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报周刊●457期

低处的迷雾

刹刹尘尘11首

时钟从不说话

把车停在树下，半天里，花粉

就会遮满挡风玻璃。走在陌生的有灯柱的

小镇上，很快，逝去的日子就会

匆匆挤占我的眼睛。

生活的静止，正如在梦里喊

睡着的身体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醒来。

诗

是某次猝不及防看到

一张死者的脸

而没办法

从逝去的日子里

逃出来

那漫长岁月中驻留着一片

被老房子天井

框住的天

有不认得的鸟

飞掠而过

仅仅短短的一瞬

写作的结界感

有时候，月亮掠过井底，羊齿草移动

里面的苍白和黑暗，令我狂迷不支。

间断地，水从羊齿草上滴落的声音

在黑暗内部发出小小回响，晃荡的井底

一次次平静下来。那井外的生活

我又能知道些什么，无穷无尽的神秘

岁月，它的力量就好像睡前的

寂静侵袭，而梦里我便是另一个人。

在不断聚集力量的心灵和语言的抵抗运动之间

生活好像击剑比赛——面罩下

我们，跟随细长的弹性钢剑，时而向前

时而退后

我们，是那一次次

决定胜负的刺劈？最后的得分？

不！是那些

无效击中的身体部位

严重的犯规和

黑牌驱逐

莫名其妙的夏天

我们去看泉，那喷涌的孤独

凝住我们脸上的光

我们一起疯狂时去饮酒

醉于些许迷乱和沉默

事情总是这样，离开城市以后，我跟随

云杉伟大的张望，去某处

夕阳下的公路，残余着千万个

箭头，被射出去的汽车

最后都像星星

烙在黑暗上

黄 昏

远方的错误

是某一次

裹着那些没落诗集的背包

腐朽纸张下面的虫子

装作不了解

语言

啃噬就像鸣叫

二月十四日

夜里车灯，在群山里，突进

像一根针于黑暗的时间布匹上穿行，缝补

我在这根针的末尾，一个空洞的孔眼

我不知道自己系着的是什么样的线

月亮泊在枯枝上

白色的床单、被子和枕头

我得了一种时间病

身下的床总是在黑暗中移动

那些事情跌跌撞撞着，像命运

分配给我一张张脸，当我一次次

醒来，而日子并没有

什么不同，或许只是记忆的

颠覆，从一个现实来到另一个

像有时分不清楚，在水里还是天空中

月亮泊在枯枝上

从这里，经过一排秋千架

到达草坪那边，要抱着他过去

在他的睡眼外面

孩子们的心智和记忆，凤蝶草的花丝

一样成长，而我无法知晓

五岁的梦里什么样

那些孩子们，身体着了火一样

在流汗，尖叫

下午最后的细细碎碎的光

多得像攀爬网的孔眼

雪 野

他们不会再在一起做爱了

驱散情色迷雾，火灰一样阴燃的

心和性欲

折好小床、帐篷和所有消息

他从雪野融动的巨大麻痹的安静中走出去

日子里的那些悲伤，已像自慰

喷射后的精液一样多余

树 林

总有一首情诗

对自己致歉，那语言

拼出那东西的脸，看着你的脸

像天空最后的叶子

触及——时间，明亮的死物

独自在一列移动的火车的卫生间里

你看着窗外，喝醉了酒

额外行立不稳

旮 旯 8首

一 样

那天晚上突然暴雪。一个人

穿黑色衣服

在墙角的树下哭。看不清年龄

看不清男女。也看不清原因。我在想

这雪

下的真不是时候。

谁也不知道那天

娘被我

从那个大烟筒送走。灰灰菜刚刚钻出

地头

这个春天，来的真不是时候。后来

忧伤就成了我身体的

一部分。

人 间

当麻药经过手腕进入我的身体。这样多好啊

身体里所有愉悦，心动和委屈

开始听任他人摆布。

这个时候

手术室里是安静的也是干净的。多想

人间也是这样。

容

名词堕落。而能够使用的动词几乎

遍布匪气。找不到退路等于

没有出路。就这样算了

在春天还没有明确来路之前

请容我在自己的梁山

揭竿而起，制造

兵荒马乱。

多想有个女儿

我多想有个女儿。让我跋山涉水

愚公移山都行。让我刀尖上行走

火山中抵命。

人间太冷

换做谁

都想有个棉袄

我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了。我说手术室，医生，手术刀

麻药，护士帽和x光

都比春光温暖

被糟蹋的身体不再兵荒马乱。现在

把我交给谁都愿意

不会左右为难了

那怕一夜只有

两小时的爱情。我必须重起炉灶

对我自己的阳光大开杀戒

要

所有的动物，植物俯首帖耳。我要对我

爱的人大声喊着

“拿酒来！”

往 后

等我到了那一天。我说孩子啊

把我埋的浅一点。下面过于潮湿，黑暗

我是想

能见到一点光就行。还有

就不要立碑了。别去麻烦石匠费事了。

上面种一棵树就好。我的意思是

种一棵枫树吧。这样的话

等秋天

你有时间去看我的时候

还不会迷路。

孩 子

这辈子你要好好的爱你的娘。为你

她挨过一刀。除了这些

肚皮上那些难看的妊娠纹

让她想找个情人都难。还有

空闲的时候

想想你的爹。他这辈子，好像除了

喝酒，吸烟

再也没什么长处了。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我也做不了你的男人

情人，你的儿子或者父亲或者和

血缘有关的其他。这的确是一件

令人悲伤的事情。要不这样也行

假装一片树叶上

两滴遇见的雨。我们相互对望

泪眼婆娑。我发誓

就算你先跌落，我也绝不会活着

和你相拥。一定会双手抱拳

“兄弟，容我先走一步！”

熊林清（昆仑之墟）7首

赶路的囚徒7首

赶路，忆父亲

从来都是，我不和他并排着走

有时走在他前面，更多的是

走在他的后面，隔着三五步距离

尽管背有些佝偻，他总是昂着头

走着，从不回头看我

只在我落得太远时，喊一声

快来！可一转眼他就翻过山那边

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余晖里我却越落越远，越走越慢

快来呀！越来越多的人在前边，喊我

可我已经习惯了落在后面

佝偻着他一样的脊背，再也快不起来

水的边界

水该不该有边界？

他在岸上边走边思索着

小小的一碗水里

也有晃动的群山，也是树木葱茏

更深的地方，浓缩的云团边

阳光也一样猛烈，可以刺伤眼睛

但现在，他把脸庞无限接近湖面

他只看到自己的另一双眼睛

瞳孔扩张，放大着此刻对水的恐惧

借一把十月的湖水拍拍脸

仿佛一个新鲜的人，从水里走出来

他看到身后的群山还在拼命摇晃

仿佛受到莫大的惊吓

水的边界到底在哪儿

他想到自己饮下了那么多水

时时从腹部传出的空响，可是

群山仍在腹腔里摇晃

寒 流

空气中真的有什么在流动

偶尔呼啸有声

更多的时候听不到什么声息

但你能感到，像水一样

流过脸颊，或者其他部位

让你也像一片树叶那样

颤栗，不由自主去到更低的地方

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天

看更高的山巅

是霞光，还是彤云

它们的流向，像有一只手在拨弄

更远的地方则是星光微茫

那些空气中流动的事物

裹着你，让你无法静止下来

飘飞，跳跃，徘徊，匍匐

有一刻，你看见一棵树

被大风扶着，也在踉跄前行

还有什么不在空气中流动

如果在某个清晨看到以下景象

你也不必惊讶：那些被你俯视了

大半年的草忽然不见了

天下一片大白，那座平时埋伏在草下的

孤坟，突然就杵到了你的眼皮底下

像地球遗留的一颗肿瘤

囚 徒

有段时间我发疯似的顺着公路

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自己

会被公路带到哪里

直到时间命令我必须回头

偶尔也就到了公路尽头

一扇或破旧或崭新的门前

我不敢推门进去，那些陌生的人或狗

让我逃避，越远越好

更多的是一身疲惫，在悬崖边停下来

仰望着崖顶的草木，或者瀑布

把身影埋在呼啸而过的汽车

掀起的尘土里，幸好没人会认识我

只有崖下的清潭，我不敢俯身打量

一个蓬头垢面贫病交加身无所寄的人

怎配让它的清波涤荡。同样是徘徊

我唯有在水尽处向着云影发一会儿呆

所有的人都太忙了，从身边匆匆闪过

只有我困在公路拧成的乱麻里

像一只野狗，闷得发疯

追着自己的影子，一个人越走越荒凉

明天开什么花

明天开什么花？

从江边的橙树到山顶的玉兰

都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人非草木，我常常有这样的疑问

常常犹豫在似醒非醒间

——明天开什么花？

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

要是一直不开花，只有叶子陡长陡落

会不会有强加的刀斧

小心承接住投射来的目光

不管里面藏的是闪电还是刀片

战战兢兢，把浑身的骨头伸了又伸

做出就要开花的样子，鼓着身子

混迹在人群中，踌躇着

如何把今天的影子拉得更长

路边的树

它站在路旁的棘丛里

看我每天下山、上山

下山，步履匆忙；上山，迟缓、喘息

我也在看它，远近高低

每天都在变换着角度

从矮小到高耸，从高耸复变得矮小

有时静默如禅定，有时喧囂

如在抗议骤然大作的风雨

有时絮叨，我看到它手心里捧着巢窠

可我们从无交谈，无论是烈日里

我站在它的脚下，还是寒风中

它把落叶撒在我的头顶

直到它猝然倒下，横在路上

一队红蚁正从树洞里流出

像细细的血，就要枯竭

推开它，让它顺着路的方向

整个过程我仍没有说话

我怕一开口，也有血从喉咙倾泻而出

写诗的人

因为是自己和自己说话

所以就没顾着逻辑和条理

有一搭没一搭，甚至前言

不搭后语，断续，犹豫

有时又急吼吼的，跳珠乱雨

因为是自己听自己说的话

所以不急，把耳朵放低

每一次停顿都能听出弦外之音

听到转折处，总会停下来

闭上眼睛，默一默心中的远山

有时舌头打结，越说越痛苦

说着说着大雨如注，耳里都是雷声

有时也会昏聩，听不懂自己的话

每一句都是剜心的刀子

舌头和耳朵厮杀，直到筋疲力竭

那就闭上嘴，听听眼前的大江

如何说话，听听来自远方的长风

怎么把话说得入血入骨

听听摇晃的松林，如何朗诵浩然正气

听听鸟鸣，听听虫声，如何把话说得大雅大俗

黑 豆 4首

凭 吊

许多年后，我还是会莫名回到

泛黄的扉页，沿一行褪色的誓言

走进人生第一处工地

那是些火红的砖头，像一团团火

浇筑着热汗。它们要跨过河去

迎着黎明，成为一座桥梁

薄冰般的骨折，发生在深夜，清晰如闪电

我痛，但并不气馁，一遍遍检视

自己的技术和方案

更大的坍塌，还是来了

在一场晦暗的秋雨中

我走进凹陷的地基，掰开一块块砖头

那么多桥梁的反义词

潜伏在地基和砖头的缝隙里，四处逃窜

此后多年，突然的余震不断

一座废墟，在林立的塔吊间

向更深处，一次次塌陷

如今，只剩下阴雨的天气，偶尔的凭吊

可那些茂壮的野草，依然会昂起头

向我反噬

逃

关起门来，向里走吧

闭门造车，那里面也许有无限景深

让我挖一孔隧道

造一部天梯

建一座广场，按照自己的设计

观星，汲泉，祭祀

闲来就饮美酒，徜徉山水间

听溪歌鸟鸣，这是我的挚爱

可是，这样浩大的工程

怎样避开，我关在门外的交易

美酒也要有人造，或自己造啊

山水也需要我来开辟

难道我需要克隆一百个，一万个自己

难道我已拥有盘古的巨斧

难道我要再造一个人世

再造一个地狱天堂和人世

难道我有称王之心

屋子里黑洞洞的，似乎正张开无底的大嘴

吓得我敞开门，落荒而逃

床

越到下半夜，它就越感到来自他的压力

似乎他搬运过的石头又都回来

在他的身体里，在一个诡异的时空中错动

转身为老虎，狮子，蛇，

转身为街巷深处各种各样的动物

而它也不断变换着场景。

有时会有一只狐嗅着它的腿。

有时会是商场。甚至它从未进入的深海

但在过去，它曾涌出过一堆金玉米。

它曾向窗外，放飞过一群萤火虫

他一次次翻身，向左，向右，向上，向下

他是想再次挪开它们？

躲开一群追击的蝙蝠？还是像过去，

要把所有的石头磨碎？

会听到他的用力声。一再的用力声

但他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身姿

他彻夜搓动。床单上揉满皱褶

有时它不免怀疑，它的响动，

会被窃听者误以为

快乐的呻吟

漩 涡

在那浩浩荡荡的洪流中

因为一个小小的错步，一滴水

旋转起来

忘记了是脚下的一粒石子

是被谁推了一把

还是想要在队伍中调整自己

它有了半个节拍的错步

它轻轻旋转起来

它试图把自己止住，重新获得平衡

但它的脚步仍凌乱地拧在一起

又像被推搡着，它开始打着旋儿

它向漩涡外奋力泅渡

它就旋转在，较量在，漩涡的周围

它试图抓住什么

真的，如果它抓住了一只大手

它就可以挣脱出来

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

晃动着脑袋，把窒息和昏聩甩出来

可是它抓住的，很快变成了一根稻草

随着它一起

越旋越大，成为一个漏斗

把周围的水旋了进来

把周围的一切蜉蝣旋了进来

它获得了不可遏制的旋转力

它开始发出，吞噬的轰鸣

它完全吞下了自己，吞下了

一条船，一座岛屿，一片天空

成为洪流中一个巨大的喇叭口

山水不能言 9首

哑 剧

她离开了，雪地上

一行温暖的足迹

这消息，比意料的早或晚

十分钟前，你下楼

去买她喜欢的烤红薯

灌汤包和热的饮料

多么漂亮，扎布条的罐子

如一位盛装出席婚礼的新郎

雪在脚印里蠕动，几乎渗出泪来

推开门，她已不在

接连撞开浴室、厕所，她也不在

冷空气使你的肺发出轻咳

你转身跑向窗户，街道上

一位拎包的姑娘

坐进的士，瞬间消失在转角

你猛然苏醒，紧接着

一阵下楼的声响

在空空的街道回响

胸因剧烈的跑动

起伏。指甲嵌入皮肤

几乎流出血来

误读之图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放下行李和新买的书本

满身酒气从小酒馆出来

我有那么多诗歌要写

但没有一首

是现在或将来要写给你的

我试图重塑你的形象

在薄暮的夕光中

尖叫如婴儿初啼

我曾两次去过你的居住之所

一次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

一次是外孙

我封闭过我的长舌

对你只字不提，沉寂如一座城

我不讲述那可怕的真相

我的坦然曾遭到众人误解

我站在十字街口

天空下起了黑色的绵延之雨

一阵急促的小号响起

洒水车快速驶过

静止的事物开始悄悄爬进它的泪腺

饮酒辞，给苏远

这样的日子

适合喝酒

在罗湖或者华南城

我无法跟你一起喝酒

我在把词语

分成男女

女的，向她献媚

男的，与他角力

这意味着

一个句子

也有中年的凶险

但现在没有这

种种可能

我在家里

把词语分成男女

我想你也在

家里静坐

发酵你的孤独

你继续发酵孤独

我也继续

把词语分成男女

女的让她们跳脱衣舞

男的让他们

去建设

更为现代的祖国

站在词语面前

仿佛站在

星象图前

星空如放大的湖泊

等着你去宽衣

游泳

像一只蝌蚪那样

全身颤抖

火车行纪

整个车厢安静极了

睡者的鼾声代替了过往的脚步

这里是湖南，好像我依然在红军亭

用革命的嗓音向春天致敬

从四川到湖南。多汁的身体

像一列奔跑的火车，闯入孤寂的夜色

火车垫子上，抱在一起取暖的人

犹如抱着一只骨灰瓮

火车向前，山川的景象

就是国家的景象，刚从衰亡中醒来

哦！火车，那是割断的静脉

用睡梦向令人羞耻的运动报丧

平原辽阔的视线传来

钟声。太阳跃动如巨鸟举翼

致无用者书

雨水敲打着天花板

门外无人走动，即使有人走动

也无人听见。你房间的

玻璃窗户关得紧紧地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

墙角的旧式摇椅

但无人坐上去与你谈论生活

面对窗帘与窗户的阻隔

我也只能苦笑着默默走开

站在雨水洗净的马路

我想起一个关于雨水的比喻

我念到“拳击与拳手”

顿时你的诗句猛的向我飞来

我喜欢你坚硬的骨骼

并学习像你那样

高傲、冷漠、热爱死亡

我不曾真正学会死亡

十年过去了，在另一个省份

我拒绝像你那样割开喉咙

用鲜血书写热腾腾的金句

这二十多年，活着

仍是我唯一的成就

这些年我过得踏实

并尝试着用诗歌

教会别人怎样过得踏实

已不再介入政治

不再争吵，与朋友或者敌人

不再抱怨公平，或者相信爱情

这就是现在的我

三十年后读你的诗

你的形象依然坚实

你是英雄，也是平民

是歌者，也是聆听者

是唯一，也是任何一个

但时间击败了你

另一个阿基琉斯

我只能在文字中怀抱理想

不成为被你鄙视的懦夫

雨水敲打着天花板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

你心脏有力的跳动

犹如筑路工在山间引爆一个雷管

雪 赋

今天是一年的倒数第二天

狂风夹杂着阵雪

覆盖山峦、坡屋顶、白色立柱

户外极寒，英雄隐没

原野，睡在寂静的雪被之中

你划燃火柴，点亮室内

幽冷的空气尾随你

就好像出自你身体的一部分

如此孤独，不必孤独

消散的雪粒于昨晚重又聚集在一起

你也再次来到深圳

就好像动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手术

沧桑的脸，渴望着重新回到雨中

就好像巷子里有一壶煮沸的雪

在等着款待你。为聆听者而下的雪

悄无声息的落着

树枝，发出沉重的颤音

被截断的流水，凝神敛气

动听的音乐。预示着虫子的死亡

良夜，消磨着你的肉体

今天是落雪后的第二天

雪，刚刚传授给你一则新鲜的知识

跳动的光线穿过墙壁

像一张被割裂的脸

冬 日

下雪后透明的野外

松树耸立且虚无

马在马厩里奔驰

掘冰人在劳作中呼出洁白的气体

沿着围墙散步

来来回回思考易腐的肉体

这颗沉闷的心

在正午的光照下

也显得异常坚固

松鼠在树梢弹射

嗖地一声就没了

只留下被大雪压弯的树枝

发出脆响

人们惯于小憩片刻

宁静的午后

仍不断有雪落下

我沉醉于行走

而烤火者庆幸

有木炭增加了冬日的温度

温暖不属于我

我自顾自的走着

一刻也不会停下

不 幸

秋风在逼近

我感到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

像箭矢离开勇士

穿透靶心

穿尸衣的人走向星空

乌鸦在合欢树上

紧张盘旋

大西洋被一支老笔

用鲜血涂满

不羁的暖流

向四面八方散去

我们都是那个用狷狂追赶落日的人

到头来，不过是在虚无中

用喘息加深

自我的孤独

掩卷而眠，才发现

这一生都在书写故事

当纸张铺满桌面

这最高的荣耀

是死亡在用冰刀剪裁你

秋风辞

刀片在秋风中跳舞

好似向大地，埋下一汪明亮的地雷

昨夜有信使，穿过马路和泥墙

捎来一封用蜜蜡写成的情书

他提及山川和伟岸的抱负

梦醒如释重，不过是青春惯用的伎俩

今早，刺耳的中年混合着早高峰

提前到达，我以为那是漩涡中的海

或者是一片青涩的玉米地

装满了醉酒后裹在被子里的达人

看看这一帮，孤独的猎手

唯独缺少了我，徒劳的围合、抓捕

土豆丝 8首

闻风也丧胆

笃定是这匹马了，鬃毛上的蝴蝶结

有波西米亚风格。

草原上的枯草被大雪掩埋。

一群写诗的人，你一句我一句

吵着吵着就躺在火堆旁睡着了，

马不会一脚一个地踢醒他们。

视野之外

句子从中间断裂，我揉进去的暖

是治不好它的伤的。

我吐纳的气隔在膜外鼓涨如潮高潮低。

唐人舞剑天生有傲气。浑圆的乳房

曲线仿佛要掉下来了，

我用一只大大的酒碗接住，

叮咚一声传出去好远。

鬼靠近烛台，如闻香饴，

一瓢又一瓢地往外搬运

屋里的味道。直到被鬼气完全淹没

“落花犹似坠楼人”，

引力展现出对生命的俯贴

星空自愧不如。真的不如哦

注：引号内诗句源自老尺群，

原来是杜牧的诗。

贰零贰肆

抬杠者也有风范。在四川与

重庆之间的插足并非容易的事

比完美食再比旅游，比美女后就会在GDP上做文章

卜辞上对应的卦象显示：相煎何太急

转眼再看，却又膩歪在一起，卿卿我我

抛出大话：川渝不分家

且缓一缓，大把花椒腌臜的雪化成灰

这样的转折，换成西南官话

喉腔里的婉转与荡气回肠——

不嫁了，老子不嫁人了！

余 梦

集体失忆的老家，无论给春节多少的注解

都不能得到年夜饭团圆的慰籍。

满地碎屑的红，炸得面目全非的雪

在物理学与算命术之间徘徊的二不愣登

过度用眼蹂躏那个薄命的高挑少妇

把这些人世间流淌的寡情与寂廖

剪辑成片断，串在荒唐的句子上

愈发欲哭无泪——

那阵喧嚣过后，无尽的回味

总有乏陈之人尾随

我那又陡又峭的一声吆喝

喝光无数淡出个鸟味的新酿劣酒

我在草原上找你

你如果不说

雪淹没了的这一片土地

便是草原

我肯定不知道

若尔盖原来也可以这样隐秘地

把曼妙的曲线

隐藏于天幕下。

我的手受伤了

流下一串血珠

它们有些不知所措

呆在原地

想去找你

也想回到我身体里

再去找你。

我一直想去草原看看

一场雨下在草原

我知道以前的雨

一直下在草原的一面

这一面已经湿透了

想把草原给翻个身

让从未淋过的

也淋淋雨。

一直想去看看

被社会主义的雨

滋润了个遍的大草原

是什么样子。

梦中草原多辽阔

高海拔的草原总有一棵树

在山坡上

像刀

屠杀

朝着牠膜拜的羊

它们排着队

它们不敢抬起头

它们无法抵抗地匍匐前进

它们看不到数十米开外

一片被

献祭的血浸透的土地

草原多辽阔

山的另一边

漫山遍野的羊

肆意交尾繁衍

我想去草原生一场病（改自一首旧诗）

我在想

如果我是一匹空旷之地的马

肆意的奔跑

草地上的露珠和汗滴

混浠在一起。

如果我们之间的奔赴

在惯性中停不下来

我迅速吻过

你的双唇

是如何卡顿在一场病里。

如果现在你是牵着我的那股缰绳

我抖落草原的

散乱衣物

和你抖落草原的

散乱衣服

占据了这大片土地

可为何我们的肉身

比昨天更加疏远

两具在月光里反复重叠的影子

苍白且孤独

又为何恰恰相反

四瓣屁股蛋儿

饱满且充盈。

薛松爽 6首

脏冰块

两个孩子抬着一块脏冰块走过我身旁，

双目被刺了一下，

光芒的强烈

让我有一刻的眩晕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

看两个男孩用一根木棍抬着冰块兴冲冲往前走

不知道来自哪片池塘，哪处水域

它们肮脏

但它们携带刺人的光芒。

母 亲

母亲昨夜入梦。兰袄，四十余岁

径直入门，对睡着的我说话：

我不放心。你看，小妮儿的棉衣都不合身

可我的手已不听使唤，拿不动剪刀

孩子小，要多抱，多笑

最好的时光，不过几年

最苦的日子，转眼即逝。

屋宇亮如白昼。母亲转首

说出最后一句：诗要少写

哭，永远比诗歌重要

纪 念

某一年，大雪天气，我的母亲

忽然要到一个地方去

她收拾了衣物，带上一大盒点心

就上路了

走出枯枝密布的村子，一个人

走进了旷野深处

整个世界联结一起的雪

被母亲剪破了

她的身影像一只鸟

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白得刺眼的雪吞没了她

是不是由于她的这次雪地远行

才最终导致了她晚年的不绝病痛？

才打开赞美诗的黑色封皮

不停低头、哼唱、忏悔？

低 语

我又一次听到了低语

隔着一道土墙

两个头缠纱布的士兵断续交谈

我知道他们残损的头颅里遗留着什么

就像多年前我已经知道

这铁板一块的土地的悲哀

稀疏的树林站在阳光里

残雪一直没有消融

马儿静静腐烂

山冈上升

血液在沉默的风中凝结

绛红的黄昏又一次到来

清 雪

女儿执意回到住了十三年的三十平方的老房子去看一看

其实什么也没有了。你走进去只会发现它的

窄小，寒伧。

而女儿脸上的焦虑显示有另一种东西

她不说出来。当她刚开始学会说话时

用彩笔在卧室门的低处画过一头类似麋鹿的事物

也许它早已长大

它吃我们剩余的食物长大

吃女儿的橡皮和废纸长大

现在它卡在狭小的房间里动弹不得

呼吸稀薄的寒冷空气。

当我们住着时，它小小的身体走来走去

在隔壁房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数的冬天夜晚，我们从窗户

能看到外面楼顶坠落的白雪

它站在阴影里

在清微的反光里

沉默着一点点长大

石 头

石头在滴水。一滴一滴

石头的内部有一口幽深的井

看不见的井绳将冰凉的水一点点打上来

井绳深入到黑暗的深处

看不到亮光。只有铁皮碰撞井沿的声音

井绳如此细长，而水的到来又如此艰涩

那水也是一年年渗透而成

包含了稀薄的空气，冰雪，飞鸟

枯枝败叶，和一头斑斓猛虎的死亡

那水只有一股清凉的味道，再也没有其他

就像一个哑孩子一开始

只是想说出不同于大人的语言

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语言

他结结巴巴，直到发明一种自己的语言

这时候他就不再说话

只沉浸于沉默的语言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的欣喜

他一个人走在上学的道路上

如同各种事物通过狭小的路径走入

一口深井，又被一根细绳在深夜汲出

这里有阳光 1首

水 粉

你不是可以单号出来行走的人

北宋郭熙的山水里大路朝天

樵夫、赶考的秀才、大内快捕可随意行走

而且夜晚

天上一颗星星也不少

昨天我在画廊

淘了一幅00后小女生的水粉画京都

除了一堆篝火，啥都没有

好像活在不同的星系

我寻思

她是外星人

还是我是

哑 榴 2首

递 度

蚂蚁顺着旗杆爬上飘飞的旗

看成是火车顺着的铁轨

我爬上一块红色的布

看成这个城市风声猎猎

顺着旗杆，也可以称作铁轨

爬回来

有人一脚踢飞了蚁窝，拆迁

扦插又一面红旗

这让蚂蚁们急得

乱成一窝粥

四处寻找，丢失的故乡

火 车

没有固定的机器

唯一固定的是太阳

轰隆隆火车开过来

坐着八九点的钟点们

向窗外呵气。放蝴蝶

也不管外面的人间刮风下雨

我从田硬上望向车窗内

没几个人，吐泡泡，一瞬间

天地，浮在一片片

光亮的泡泡岛

直到八九点过去，停在

车厢空空如也

还剩最后一个人，他说

不认识我

低处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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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旯

低处的迷雾 发表于 2024-3-27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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