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牛弹琴（外三篇）

庄晓明

对牛弹琴

  从前,有个东乡人突发奇想，他搬来一张琴,坐在一头吃草的牛面前。

  他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牛毫无反应。

  他又弹了巴赫，莫札特——

  牛还是毫无反应。

  他灵机一动，弦上拨起了牛蝇的嗡嗡声——

  这头牛立刻有了反应，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甩尾，四只蹄子还不时互动，做出摇摆的样子。

  这个人随即根据牛的动作，调整了嗡嗡的节奏，于是，牛动作的更为亢奋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这个人在街头弹起了这个节奏，谁知，竟引来一大群兴奋的年轻人，无须教练，他们便踏着嗡嗡的节奏，惟妙惟肖地做出群牛舞蹈的动作，并把街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很快，《牛步舞》就风靡了东乡。

魔画

东乡有一位街头画家，一次酒醉之后，用画笔在一堵破墙上，狂呼着涂抹了一番，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位神秘过客经过这里，他震惊于墙上飞扬的色彩，呆呆站了半天。然后，他向着围过来看好奇的东乡人宣称：要收藏这堵墙。

好奇的人越聚越多，都对收藏这堵破墙感到不解。

过客解释道：“这些色彩的后面，有一个洞穴，抵达一个金色的世界。”

有人立刻喊道：“既然有个洞穴，你走给我们看一看。否则，你就是个骗子。”

人群骚动起来。过客看看无法脱身，只得走到破墙前，对着墙画，呆呆站着。就在人群不耐烦的时候，画中突然铺出一道金光，过客从容踏了进去，金光随即收回。

人群鸦雀无声。

这时，不知谁狂呼了一声：“这堵破墙的后面有金子！”哗地一下，人群醒悟过来，蜂拥而上，把这堵有着色彩的破墙挤成了一堆碎砖，除了还在腾腾的灰尘，一无所有。

就在人群大失所望的时候，空中传来了愤怒的咒骂声——因贪金而疯狂的人群把过客遗在空中了，那些色彩碎了，收藏家失去了返回之门。

一个有良心的人，忙唤醒了仍在沉睡的街头画家。画家揉着眼睛抱怨道：“我正在一个金光闪烁的世界浮沉，遇见一个神秘的人，他要将我引向更远处的时候，被你惊醒了——那金色的世界已成了碎片，不，这会儿连碎片的影子也抓不住了！”

有良心的人顾不得他的抱怨，请他赶紧画一幅与他醉中所画的一模一样的画。

画家手一摊，他已不记得醉中画了些什么东西。

这位神秘过客就这般被遗在空中，日复一日地咒骂东乡人。然而，他的咒骂无人听到，有良心的与没良心的东乡人，全都疯狂地追逐那些醉醺醺的画家去了。

天池荷雨

过去，东乡有座庙，叫望海庙。对门有一普通水池，直径不过二十来米，放养了些金鱼、龟之类的吉祥物，没有什么不平凡之处。然而，这座庙的香火却特别旺盛，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座庙里出了个美和尚。美和尚年轻俊秀，超凡脱俗，在那儿念经打坐的风姿，磁石一般吸引着远远近近的香客，尤其是那些妙龄少女。

终于，天上也不平静了，雨师手下的小仙女，也迷上了美和尚。每当天上飘雨的时候，她就悄悄乘雨来到庙前的水池戏水，偷望美和尚。再后来，她手痒不住，干脆把雨水戏到美和尚的身上。

美和尚与其他和尚一样，每天准时上堂念经，敲木鱼，接受香客们的流连注目，日子倒也自在。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美和尚忽然觉得怪事频生，难以理解。他明明堂里念经，细雨飘在门外，可总不时感到头上被洒了雨水，流到鼻梁，嘴角。庙顶不透不漏，美和尚四下张望，莫名其妙。他的窘态，引起香客们，尤其女香客们的阵阵笑声。

怪事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美和尚始终找不到答案。他徒劳地阅读各种经书，希望寻到启示。一天大早，寺庙还在沉睡，美和尚一个人来到庙前的水池边，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翻看经书。天空澄碧如玉，星星仍在闪烁，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片云，洒下一阵微雨。美和尚刚想收起经书，经书已湿了好几页，好像有人故意戏水。接着，他听到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忙抬起头，见一妙曼美丽的女子，正对他笑着。女子笑后，一转身，云片一样飘入水池，化作一朵红莲——红莲没有绿荷相映，显得非常孤独。

美和尚似乎终于明白了之前那些怪事的缘由，他的内心，感到有一种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他久久对视红莲，生出无法排遣的忧郁。然而，太阳一出后，红莲就消失了。

以后的每天大早，美和尚都是赶着起身，拿着掩饰的经书，来到庙前的水池边，而红莲已在水中摇曳相守。后起的和尚们，终于发现了美和尚的怪异，他痴痴对着水池，脸上做出各种微妙的神态。但水池空空的，他们根本看不见那朵摇曳的红莲。

美和尚一定是疯了，他们把这怪异报告给住持，要求把美和尚清除出去，内心的醋意，早就使他们对美和尚不满了。住持沉吟了一会儿，打发走众和尚，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怕影响了庙里的香火。

然而，天上的雨师，终于发现了小仙女的出轨，把她拘禁了起来，不再有机会下凡。小仙女只得每天望着下界，以泪洗面。

望海庙的上空，细雨终日飘洒，但再没有雨水泼洒到美和尚的头上。美和尚无心念经，木鱼总是敲着敲着，就敲错了节奏。他仍是每天大早就守在水池边，对着空空的池水，一日日地憔悴下去。

香客们络绎着来看望美和尚，庙里已在准备他的后事。一天大早，美和尚又拖着身子，来到水池边，突然，随着一阵微雨飘下，水中又出现了摇曳的红莲——是同样痴情的小仙女终于瞅到机会，跑出来了。红莲亦显得非常的憔悴，忧伤。美和尚使出最后的力气，扑入了池水。

赶来的和尚和香客们，惊异地看到水池中心，出现了一朵异常美丽的红莲，下面托举着澄绿的荷叶，自在而圆满。不久，水池中繁衍出许多小荷，挤挤挨挨的，一池清绿。据怀念美和尚的香客们说，每当天空下雨的时候，雨落荷上的声音，就像木鱼的敲击，亮晶晶的水珠荷上晃荡，就像佛珠被一只手捻着——从此，“天池荷雨”成了当地的一景。

修道

从前，东乡有一个书生，性格怪癖，终日沉迷于修道炼身，不能自拔。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蜗居在自己的茅屋里，翻阅一些典籍秘诀，练习打坐，口中念念有词。然而有一天，他郑重地向乡人宣布，他已发现了大道，准备将自己打坐成一块石头。

乡人都不相信，一个怪癖的书生，能有那样的本事？他们都等着看笑话。但书生非常自信，他选了个日子，沐浴更衣，来到村边的一块供行人歇脚的灰石上，袒露身体，打坐起来。他将不吃不喝，直到自己成为石头。

书生本就瘦骨嶙峋，像一块太湖石，现在，他打坐在这块灰石上，倒也构成了一道奇特景观。死水一潭的东乡，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相互招呼着，来到村边，簇拥着打坐的书生，各怀心思地要看看书生怎么变成一块石头。而打坐的书生，双目微闭，盘膝而坐，仿佛已置身尘外，只关注自己的内部。

第一个十天的时候，书生并没有发生什么奇异变化。他打坐在石上，纹丝不动，不吃不喝，从动态上讲，已很近乎身下的石头了。只是眼帘仍时而撩起，炯炯放光。

“他这个纹丝不动的样子，倒是像块石头。可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一点没有石头的冷灰。”有人别有用心地议论着，指指点点。更有平时就对书生看不顺眼的乡民，到了吃饭时间，故意端着堆满饭菜的大碗，蹲在书生的一边大嚼，引诱书生。但书生丝毫不为所动。

第二个十天的时候，书生偶尔撩起眼帘，不再炯炯发光，而是游移一丝绿光。很快，他的脸上，身上，也染上了这种绿光，远远望去，像为苔藓所披覆。

“这是作死！”有些围观者终于不耐烦，散去了，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这是回光返照。看样子书生快要死了！”更多的围观者则坚持着，窃窃私语，并兴致盎然地打赌，书生将在何时死去。

第三个十天的时候，书生瘦到极限的躯体，不再消瘦，似乎只剩下一些骨头。他身上的苔绿，开始不断消褪，换了与身下的坐石一样的冷灰，像灰蝉附在灰树皮上一般不易分辨。书生的眼帘也不再睁开，合成一道石缝。只有他的鼻孔，仍有微微气息出没，像微风拂过石窍。

然而，有围观者叫道：“书生并没有完全变成石头。他还有呼吸，而石头是没有呼吸的——这证明书生的成绩不怎么样。”还有围观者嘲道：“书生书生，你再变回来呀，这才证明你真正有大本事！”当然，书生是听不到这些了。

到了第四个十天的时候，书生微弱的呼吸也消失了，成了一块真正的人形石头，与身下的坐石，以及周围的杂草，林木，水塘，和谐成了一片风景。

“变成石头就这样啊，还不如某某家门口的石狮有意思呢！”东乡人嗡嗡着，像商量好似的，突然集体对身边的这个奇景漠然起来。过了一段时间，见石像并未有什么异象出现，他们的胆子更大了，开始往石像上扔石子，看谁能扔准石像的鼻子；或干脆把石像当桩，把牵牛羊的绳子拴在上面；在大人们的怂恿下，孩子们更是肆无忌惮地往石像上撒尿，比谁的尿能高过石像的头部。

直到一天，一个高僧路过东乡，见了书生的石像，纳头便拜。他向东乡人宣传，书生是一个圣徒，应该为他建庙。但东乡人的印象中，怎么也摆脱不了那个呆气的书生形象，无人愿意捐款。高僧只得把石像背到邻乡，在他的鼓动下，建起了一座庄严的寺庙，引得远近的人前去烧香磕拜，东乡人以及他们的后人也不例外——但他们只知道随大流去磕拜，却始终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要磕拜。

今天云端朵朵

庄晓明

今天云端朵朵 发表于 2023-11-30 01:10

问好！

苏紫烟

太会讲故事了，真是精彩

庄晓明

苏紫烟 发表于 2023-12-13 20:08
太会讲故事了，真是精彩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