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之诗的悲悯情怀－评《震旦诗稿》

震旦

泰王之诗的悲悯情怀
老金
    泰王的诗里有一种东西，崇高而不失亲切，在震撼心灵的同时又温暖肺腑。这种东西就是悲悯情怀。
    在我看来，悲悯情怀有四个基本要素，它们分别是对生命苦难的体察、严肃的思想、博爱和拯救。
    对生命苦难的体察是悲悯情怀的感知基础。“回到(量子)家中，不见妻儿住房/走到(宇宙)外面，又不知所往”，“未来的前程坎坷又遥远，然而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到假想的宇宙中心去参加一次争夺座位和发言权的圆桌会议”。不明去所的漂泊、无以名状的孤独、生存目标的虚幻无聊——注定了安身立命的根基风雨飘摇，危如累卵。面对生命的这个内在的本质性苦难，本来，生命与生命之间应该彼此为善，相濡以沫，但我们触目所及的，却是自私与剥削：没有怨言地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的民工，已经半年没有领到工资了，他们“带着疲惫的身心在高空作业，终于有人/从电焊的脚手架上倒栽下来”，“围观的人群，没有人愿意为伤残者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鲜红的生命“止不住死亡之血的流淌”；却是诚信的缺失和虚假流行：“一大早我听见一只苦阿鸟/苦啊苦啊在一棵苦楝树上叫着：/以假打假因为心是假的/假的看上去就比真的更象真的”；却是以邻为壑和老谋深算：“如此真切的试探和期待，却总被我们漠然/如祖先们若有若无地对他怠慢”，“在一个紧要关口/每个对方都在暗中进退成兄弟或敌人”，“棋子在经纬线上自行走动/莫名其妙地联盟，拼杀／”——诸如此类的这些“难于拯救的问题/变得愈来愈严重”，作为生命的社会性困厄，它们与生老病死这种生命的生物性无奈一起，使得所有的生灵都在受苦，“受苦到永远”。
    处身于苦难之中的生灵有三种命运可以选择：成为魔鬼、成为天使、成为奴隶。不思想的人将成为奴隶，奴隶不可能拥有真正的黎明：“通过健忘或以睡眠的方式/度过漫长黑暗的人/老天会送给他／一个虚假的黎明”。当然，思想并不能必然地使人拥有黎明，因为思想有负责的与不负责的之分。不负责的思想以一己之苦的摆脱为中心，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生灵不把其他同类视作同类，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善、没有美、没有真，只有利益的权衡。他会主动为恶，也可能被动为善，疑惑、孤独、永无止境的计算以及噩梦，是他永恒的伴侣。他是魔鬼。负责的思想把我们体察到了的生命苦难作为思考的对象：为什么受苦，受苦的生命意味着什么，什么样的苦难是人为的，什么样的苦难是命定的，面对苦难我们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某种特定的苦难处置办法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这样的思想是严肃的，严肃的思想是悲悯情怀的理性内核，而有悲悯情怀的人就是天使。一个天使即使成为一块“沉人大海的石头”，也能在海底找到知音，“他默默地同海底无穷的生命相亲相爱／直到海枯石烂”。
    对生命苦难的体察是一种感性的东西，严肃的思想一般说来是一种知性的东西，高层次的则可能是一种富于悟性的东西，但无论是感性的、知性的还是悟性的东西，都只是“认识论”范畴的东西。悲悯情怀的构成要素除了认识论范畴的东西外，还有伦理学和宗教学范畴的东西。悲悯情怀中属于伦理学范畴的东西主要是博爱。博爱是悲悯情怀的德性前提。博爱始于感恩。泰王的诗里洋溢着感恩：“我总是听到母亲很早就起身了／拖着有病的身体，忍住咳嗽/轻轻推门进来”，看见“我们都在，她就安心了／轻轻地她带上虚掩的门离去/如果是冬天，她会摸索着/举烛进来，认真地照看／然后下楼去做一家人的早餐”。深情厚意习惯成了平凡的情节，平凡的情节在一颗敏感的心里掀起巨大而又隐秘的激情，这是一种浓重的感恩。感恩必然激发真爱，真爱具有无限的繁衍能力：“因为我爱着一个人/有一天，当我在路上／发现了一个与我的所爱者相似的人/惊喜之余/我就同时爱上了那个相似的人/相似的人妙不可言，相似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他们都成为我爱的对象，“随着爱的对象的不断增多/我的爱心也变得益愈宽广、深邃/后来，我看见就在我生活的周围/竟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与我的所爱者相似/于是我也就爱上了这许许多多的人/随着时空的推移/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人其实都与我的所爱者相似/我也因此情怀天地常常泪流满面爱着这所有的人(包括自己)”。此刻，伟大的博爱诞生了。
    既然爱着所有的人，就不可能安心于所有人的生命苦难。所以，拯救与博爱是相伴而行的。拯救产生于博爱又高于博爱。拯救是悲悯情怀的本质追求，它是悲悯情怀中宗教学范畴的东西。拯救可以区分为以启蒙为主导的拯救和以实践为主导的拯救两种不同的类型。泰王之诗的“拯救”是一种以启蒙为主导的拯救，这种拯救主要表现为揭示、劝说、布道与指点，它试图通过唤醒人的自主意识来实现人的自我解放。在泰王看来，唤醒人的自主意识，至少要做好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要破解人的固执：“恶人是善知识/烦恼和习气也都是好东西(不要一味地去除)／(不要把他们当成包袱背在身上)/明白了这一点后/只需念头一转/莲花就开了”。“世界是来来去去的意思”，没有别的东西，凡事要看得开，时间在变，环境在变，我们不要执着于自己的回忆，“还在那本不该在的地方”。“一天中也有无数次地狱/只要你想    起它就存在/它就过来向你缠绕”，但只要你懂得放开，那无数次的地狱“退一步或进一步都是天堂”。第二件事情是要让人们学会耐心工作：“静心做自己的工作不会有错”，你不要埋怨，不要急躁，你要学会忍耐，“最痛苦的忍耐里/怀着天堂的婴孩”。“如果你忘了做好自己的工作/执意在奢望中等待天使的帮助/那么，快乐的天使终不会光顾/而烦恼的魔鬼早已来临”。第三件事情是要让人们学会思想：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即使阳光明媚。事实上，“更多的人是在太阳里／走失了自己”，“走丢了自己的老家”。我们要做一个思想的游泳者，“将很近的水游得很远/又将很远的水游得很近”，守得住家园，走得了四海，让思想在自由的水中，游出一片自由思想的天空，“游进一个佛光普照的海洋”。第四件事情是要让人们学会求己：最最明亮的光线，“来自我们内心”，这是“说法者无法可说的光线”，它一旦    放射出来，将使“阳光霎时显得暗淡”。所以自己的内在心灵是根本，本立则道生。我们一定要明白自性的力量，明白内在的力量：“那海在水的内部”，“在一滴水的内部/甚至一滴分子的内部”，只要我们精心审视，就能看见无数的白衣大士，“手持莲灯自彼岸凌波而来”。我们没有必要外求于人，“自由比远还远/却就在你身边”。第五件事情是要让人们学会与人为善：立足自己并不意味着无视他人，真正懂得自我内在的力量的人必定是一个尊重一切生命、尊重一切他人的人。我们要明白度人就是度己的道理：“开放家门把手伸给眼前陷于城市重围中的‘他者’/我这样做你不这样做/并不意味着我比你要好多少/在熟悉的路上我引渡‘他者’就是引渡你/我引渡你就是在引渡自己回家”。回家了，我们就得救了!
    具有悲悯情怀的诗歌，无论其外形是精致的抑或是粗拙的，其取材是正面的抑或是负面的，必然是一种生命的颂歌。泰王的诗歌就是生命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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