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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 【好诗荐读】第九期:从日常出发(见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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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1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黑豆 于 2024-4-28 21:47 编辑

各位诗友:“好诗荐读”栏目原来的帖子太长,不方便阅读。从本期开始重开一帖,只为方便大家参阅!

朵渔:从参与“下半身”,到孤绝的义无反顾的斗士!

最近在一个公号读到朵渔的新作。本期荐读,就浅显地聊聊我眼中的朵渔吧。

朵渔是我个人看重的诗人之一。我只是一个不成熟的习诗者,但我所看重的诗人,首在其精神品质,在其呈现出的灵魂的身姿,是一个清醒的反思者,唤醒者,呐喊者;他的诗,要善于揭开现代人的生存境况,对社会文化历史进行反思批判,尤其是揭开一层层画皮和蒙蔽,体现着对人类命运的、灵魂的终极悲悯关怀和救赎。

朵渔在诗坛崭露头角,却是因为他2000年参与发起“下半身”诗歌运动。那年他27岁,从北师大毕业第六年。
世纪之交,中国诗坛发生了有重大影响的“盘峰论争”,“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两大阵营发生了大规模的、激烈的、影响深远的诗观交锋、论争!
“下半身”诗歌运动,可以说是“民间写作”阵营的急先锋。
而“下半身“这个明堂,竟然来自朵渔。
以下是“下半身”运动主要发起人沈浩波的夫子自道:“沈浩波、尹丽川、朵渔、巫昂、南人、李红旗、盛兴、马非、朱剑等《下半身》杂志的创刊同仁,和在2001年、2002年在《下半身》杂志第二期和诗江湖论坛上陆续亮相的’下半身’同仁如轩辕轼轲、李师江、阿斐、春树、水晶珠链等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诗人们成为新世纪前几年中国先锋诗歌的主角。这些年轻的诗人带来的争议、刺激和狂欢般的带有强烈荷尔蒙味道的青春写作氛围,是1989年以来仅见的一道诗歌风景,也由此拉开了中国当代诗歌在互联网时代的帷幕。
’下半身’这个命名来自我和朵渔、李红旗的讨论中,朵渔的一次脱口而出,我和李红旗反复琢磨后,觉得这个词组正好包含了我们想表达各种诗歌美学和诗歌精神的意图。”

虽然这位沈夫子一再标榜“下半身”的丰功伟绩,但江湖上对“下半身”的认识,还是限于“下半身”强调和体现的写作中的“身体性”,更多的是一种肉体的在场感。这或者与“下半身”的诗观大相径庭。

实际上朵渔这个时期的诗歌确有肉体在场的“身体性”。比如下面这首他早期的代表作:

野榛果

在越省公路的背后  榛子丛中
我双手环抱  她薄薄的胸脯
一阵颤抖后  篮子扔到地上,野榛果
像她的小乳房纷纷滚落

她毛发稀少,水分充足
像刚刚钻出草坪的蘑菇
我将软软的阴茎放在她的腿间
她诡秘地笑,四周花香寂静

在采榛子的年龄,我们都乐于尝试
这小兽般的冲动  而快感却像
地上的干果,滚来滚去
坚硬但不可把握

但朵渔早期诗作,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写底层人生的诗。比如这首《西风颂》:


西风颂

穿薄棉裤的小女儿,抱着一只
硕大的红薯。她美丽的双眼皮
跟不上车轮的速度,
两串小鼻涕 凝固
在午后的寂静中

穿薄棉裤的小女儿,还想像不出
这座城市有几颗心脏,就像
想像不出她日后的美丽
会让谁在咖啡馆
谈笑风生

站在西风里,这样
就已经很幸福,何况西风
将母亲的炉火吹得彤红。
烤红薯的
乡下母亲,她也没想到一场西风对女儿
意味着什么,这肯定不同于
一场风雪之于几株幼树。

没有什么值得诅咒,每一个
生命都找到了自己的
幸福。甚至逆行的西风,它
钻进了小女儿细小的脖颈,这样的做法恰如
脚手架上的民工将菜地里的女友轻抚……

还有这首《穷人旅店》:

穷人旅店

我们共同受困于一场来自
草原的大雪,在佳木斯的
朝阳旅社,苍县的老马和单县的小朵
以雪为主题大发牢骚。
佳木斯至虎林被大雪覆盖。覆盖、覆盖,
老马明显不懂它的真实含义,这个河北农民
只会唉声叹气。

对天气失去信心之后,我们开始对付
共同的敌人。自天津至哈尔滨,一路上
我们碰到了数不清的敌人:路警、小偷
票贩子、的士司机、车站站长、三轮车夫
阿城流氓、饭馆小姐、旅店经理……我们将
铁路沿线一网打尽!一网打尽,老马明白
这个词语的力量,“但一池活鱼,一网打尽
谈何容易!”

我们在朝阳旅社度过了三个飘雪的夜晚
我们还谈到了乡俗、家族、目的地和女人
我们熟悉了彼此的口音和鼾声
我们因共同的敌人和弱小而情同手足
在分别的那一刻,我们竟没有感觉到晴天
所带来的无限欢欣

同样尴尬的旅程,我后来又经过数次,
但与苍县老马的遭遇 却是不会再有。我一直
想用一首诗来纪念一下朝阳旅社,如今,
作为一个诗人,这已显得很方便。


可以看出,这些诗,和张二棍早期的诗比较接近。
更应该看到,朵渔早期诗作,具备了反思的品质。
像他写于1998年的这首《宿命的熊》:

宿命的熊

一头熊自动选择了一个地点
所有的决定来自它的一闪念
而所有的季节却并不听从它的
安排,不同的季节
对它有不同的看法

一头宿命的熊,在它动乱的
国家里走向孤独
它的喋喋不休只是针对自己的肝脏
它不与肝脏以外的东西为伍

在有一只母熊照顾它的生活之前
它还不愿在树洞里死去
它没有流下过沮丧的眼泪
如果有可能,它倒想试一试

它失眠,贫穷
它的叫喊没人愿意保存
虽然合唱队取消了它的声音
它说它对此已漠不关心

1999.8.25.

这头人格化的熊,已经是一个斗士。
读这首诗,我常联想起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大提琴》:

大提琴

扎加耶夫斯基

不喜欢它的人说它
只是一把突变的小提琴
被踢出了合唱队。
并非如此。
大提琴有很多秘密,
但它从不呜咽,
而只是低声唱。
不过并非一切都变成
歌。有时候你听到
一句低语或私语:
我很寂寞,
我睡不着。


朵渔这个时期的诗,即使有肉体在场,肉体也仅仅是起到了中国传统诗歌中“兴“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已经流露出悲天悯人情怀和对邪恶的愤怒和不妥协!比如下面这两首:

为什么没有爱.....

从一碰就碎的乳房上采蜜
从一只蝴蝶的翅膀上听风暴

从她的大腿内侧阅读一封家书
从亲爱的死者中感受呼吸

从一片废墟里重新搭建祖国
从一截枯木中寻找水源

小鸟在干树枝上磨它的喙
凶手骑着乌云四处购买凶器

有人在世外听雪
有人在梦中开悟

山峰不曾为任何人让路
前世的诸佛笑而不言。


我羞耻故我在

下雨了。做爱做到一半,不做了,
咽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

旗帜升到一半,被一场悲剧制止,
钟表懒得再动,因时光太过漫长。

出租面具的人,在诱惑一个学射少年,
一只被组织派来的苍蝇跟我讨价还价。

因为风的缘故,落叶在羞辱一只鸟,
天空太低了,乌云在追捕鹰的思想。

如此纯洁的白云,为何洒下如此肮脏的雨水?
必有人下了命令,必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雨大了,我们的悲哀收紧了,
闪电提示着黑暗的无边无际。

人生,其实活一半就够了,
另一半留给慈悲如破陶的母亲,

请她重新选择自己的父,自己的国,
请她在光明中将我们再生一遍。

而后来的事实是朵渔早已离开了所谓“下半身”,而成为一个深沉的反思者,唤醒者。朵渔也在许多场合谈到自己的写作,是“民间知识分子写作”,这就很有意思了。实际上,朵渔的确更接近知识分子写作,但他又特别具有战斗性,他是“民间”的。我特别佩服朵渔的下面两首诗:

河流的终点

我关心的不是每一条河流
她们的初潮、涨潮,她们的出身、家谱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身形的胖瘦,她们
长满了栗子树的两岸
我不关心有几座水泥桥跨越了她们的
身体,我不关心她们胃里的鱼虾的命运

我关心的不是河流的冰期、汛期
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曾吞没了几个戏水的顽童
和投河而去的村妇
她们容纳了多少生活的泥沙
这些,我不要关心。

我关心的是河流的终点。她们
就这么流啊流啊,总有一个地方接纳了
她们疲惫的身躯,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劝慰了她们艰难的旅程。比如我记忆里的
一条河流,她流到我的故乡时
已老态龙钟,在宽大的河床面前
进进退退,欲走
还休。

这首诗,写中国人的灵魂皈依问题,非常深刻了!

还有下面这首:

天堂来信

朵渔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听听内心的声音
听到的,却总是哭泣

依靠什么,才能把一种枝繁叶茂的风格
带回自己的人生,而不再仅仅是一种哀悼

依靠什么,才能从一种被质押的人生中
解脱出来,不再恐惧,也不再欠人世的债

长夜都是沉寂的时刻,只有罪人们在交欢
我也一直想得过且过,但就是过不去

试试为想象中的一句祈祷词写作
把众多词语聚拢成一个简单的发光体

试试吧,试试用笔尖轻扣星空的大门
那为你开门的,也一定会为你带来一封天堂来信

幸亏有星空的教诲,使我不必去读
人间这部书,也能将人的形象写下来

而近年来,我的感觉是朵渔“变本加厉”,说他是一个时代的批判者已经不够劲儿,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诅咒者!他是孤独的,决绝的,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斗士!
且看他的几首近作:

总有一天

当众人的歌声消失在冬雨里
被怒火点燃的街道渐渐黯淡
不眠的消息一条条传来——

谁的家门被陌生的黑衣人敲响?
谁在死者中找到了失散的恋人?

雾气笼罩下的大地依然睡得深沉
几个不安的灵魂,消失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而如果连死亡都不能唤醒这些死魂灵
我们还能爱上谁?

在这些徒劳的夜晚,你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所以你是清醒的
你是清醒的,无辜的,丑陋的

总有一天,你会耻于你所写下的……

晦暗之幕

静夜。一只仓鼠在咬我的心
那不息的吱吱声,令人心焦

自从晦暗的幕张开
谎言的蓄水池开始满溢
禁飞的玫瑰,沉重的花蕾
自由半径比耶稣基督还瘦削

当陈旧的雪重新飘回空中
历史稍有不慎就会跌回昨日
那自诩为未来的占卜者
正将一个新词炒至焦糊

背对着背,共守这黏稠的土地
背对着背,互赠友谊和仇恨
水淹脖颈时他们还在谈论收成
——明天就要来收割我们的头。


现场一二

到处是低低的警报声
风在树枝间传递着小道消息
缺席者的影子再次闪现

治病救人从未如此荒诞过
那死于心痛的人
正被不懈地人工呼吸

为怯懦者准备的礼物却如此丰盛
桌上的酒杯越倒越满
亡者的面孔也摆上了宴席


群 蠓

今夜,群蠓像是一场暴动
歌唱你无数皇帝中的一个
那伸向蓝色光辉的黑色枝条
仿佛黑夜皇后的最后咏叹
这悬吊的意志,围困我们的炽热的风
这无词的祈祷,变戏法儿般的贫穷
这次要的现实,低于一切想象……
伟大的诗不屑于此,它抛开喧嚣人世
独自离去,那些谄媚的词追随着它
像一群听话的仆从。








 楼主| 发表于 2024-3-21 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朵渔的名作还有不少,欢迎各位诗友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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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2 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读的诗人少,过去只听说过朵渔的名字,还没有欣赏过他的诗,读后果然非常喜欢并赞同黑豆的评价。从上述第一首野榛果就可以看出他作为诗人的气质,热扑扑的青春之气。以上我最喜欢的是《河流的终点》,也是历经沧桑的文明,和文化能达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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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2 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面几首很不错。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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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27 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怀斯 发表于 2024-3-22 02:14
我读的诗人少,过去只听说过朵渔的名字,还没有欣赏过他的诗,读后果然非常喜欢并赞同黑豆的评价。从上述第 ...

欢迎大家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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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27 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元风 发表于 2024-3-22 09:55
后面几首很不错。学习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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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9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面确实,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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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30 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诗荐读”第八期:石头和角度

前几天,在大厅读到薛松爽的《石头》,感到有很好的角度,恕我直言,个人认为,尤其是诗的前半部分,是一流的角度!
诗如下:

石 头

薛松爽

石头在滴水。一滴一滴
石头的内部有一口幽深的井
看不见的井绳将冰凉的水一点点打上来
井绳深入到黑暗的深处
看不到亮光。只有铁皮碰撞井沿的声音
井绳如此细长,而水的到来又如此艰涩
那水也是一年年渗透而成
包含了稀薄的空气,冰雪,飞鸟
枯枝败叶,和一头斑斓猛虎的死亡
那水只有一股清凉的味道,再也没有其他
就像一个哑孩子一开始
只是想说出不同于大人的语言
不同于其他孩子的语言
他结结巴巴,直到发明一种自己的语言
这时候他就不再说话
只沉浸于沉默的语言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的欣喜
他一个人走在上学的道路上
如同各种事物通过狭小的路径走入
一口深井,又被一根细绳在深夜汲出

说到“角度”,就想起一些同样是写“石头”的诗,觉得“石头与角度”,也是一个好玩的话题!
先来看大师的几首:

石头

特朗斯特罗姆

我听见我们扔出的石头
跌落,玻璃般透明地
穿行岁月
深谷里,瞬息迷惘的举动
叫喊着
从树梢飞向树梢,
在比现在更稀薄的空气中静哑,像燕子,从山顶滑向山顶
直到
它们沿着存在的边界,到达
极限的高原,那里
我们所有作为
玻璃般透明地
落到
仅只是我们自身的深底


石 头

查尔斯·西米克(美国)

走进一块石头,那将是我的方式。
让其他人变成鸽子
或用老虎的牙齿撕咬。
我乐于做一块石头。

从外面看,石头是个谜
没人知道怎么回答。
但在内部,它一定清凉而宁静。
即使一头母牛以全部的重量踩上去,即使一个孩子把它扔进河里;
石头下沉,缓慢、镇定地沉入河底
在那儿,鱼儿们过来敲击它而且倾听。

我见过两块石头摩擦时飞出的火花。因此,也许它的内部根本就不黑暗:
也许有个月亮在某处发光,
仿佛从一座小山的后面——
光线刚好能够辨认这些奇怪的书写,绘制在内壁上的星图。

(元勇 译)


与石头交谈

辛波斯卡

我敲击石头的前门。
“只有我一人,让我进去。
我想进入你里面,
四处看看,
呼吸你让我充实的气息。”
“走开,”石头说,
“我紧闭着。
即使你将我敲成碎片,
我们仍然是关闭的。
即使你将我们碾成沙砾,
我们依然不能让你进来。”

我敲击石头的前门。
“只有我一人,让我进去。
我来,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唯有生命才能将它熄灭。
我想漫步于你的宫殿。
然后,拜访树叶、水滴。
我的时间不多。
死亡即将触及我。”
“我由石头做成,”石头说,
“于是,必须板着脸。
走开。
我没有肌肉用以大笑。”

我敲击石头的前门。
“只有我一人,让我进去。
听说,你体内有一些空旷的大厅,
无人欣赏,它们的美多么浪费,
那么寂静,缺少脚步的回声。
承认吧,你自己对它们也不熟悉。”
“完全正确,又大又空,”石头说,
却没有任何空间。
华丽,也许,很不符合
你那贫乏的口味。
你认识我,但永远不会彻底了解我。
我的整个外表面向你,
而我的内在转身离去。”

我敲击石头的前门。
“只有我一人,让我进去。
我并非向永恒寻求庇护。
我不在悲伤。
我并非无家可归。
我的世界值得回去。
我会空手而入,空手而出。
证明我到过你内部的,
只有无人会相信的
言辞。”
“我不会让你进来,”石头说,
“你缺乏参与感。
其他感知无法弥补你的这一缺失。
如果缺少参与感,即使视力提升为可以
看见一切,对你也并无益处。
你不应该进来,你只有一种仅能看见事物表面的感知,
只有这种感知的种子,想象。”

我敲击石头的前门。
“只有我一人,让我进去。
我并未拥有两千个世纪,
所以,让我到你的屋顶下。”
“如果你不相信我,”石头说,
“就去问问叶子,它会对你说相同的话。
问问水滴,它会说出叶子说过的话。
最后,问问你的头发。
我真想突然大笑,是的,大笑,放声大笑,
虽然,我并不知道如何去笑。”

我敲击石头的前门。
“只有我一人,让我进去。”
“我没有门。”石头说。

大师就是大师啊!
我们国内的诗人们,也经常写到石头。下面是我读过的几首,也都各有“角度”:

捡一块石头当作佛

汤养宗

捡一块石头当作佛,它是千千万万块石头中的一块
在长门村海滩上
无数的佛,坐在海边听潮
仿佛历尽了潮涨潮退的石头,都能成佛
这些被我指认到曾经放下屠刀的石头
曾经说爱后来又不说爱的石头,曾经底气十足
瞬间变四大皆空的石头,曾经不做石头
而后却做得比谁都坚硬的石头
它们中的几块,现在被我安放在案桌上茶几上书架上
受我膜拜
被我称作永怀绝望又坚执无言中,可比与不可比
的谁。形状及颜色,与我心已达成相当好的一致
它们都经历了这过程
先是我们当中的一员,再变成石头
再日久月深地在海滩上听潮,之后就成佛了

2013.2.18


寻石记

蒋兴刚

我寻的石头有大有小
过于圆滑的我不要
过于棱角分明的我也不要
溯溪而上,我要寻一堆和现在的我
一模一样的石头
冬日的山林幽静如宋画
很多登山路人问我
这些石头又笨又重捡回去有什么用
我说我的身子有一段被掏空了
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
填补上


石  头

筱 村

我的深爱,散落在
林间、远山,和一条河流的源头
它凌乱、黝黑,有着坚硬的内心
却藏着一片雪花的柔软

在角落,它就像一粒种子
完成着初始前的每一个愿望
它有着自己的天空和翅膀
心装着不为人知的蓝和高远

在家乡
它会为一粒鸟鸣打开着胸
也会为一阵雨。同时
兜着一把酷寒和火苗在人世间行走



最后,分享一块咱们大厅老诗友克文先生的“石头”,真是一点也不输名家啊!
请看:

倾尽所有做一块石头

克文

等草枯了
才露出真容的石头
不怕任何酒精挑逗的石头
内心坚定的影子
却在朝阳之中

随便的一阵呐喊
不带一丝任何死亡的气息
一块无人可以命名的石头
内心的血液却可以是任何的河流

重温上面的诗,我觉得,“角度”其实就是诗者所要寄寓的情与思。没有情思,何来角度!
您读过哪些“石头”的好诗,您对“角度”有何高见,欢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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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30 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黑豆 于 2024-3-30 08:40 编辑

还是后面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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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11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诗歌滞于语言的水面,当意象如同落叶飘荡在驳杂的枝丫,当内外关联成为石油和水,当我们写完,蓦然回首,看见身后一串拖沓的印迹。
我想说的是,诗歌也在审慎地看着我们。
问好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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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11 19: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月亮上的湖泊 发表于 2024-4-11 13:24
当诗歌滞于语言的水面,当意象如同落叶飘荡在驳杂的枝丫,当内外关联成为石油和水,当我们写完,蓦然回首, ...

诗歌也在审慎地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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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4-28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诗荐读”第九期:

从日常出发!

从日常出发,发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是一大类诗。
日常生活,是诗的源头。
诗人世宾说:“我们每一个写作者都是从日常出发的,眼睛就是从这里打开的”。
学者吕进说:“除了语言策略、技巧能力之外,如果不能将日常生活经验提升为审美体验,如果不能用终极关怀代替世俗关怀,如果不能赋予个人普世性光辉,诗人就没有真正进入诗人状态,就不可能得到优秀诗作。”
所以,学习研究从日常出发的诗,是绝大多数诗歌爱好者学习诗歌写作的不二法门。
这样的诗,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点泛滥了。
但我又觉得,这样的诗,真正一流的诗,还是少。
今天就荐读几首我认为的从日常出发抵达了诗的诗,限于阅读视野,也可能并不准确,期待您来推荐这样的一流好诗!

胡须

韩庆成

不知从哪天起
刮胡须
成了每天起床都要做的
一件事

也有忘记的时候
那张脸
便变得张牙舞爪

如今用了多少刀片
已经记不清了
感觉把刀片收集起来
可以打一把砍刀

还是希望把砍刀
分割成小小的刀片
这样就安全了
这样面孔上棘手的部分
就可以被我消灭


送水的工人来了

于坚

送水的工人来了 手腕上的肌肉鼓着
低头扛着塑料桶  透明 看不出里面
是什么水  喘着粗气走上台阶
似乎扛在他肩上的是水的含义 
比水还重 老师们曾经一堂课
又一堂课  将这个意思向孩子们灌输
教育学  像他送来水一样年轻
当他离去后 我马上接出一杯 
得救般地喝下  真理在我的口中
获得了质地 冰凉  有点涩 有点疑惑


火车

阿紫

我写的仅限于靠窗两个座位
周围,因为不认识而陷于黑暗
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你
因为你必须隐藏于天际
虽然火车是开向你
我写的是独自旅行的两个小孩
他们没注意景色,由青葱
渐渐变黄,他们没去想这意味
两个孩子,正迫不及待地要看
火车再次进入山洞
其实他们看不见,那吞噬
别急,山洞很快呼啸而至
他们制造的单调欢呼,没惹人
侧目,就被轰鸣的回声掩埋
唯有黯淡的灯光,在窗玻璃上
反射出两张,苍白激动的小脸


输入法   

周卫民

它记录我使用过的词汇
使它们日益壮大
如一支前行的队伍

我的一生慢慢消磨
这些义正辞严的口号与不为人知的秽语
还有本该遗忘的名字
会不时冒出来,让我慌乱遮掩

它们在网络世界一路奔跑
最终气喘吁吁,破碎成陈旧符号
现在我不想捡起任何一个
命运早已安排了
一切。走过的都已走过了

我将在老去后的黄昏里
敲击键盘,引诱它们
看其是否随时待命
准确地重现我经历过的世界
还是早已无影无踪
远远地跑去,拼凑了他人的一生


幸 福

敕勒川

把小米淘三遍,
淘米的水用来浇花,南瓜切成小块,像我们的心思一样小
什么也不需要了,加上清水就可以了让小米和南瓜温暖地交谈,
让它们慢慢说出秋天的黄,
泥土的甜,世代相传的秘密……
傍晚如期降临,像命运
三碗小米南瓜粥,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我们像往常一样,谁也没有说话
低下头,看见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一直冒着热气,还没有凉

说到敕勒川,我觉得这位优秀诗人,就特别擅长从日常生活生发开去,写百姓情怀。在我的阅读视野中,善于从日常生活生发开去的代表性诗人,还有张执浩,剑男。

越背越重的包

  张执浩

同一只双肩包
为什么一次比一次感觉沉
为了弄清楚
包里面有无多出来的什物
我常常在出门前仔细清理
不过是些固定的洗漱用具
茶包。香烟。充电器以及
几件换洗的衬衫,还有
一两本书和一两支中性笔
(这两年多了一包口罩)
我把它们倒出来又装进去
装进去,又倒出来……
同一只双肩包,我感觉
它的外形越抻越大了
而它的内里越来越神秘幽深
我常常探进手去触摸到
某些我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它们安静地待在某个角落
提醒我生活是一块无尽的荒原
让我背起包来时有些踉跄
有些过往压迫着我
一边往前走一边后退


骨 头

剑男

我见过很多骨头
未散架的鱼骨在只剩下汤水的盆和猫的眼中
使我看到自由也有布满尖刺的肉身
狗骨硬而弯曲,嶙峋中也有卑躬屈膝的影子
只有牛骨粗大坚韧,似乎任何时候
都有着忍辱负重的品性。我见过的这些骨头
一种硬过一种,骨头最硬的活得最苦
活得最苦的眼中有最慈的悲悯
我也见过人骨,在一个发掘中的古战场遗址
它们零乱埋在土层中,怎么也
看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国外的大师,也有很多善于从日常生活生发的诗人吧。仅就我印象深刻的荐读几首。

写履历表

辛波斯卡(波兰)
陈黎 张芬龄译

需要做些什么?
填好申请书
再附上一份履历表。

尽管人生漫长
但履历表最好简短。

简洁、精要是必需的。
风景由地址取代,
摇摆的记忆屈服于无可动摇的日期。

所有的爱情只有婚姻可提,
所有的子女只有出生的可填。

认识你的人比你认识的人重要。
旅行要出了国才算。
会员资格,原因免填。
光荣记录,不问手段。

填填写写,彷佛从未和自己交谈过,
永远和自己只有一臂之隔。

悄悄略去你的狗,猫,鸟,
灰尘满布的纪念品,朋友,和梦。

价格,无关乎价值,
头衔,非内涵。
他的鞋子尺码,非他所往之地,
用以欺世盗名的身份。

此外,再附张露出单耳的照片。
重要的是外在形貌,不是听力。
反正,还有什么好听的?
碎纸机嘈杂的声音。


黑莓
致菲利普·霍布斯鲍姆

谢默斯·希尼

八月末,若是充沛的雨水和阳光
能持续一周,黑莓就成熟了。
起初仅有一枚,油亮的紫色凝块
突显在其余或红或绿,或硬如疙瘩的果实当中。
你吃下了第一枚,那果肉甜得
像增稠的红酒:整个夏季的血浆都在其中
在舌上留下印痕和继续采摘的
欲望。不久红色莓子渐渐染黑,那饥饿
派我们出发,提着牛奶桶、罐头盒、果酱瓶,
一路上刺条刮擦、湿草漂白着我们的皮靴。
绕过草场、麦地和土豆畦
我们艰苦地边走边摘直到桶子满满,
直到叮当响的桶底都覆满了
绿色莓子,而顶子上那一点一滴灼人的大黑泡
像一大盘眼睛。我们的双手扎遍了
利刺,手掌黏湿如同蓝胡子。
我们将鲜莓子贮藏在牛舍。
但当浴盆注满时我们却发现一缕绒毛,
鼠灰色真菌充斥了我们的地窖。
果浆也在发臭。一旦被摘下
果实便开始发酵,甜果肉随之变酸。
我一直觉得想哭。这不公平,
满桶满桶的美味竟全部臭烂了。
每年我都渴望它们保存,明知它们做不到。

罗池译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傍晚在市场广场我看到不认识的
诸多面孔。我贪婪看着人们的脸:
每个都不一样,每个都说着什么,
被说服过,笑过,容忍过。

我以为城市并非建立在
房屋,广场,林荫大道,公园,宽阔的街道上,
而是这些脸上,它们像灯闪亮,
像电焊工的焊灯,在夜里
用一簇簇火花,修补着钢铁。

李以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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