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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风雨桥上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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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3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风雨桥上的恋人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从天空的灰色中挤出一粒白,慢慢放大,似乎要在空中旋转,再轻轻地安放在风雨桥的河里。程去了那个城市,经过陌路的雪花和异乡的孤独寒冷,火车的轰鸣声至今还在河底轰隆,震荡自己的脑海。这又是一个千里之外的雪花和寒冷。坐在默默的石墩上,他想着她!
许多年前,周就给程介绍过她的家乡:一片古灰色的树林,一条在天空中盘旋的阶梯,一只凋落水泥皮的老水塔下相邻着一栋并未上油漆的老木屋,门孤独的张开,望着屋角正在生长的老芭蕉和橘子树,当太阳西落时,风雨桥的河水就会晃着金色的光,朦朦胧胧的如一位男子的风骨,安静的向她招手..
周的骨子里,永远是一座黑色的森林。在盛夏六月的夜晚,她会悄悄地靠在程的身子里,如一只蜜蜂紧紧地贴紧蜂蜜。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上的湿滑和寒冷,有一种空气,被死死的吸灼。程能闻见久远的植物气息,从乌黑的头皮填充自己对爱情的疑问。他紧紧的抱住这次疑问,仿佛幸福的出口会从中而出?在每一个夜晚,星星总是和他们遥远的家乡相隔很远,能听见窗子外面的风呼呼而过,如一个巨人经过山谷时抖动巨大的披风!周每次都会恐惧,带着每一次不可退路的当心,又回到了程的身边,仿佛一只被养大了的小鸡,离不开暖和的怀抱。
    打开握在手心里的半块糖,黏糊与老旧的残痕在风中慢慢变得坚硬。第一口吃这糖时,程是在北京去海宁的列车上,他把一张张由南到北、又由北往西的火车票从旅行包、衣兜、钱包夹层集合在一起,红色的票据上有嵌满在小餐馆吃饭付账时沾染的油渍,时间与地点都很清楚,只是车次已经模糊。整理车票的皱角时正好经过天津的郊外,雪沉默而阴冷,将玻璃窗的宁静打湿得一塌糊涂。车厢里渐渐变暗,一只绯红色气球好不客气的停在窗前,轻轻地碰触玻璃上的水珠,冷从指尖滑向夜晚,胶木的桌面上多了一粒糖。—— 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手里握着另外两粒,另一只手企图去抓刚刚飞跑的气球。嘟嘟的嘴角又像哭又像笑,把一粒脱落糖衣的椰子糖霸道地凑到程的嘴边。程不知道这是给予还是祈求,总之是一种没有忧伤的甜。他调皮地咬上一口,内心却有些哽咽。
桥墩的河水在苍白的手下显得匆匆,眼睛里却装满了等候与逃离。握在手心里的,是那颗吃剩的椰子糖,咖啡色的表面在雪花未融化的空气里显得格外陈旧,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又见到那份喜悦。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漂浮在河底,嘟嘟的脸上多了两个酒窝,没有条件的将一份甜蜜的喜爱交给你,那双嫩嫩的手,像是要把所有未来的时光都给你,而你无须为它承当任何责任?可是,明明已经接受了的承诺尽然会在转眼之间改变它的初衷:如果周是那粒糖,她也天真的给过程自己的喜爱,一条被单、食物的浓淡、扎马尾的鞋子、以及挂在墙上那副不特别的相框,那是他们一起为了合影而买的。这些,都是她在一瞬间想到彼此永恒的事情。这些事情和物件还堆积在程的周围,可当初那份简单的承诺不知道哪去了?
在高原一起听风吹过山谷,孤独得只剩星辰和安慰的夜晚!这是多么跌荡起伏的归宿,唯一的安慰就是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与他一起随波逐流?
风雨桥上是一座现代红瓷瓦的亭子,既不古色也不精致,细短的冰坠凝固在翘角的底面,没有挣扎地接受天气的潮冷。菜农们把沾满湿黄土的冬笋与菠菜堆积在过道的两边,湿淋淋的塑料纸在行人与风经过时一颤一颤,裹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商品。程穿着最厚的那件皮衣,穿梭在泥泞与未知之间。他不知道要在这个城市的哪一个窗角,才能找到那棵老芭蕉和橘树?那张手机相册里的银杏树明明还在,橙黄橙黄的叶子显示是在这个季节,有一个人从这里经过,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拍了这张有地址的相片。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天气,漫天的银杏叶仿佛要在那时结果。程就是看到这张没有任何承诺提示的相片,不远千里跑到这个此时已是冬天,银杏叶飘落一地的边水之城。他走到每一处,都会发一些相片在自己的相册,虽然照的很模糊,但他想让她知道,他已经来了,并且已经找到了那棵银杏树,在路边拐弯的一角。
那是一棵很特别的树,因为它是唯一一棵没有掉下一片子的银杏。如果此时天气好一点,那么他就可以看见阳光从橙黄的叶子里穿过,让人产生一种干净明朗的心情,风会改变树叶每一次坚守的样子,让它无法只为青春永驻而活着。周拍下它时,是否也怀着对这样的心情?在银杏树的后面程看到了一栋木房子,和周描述的极像,可他感觉却不是,因为偌大的门前并没有芭蕉,那种肥美而娇嫩的气息里并没有查询到周的痕迹。周的房子,能够望见风雨桥,一位男子的风骨,安静的向她招手..
   高原上的银杏正开得如风如火,喜马拉雅上的雪水融化到这里已开始变得有温度,无声无息的滋养着每一块海绵体。周坐在铺满银杏叶的树林里,靠着程的一只胳膊,哼着五音不全的那支歌谣,天空偶尔有鸟和鸽子经过,把整片树林弄得特别神秘。那件浅灰纯白的棉料夹克是程在一家网店淘到的,有点淘气和难登大雅,但很适合出去郊游的周。阳光毫不吝啬的给了这片树林,密密麻麻的叶子像是举行一场星辰对碰的聚会,重重叠叠的让阳光如水一样流入草坪,草坪上一片金黄,裹着凹凸不平的树根,树上是翠绿与蓝天。唯独周的外衣与调皮的笑是那么独特,像朵带刺的百合花!是啊,如果尘世间世俗的婚礼和红地毯搬到这里该有多好呀!耀眼的地毯不是有太阳的血液吗?何况风一吹,整个现场都会响起哗啦啦矜持与流浪的声音,多像一场自由的恋爱啊!很多婚礼,都只在梦里进行。如果此时周发的不是一张银杏的照片而是一朵百合花,也许程会以为爱情无非如此,熟悉人终究过客?
第二天,温暖的太阳开始照耀大地。这是一个冷清孤立的小镇,不像南方的泥土,半干半湿既柔软又不易溶化。干爽的地表总是暗藏着没有被阳光滋养的水份,气候与地面仿佛独立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间没有人们渴望的温暖来支撑。这是一个寒冷的小镇,只因阳光很难眷顾到此。正在改装的楼群下面是一群土香土色但又被信息和外界袭涌的人潮,忙碌着生活的各种琐碎。只有程是个外来游客,拖着纯塑胶旅行箱和一只黄灰色挎包,从高高的长途汽车站下来,仿佛这是一个被雨和泥土所遗忘的小城,接触的第一口空气竟然是冰的窒息。突然想起一条被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鱼,周的爱情与世界是不是也是完全与世间隔绝?
拖着旅行箱,程迫不及待地围着城中心转了一圈,穿过汽车站下坡的十字路口就直接到了风雨桥,中间经过学校和市政厅那条街,两边是超市与小饭店,整个都是呈下坡趋势,也许风雨桥的河水是最低位置。远远地看见一些被雾气与阴霾遮隐的山,通过对比,感觉自己处于一块山的盆地或者峡谷,被“高高的围墙”困住之后的人显得特别安静,没有虚伪和做作、也没有对梦的恐慌。朴实而宁静的脸上写满了对生活所需的各种小细节。
   不过程还是有些不适应,不知是对气候的亢奋还是对追求爱的恐慌,当成吉思汗征服更广阔的疆域时,他的土地是否会诚服与他?这是一个行动者最大的疑问和担心。对于爱情,有多少人能在那块鲜红的土地上插上红旗?有多少人能够“征服”?在长途汽车上,程就带着疑问重重和自己简单又固执的愿望,一直继续这段旅程。程想:这次周一定会很惊讶,在自己的故土遇见自己的爱人,或许那时候她正在逛街、或许正因为工作而处理一件烦心而又无关紧要的业务,他会在她没有预期的眼神里出现,就像上次去凤凰,程永远也忘不了那不可掩饰的微笑之后,故作愤怒的周。当然,有时候演戏的人往往不知道她在演戏,所以这一次周并没有原谅他!也许“原谅”就像一个战场的堡垒,一旦你用坚强与执着的炮火攻击,征服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一种包容,一个形式上的弱者包容一个表面上的强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场也大致如此吧?想到这里,程的内心总是充满亢奋和自信,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孤单的旅行者,他还有周,那个即使只活着他精神世界里的女人!
他去了一家小餐馆吃饭,点了周经常提起的螺蛳粉,那股河腥与香料调制出来的气味让他无所适从,这是第一次一个人深入周的地域尝试她最喜爱的东西,说实话,她感觉有些厌倦,就像外地人一提起这个山清水秀的城市就会想起聪明美丽的女子,其实不然。在现实里,周的世界与自己的世界还有差距的吧,只是还没习惯!—— 是啊,螺蛳粉的味道很特别,就像很多不被人接受的食物都有它的信仰,而对于信仰有谁能够说它是公平公正的?程只是做了一次尝试,从一个暖和的城市来到这个对温暖充满期待与无限热情的城市。他只是跨越了自己的疆域去到另一个陌生人熟悉的疆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需要无限大的勇气接受这里的信仰,以便更好的认识自己与接受周。有时候征服其实是对一种丢失的接纳!
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山的冷峻和对灰色空气的感染,时间漫过了这个小镇的所有一切,在还没有氧化时就已经偷偷衰老。灵魂深处的爱抚通过一双双冷峻的眼睛表示得琳琳精致,没有任何一种多余的抵抗不是与这里的气候和环境有关的。当一个人卷缩在寒冷中,她总是能吸引对温暖缺乏信心,恐惧永远失去的那颗同情心。周就像一个睡在水中的女子,并没有长翅膀,让人伤心……
没有什么可以抵达到生活的本质时,我们就开始回忆,以一种陌路人的关心去探索自己的内心。爱情有时候只是一个代体,它让我们的灵魂展现得如此诚实。当来不及接受时,我们往往是不敢面对自己。
第一次见到周时,是在一个太阳未下山的傍晚,九点的夕阳是这个高原城市最美的风景线,红色的云朵被水洗过一样,闪耀在大地上像一盆未湿透的湖。每一个人都享受着太阳的宁静,睁开梦幻者的眼睛迎接自己的朋友和路人。在云朵和高山的映衬下,西藏的车站有一种宗教式的疯狂,棕红色的菱形墙柱像喇嘛身上的僧袍解读宇宙与孤独之间的秘密!远远的望过去就是哲蚌寺,一个备受争议而又让人惊叹的地方,没有一支剑可以刺穿它的心脏而直达它的内心,也没有一个过客不庆幸自己此时的美好而来到这块纯洁圣神的地方。周越过行人的惊讶以最快的笑脸来到她的情人面前,一个清清瘦瘦的男子,似乎有些弱不禁风,微微弱弱出现在耳朵里的是:累吗?
黑色布料的旅行箱太重了,还有那双八厘米高的高跟鞋,一路上都像个孩子一样斗完四十八个小时的地主,吃了两包泡面和十支包装并不体面的葡萄糖,在大气压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轻微与梦的距离渐渐发生改变,以一种顽童式的固执接受这个不现实的美好!是啊,西藏真是一个好地方“我可以毫不掩饰的告诉他我现在很头晕,赶了一夜的海拔,需要一小时的拥抱。”……
周说她是被一张斑马线上反射夕阳光的相片所吸引过来的,太阳就在眼前,像是用手一抓就完蛋,如果不亲眼来到这个地方,她是不会相信现实中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一个人,他会这么傻而呆的爱着我这个任性的女子吗?那么我一定要穿最好看的裙子、最乖的性格,要他每天像夕阳一样宠着我!
从车站到程住的地方,周一直在稀里哗啦讲着路上发生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像是刚刚第一次洗过澡的鸽子,还没有从那份惊喜和惊讶中走出来,尽管拉鲁藏布江的河水很雄伟,尽管布达拉宫在他们聊起晚饭最想吃啥时隐隐还可以看见,尽管天空中还有一片彩色的云没有完全落下。只是,眼前这个瘦瘦的男子,如果没有他,我又怎么回来到于此?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像是童话。一颗火星遇见一颗水星,它内心的渴望总是显得有点多余,而只是想靠近、靠近,无限在彼此中消融,就算整个星辰里只有这么一次偶尔的安排又如何?一切美好的爱情都来自疯狂,走向毁灭。如果彼此之间没有一个人懂得包容疯狂,那么爱情本身就会变成一把利器,深深的插在彼此脆弱的神经。在这一点上,程是一个疯狂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脆弱的人,因为他不知道当爱情来临时,应该如果去除相爱的疑问?
拉萨河九月的河水特别安静,天空凝聚的雾气早已在此时化开,湛蓝的天空下是化石般的云朵紧贴海拔四千多米的山,褐色的外衣露出历史的风骨,世界倾斜在眼前让内心没有曲折,顺溜而下的风遇见河水就开始变得宁静、安详,在缠绕着山的波浪中送来一只只白鹭,成群成群的野鸭子飞过拉姆山的山腰,带着经幡的问候息居在水草中,金灿灿的水平面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丢下围巾、丢下鞋子、丢下轮廓分明的单车,仿佛让它们在盛装的沙滩上举行一次野炊,而我们的主人翁周早已跑去了河边,幻想着自己是面黄色的经幡,在水上飘扬。—— 她的爱人,正拿着一架银色卡片机对着夕阳发呆,也许他太笨,来西藏久了都有这毛病,所以..所以…她要做他心中的夕阳,尽管她每天都爱他,白天黑夜都爱…..
她会假装吃上个小甜筒,在自行车的后椅摇着那双白色的靴子,数落自己的笨情人,既违心又巧妙的时时刻刻得到对方深层反省的宠爱,而他,真的会迷恋上她的“可爱”,信以为真。爱情就像跌荡起伏的拉萨河水,经过峡谷、经过深渊、经过高高的山梁,忽快忽慢、有时平静、有时波澜,不管如何前进总是抵挡不住那股汹涌的潮流,覆盖所有的菱角和深渊,壮美的,是它处变不惊的博爱与强大。
周的“可爱”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对于一个缺乏温暖的安全感、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她的娇柔反而会成为程眼中的一把利器,就像风雨桥上的夕阳,永远不是真的靠在她手心,毕竟程不是波澜不惊的河水,爱让他疯狂而毁灭。
火车在蓝天与金属里庞璇,追赶铁轨上的两颗太阳,经过雪山和湖水,让旅行显得特别纯净。温暖的玻璃窗后是一只旅行箱和程的雕像。如果此时他是一颗化石,那么就不用为此次离开而流泪,程只知道:那把好看的瑞士玩具刀已被安检没收,那只贴满碎花的瓷杯已在手中滑落,有意似无意,冥冥中早有安排一样。握着手中旅行箱的把手,坚硬又寒冷,虽然每次旅行都带着它,但感觉它从来就不属于他?血液慢慢地冷静下来,没有汹涌的抑郁,一个人站在车厢上,如空气、如命运,冷冷的,他只是暂时需要一种甜,以免呼吸断裂!
想象着很远很远还没有认识前的那个周,她有芭蕉叶的神秘和橘子的细腻,有一只热情的黄狗陪她一起看风雨桥的早晨,风从木房子的菜地绕过来,带来泥土的气息,他的男人正在一杯茶附近劈开干燥的樟木,刺鼻的芳香迷漫温暖和幸福的气息。程想回到时光以前,去看看以前的周,火车正一步一步开往刚刚苏醒的黎明,剧痛和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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