐渐的相互打起了招呼。有一次下队回来晚了,我去他家烧开水,碰巧他们家正吃晚饭,一家人热情地留我吃饭,于是我们有了交往。二凤的母亲病了,或许是没钱吃药,好象孵蛋的母鸡一样,整天咯咯咯的咳嗽。我回城的时候,给她买了几样药,她吃了居然好了,从此我成了她们家的恩人。初夏,布谷鸟飞来清脆地啼叫,斑鸠在桐树林里咕咕的应合,山村里生机盎然。坡上的麦子割了、豌豆胡豆收了、春洋芋挖了,粮食分下了户,山村有了浓浓的人间烟火,社员脸上挂着笑容。小凤常常站在门口,等我下队归来,拉我到她家去吃饭。桌上香喷喷的麦子粑粑、焖得黄黄的洋芋坨坨、可口的咸菜、清香的豌豆糊糊,每次吃得我腰粗肚圆。日子长了,走顺了脚,跨入她家的门槛就象走进自己的家门。二凤的房间充满优雅的温馨,我可以随便进去,看着折叠有序的床铺,我的身子发痒,总想蹿上床去,好象那里是我的安乐窝。
      有一天,我下队往回走,顶着桐树叶做的帽子,样子大概象个山妖。二凤在坡上看见了我,把她的草帽扣在了我的头上。
    “天呢,太阳天不戴草帽,顶个西瓜皮!”她笑得合不拢嘴,酒窝圆圆的,倍添妩媚。
    “出门时满天乌云,以为是阴天。我回去不远了,你戴着吧!”我摘下草帽还给她。
    “脸都晒红了,嘴巴硬!”她又把草帽扣在我头上,笑盈盈的嗔怪我。坡上的社员停住了干活,欣赏我们的授受相亲,妇女们在交头接耳了。从此,这顶质量上乘的草帽戴在了我的头上,我还给二凤,她不肯收,脉脉含情地瞅着我,大有深意。
     “小林,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你的妻命好,有这么乖个媳妇儿在等你!”单位的老大姐取笑我,由于我是大龄青年,听口气在为二凤抱不平。然而,单位上一位要好的同事,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小林,你是城里人,如果在农村安家,你的子孙都是农民了,孩子跟着母亲入户籍,你知道么?老婆孩子入城去,就是黑市人口,吃黑市吃得起么?三思而行呵!”
     此话有理,说中我的心病。我在情感上筑起一道防线,不让事态向前发展,始终和二凤保持一段距离。二凤则不同,她把料理我的生活琐事看成她的职责,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她那低头之间的温柔、嗔怪时的娇羞,深深地感动着我,让我心里矛盾重重。
     正当我行犹豫情,她做生死恋的时候,领导上通知我,上面调我到另一个公社去工作,三天之内去报到。走的头一天,喜鹊清早就在屋侧的树上喳喳的叫唤,天空蔚兰,一行白鹭飞向远方,我认为是个好兆头。小凤去上学,我把明天要走的消息告诉了她。那天我去附近的生产队走了一转,环视熟悉的山山水水、竹林掩映的人家、和蔼可亲的社员,惜别之情油然而生,心里愁怅莫名。我给二凤买了两块香皂、一瓶香水、两块手帕,给小凤买了一个书包,在那个年头,这是一份不菲的礼物了。我把二凤的草帽擦抹干净,走之前还给她,在感情上算是有个交待。
    晚饭后,我拿着东西去她家的时候,小凤在门口张望,好象在盼望救星。我走拢之后,她拉住我的手,悄悄地说道:
    “二姐不肯吃饭,坐在铺上哭呢!”
     走进二凤的房间,把东西放在桌上,二凤在灯下编织毛线,她瞟我一眼,问道:
    “明天就走?往后不来了?”
    “明天走!相隔几十里,不容易来了!”我知道她在探听我的口气,我如实相告。
    “喜鹊飞来喳喳叫,我还以为是好预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我想为你织一条围巾,昨天才排头……”她哭起来了,放下手中的毛线,拿手帕抹泪。
    “才排头,改成你自己的吧,我冬天不用围巾。……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比你大八岁,我们不合适。你年青,长得好,不愁找不到好人户。”我安慰她。
    “莫找歪道理、你瞧不起农村人!你想找有工作单位的、找吃商品粮的!我不会缠着你,惟愿你找一个比我强的人。……我那顶草帽你拿去戴,留个纪念,死了你要带进棺材里去……”她哭得更加伤心了,用手帕捂住眼睛,不停地抽噎。
     我听懂了她的话,她把草帽当做她的化身,她愿与我同生共死。一时间我有寸寸肠断的苦痛,我读过普希金的《茨冈》,读过梅里美的卡门》,我很想任性而为,不顾生死的去恋爱一回。然而,在这个没有茨冈人的国度里,个人只是一颗螺丝钉,活着尚且不容易,我有自由恋爱的条件么?后来,我揩干了眼泪,长叹一声,把夫妻缘分寄托于来生,硬起心肠走了。迈出她家的门槛,我知道自己走出了伊甸园,等待我的是人间的苦难。
    到了另一个公社,方知福缘已尽,处处不顺心。在婚姻上,我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媒人婆把我筛选到老处女一堆,回想起二凤,不甘心与此辈为伍。挨到三十岁,草草成婚,摘掉老光棍儿的帽子而已。改革开放后,我和单位签了合同,回城摆摊做生意。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了二凤,艰苦的生活让她未老先衰,脸上的酒窝战胜了岁月的折磨,依稀的保持着昔日的风采。她的孩子病重,在城里的医院住院。她的男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俩口子完全是她父辈的翻版。看二凤的眼神,对我似有怨恨之意,我辜负了她的盛情,收获了满腹辛酸,时过境迁,无可挽回了。
    时间跑得快,转眼已是满头杂毛,和妻子搕搕绊绊的相处了十年,后来还是分了手。我的人生很不走运,我的婚姻更加不幸,我常常端详那顶草帽,回味从前的儿女之情。这顶草帽,那密匝匝盘曲着的麦杆儿辫子,不正是我们未得伸张的情感么?这顶草帽,百折柔肠,不正是那个时代人性的物象么?我们这一代人,有多少的压抑要释放、有多少的委屈要伸张啊!

 楼主| 发表于 2024-5-20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工作笔记发不上来了,说是有敏感话题,喜欢的朋友只好另等机会了。发个短篇小说给大家看,这个小说也很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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