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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与合一——关于马铃薯兄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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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1-7 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分离与合一——关于马铃薯兄弟的诗

           

    “如果没有这朵花/她不会开窗//沙漠像一块粗糙的皮革/缝在她迟钝的部分//葵花从窗外闪过/她从窗口飘过/忍耐终于干裂”(《沙漠中的葵花》),我之所以从这首诗开始论说马铃薯兄弟的诗,因为从这首短诗起他的写作引起了我的注意,以致于在我零碎的阅读印象中,将马铃薯兄弟与人邻、孔孚并列为中国当代以写短诗为主的三个短诗高手。这个论断正确与否另当别论,这里还是回过头来说说他的诗。在此诗中,有不定的二物:她与葵花,背境是沙漠(不反对将它理解为时代)道具是窗(不反对把它理解为交流的渴望与通道)。她被葵花所决定:没有这朵花她不会开窗,因为沙漠已让她迟钝,惟一刺激她敏感起来的就只有那朵葵花了。但打开窗后呢?葵花从窗外闪过,她是抓不住的。需要注意的是,“她从窗口飘过”一句暴露出葵花也被她决定,没有她葵花也不会靠近窗户,可是她的飘过让葵花同样无法把握。最后一句“忍耐终于干裂”,这个忍耐是她与葵花双方的忍耐。整首诗以分离之物的互相接近开始,但因为关系的不确定,最终还是以分离结束,但这不意味着双方又回到原初状态,因为至关重要的“忍耐”因此过程而干裂。从这首诗中,人与物、或者说对方互相的分离带来痛苦与绝望,因为隔膜始终是存在的,窗子并不标示双方合一的可能,它标示着更大的阻隔者“墙或屋”压迫在更大的范围。《疲惫的夜晚》“在深夜看到/窗户的月亮/可是我没有力气/把它拿下来/甚至/没有力气/把他写下来”。在二○○二年九月份南京先锋书店举行的一次朗诵会中,南京主要诗人轮番上阵朗诵自己的得意之作,或者是他们的声音都不够高,没有朗诵技术,或者是我的耳朵不断走神,总之,整场朗诵会我只记住了马铃薯兄弟的这首《疲惫的夜晚》,这首诗没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可以不用细读他,但是,当时征服我们的不是语言说出的内容,而是语言隐藏了的部分:“我”的悲哀。在此诗中,同样只有两个意像:我与月亮,那该死的“窗”又出现了。月亮进入了“我”的视野,也许“我”想得到他、也许“我”想在这个夜晚与它关生关系,可是,“我”既没有力气把它拿下来(这一愿望太高太不可能之故),甚至没有力量把它写下来(这一愿望纯属举手之劳,完全可能),就在这两种愿望的对比之下,个人的无能为力被突显,我们想一想,对于某物,你既不能拥有它,甚至不能在语言中接近它,除了悲哀,主体还有什么呢?这种悲哀产生的原因还是分离,人与对象的分离。《秋天的梅树》“梅,我在看着你/一直看到你的/春天的深处//梅,我感到你在颤抖/在哭泣/眼睛里流出红色的水滴//现在你干燥/空荡/梅,你是否已经死去”同样只有“我”与“梅”分离的二元,相比之下,梅变成了主体,“我”是客体,虽然“我”一直在看着梅,甚至感觉到梅在颤抖,在哭,但是“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梅依然继续流出红色的水滴(不反对把它当作红梅花),继续干燥,对象并不因为观注者而改变,对象的痛苦,对象的趋于坏的处境只能是自身的,与观注者毫不相关。在这种分离中,对象也承受了痛苦与孤独。还有一首《愤怒的马》,讲的是一匹被绳索固定的马咬伤了一个绿衣女孩的嘴唇。人们因为人畜产生“性”关系而兴奋,但没有人会知道马的冲动与愤怒;它把绿衣女孩当作了青草。人与物同样处于分离状态。而在《黑衣妇人》中,一个黑衣妇人与一个少年,亦是处于分离状态,但一种性的焦虑让他们同时痛苦。这些诗以及更多我没有列举的诗构成马铃薯兄弟诗歌中的第一种类型:主体与客体的分离。从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这种分离包括处于互不发生连接关系的两物各自静止的状态,也包括分离作为动词的运动状态,还包括静止与运动复合的状态,不管处于何种状态,由之产生的都是痛苦、隔膜、孤独、悲哀这些非人道的后果,主体是这样,客体也会是这样,主客体同时是这样。深究下去,这些非人道的后果之所以产生,还是因为“欲望”这个词,欲望(交流、拥有、理解、性……)的存在带来了这些与欲望相反的后果,因为欲望在主客体双方错综复杂,难以一一对应,是故欲望总是处于不满足或欠缺状态。那么,如果主客体也处于分离状态,但没有了欲望,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我们会在第三部分看到这一点。

    “将巨大的弧线张开/鱼儿们在冲撞/高高的坝堤/暗淡的天光/声音收进鱼的尸体//我去寻找/那个童心的堡垒/看见/我的童年/躺在一块青石板上”(《水库》)。捕鱼的场面不是主要的,对这个场面的描述只是为了烘托或者反衬童年。也许这个场面让“我”想起了童年,也许以这场面反衬童心(与死亡相对),重点落在第二节,“我”看见童年躺在一块青石板上,“我”的确找到了童年,但我没法和它融为一体,它躺在青石板上反衬“我”正在旁边观看,童年作为“我”这个完整的人之一部分,但它的分离或说我与它的分离是既成事实,无法改变,童年是童年,“我”是“我”,这是时间的暴力使然,个人无法保持完整性并且永不可弥补。《肉体中的异物》:“心底残留着某种物质/一点点的爱/像肉体中的刺/无法剔除/让我疼痛难去//我要努力从黑色的眼睛中/放出黑色的水/将异物一点点淘出/我担心,并且欣慰/这 一点/也许永远无法做到。”这是一种奇怪的分离,被分离之物的确已然成为异物,但它仍留在自己的体内,像肉中之刺让人疼痛难去,泪水也不能将它淘出,这是一重的痛,而这种异物都是人最美好的东西:爱。爱竟成了异物,这是第二重的痛;而自己不断地意识到这两重的痛,因此生发出第三重的痛。在此诗中三重的痛交织着。麻烦的是,爱作为异物异于自己,但这种分离仍强行留在自己的体内,自己强行试图将它不断淘出。这是一种封闭在自己体内的分离,它的撕裂感足以让人异化或毁掉一个人。《断肢》:“看到一只手/在空中划过/弧线/像绝望的呼喊/又像一个玩笑/一件戏中的道具//它划过一条弧线/落入灰色的铅桶/你看着自己的手臂现在/只剩下了臂/却失去了手//你开始痛苦/像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你看到了桶中的那个物体/却仿佛不认识。”这回,分离转到了自己的肉体上,这只分离中的断肢不断异化:像绝望的呼喊/又像一个玩笑/一件戏中的道具//它划过一条弧线。总之,它尽可能成为某物,但就不是自己。于是“手臂”这个词被拆成了两部分:臂与手。最后,断肢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命名,它落入铅桶中,分离为它物,“你看到桶中那个物体/却仿佛并不认识”,这是肉体中整体分离为部分,在外力的作用下,显示出活生生的残酷。当肉体的一部分被分离出去之后,主体部分已把它忘掉,虽然痛苦还未散去。那么,被分离出去的部分肉体又是什么样子呢?《牛肉》给出了回答:“丢在灶台上的一块牛肉/是牛身体上的哪一部分/它们乌黑/毫无痛感/我突然遭遇痉挛与呕吐//这是曾经鲜红的/再早些生动有力的/现在干燥在灶台/因为空气/因为灶台上的火/因为时间/而干枯/泛着若有若无的油脂。”这被从整个肉体中分离出来的部分只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丑陋。丑陋不仅指外在形式,还包括在它内部被隐去的,曾经的痛苦、悲哀、孤独。它不仅仅是丑陋的,甚至就是丑陋本身,所以它成为另一个自己,另一个不断变形,离本原越来越远的符号。这就是马铃薯兄弟诗歌的第二种类型:主体自身的分离。这一类型的诗还有很多:《一种残酷的过程》中思想被迫成为消失的肉体的分离物;《后山的野草莓》中青春与自己的分离;《马铃薯兄弟》中整体被分离成物质与精神;还有《失明》《剖面》《皮》……我们看到,这种主体自我的分离从外到内,或从内到外,有实有虚:“我”与童年、青春的分离;“我”与爱情等内在“软件”的分离;“我”与手、皮、头颅等肉体部分的分离。如果说第一类的分离与情感与感受、思想有关,那么这一类的分离则就是残酷本身,超过了情感与思想,并且,这一类分离没有一个完成状态,它就一直处于运动过程之中,残酷一直在进行着,主体部分是这样,分离出去的部分是这样,无始无终。

    这便是我们的真实处境与真实历史:分离无所不在。主体与客体的分离,像每个星球互相分离着,隔着杳渺的太空,沉浸在各自的冰冻状态或燃烧状态,只能通过微弱的光线、通过可以忽略不计的吸引力发生关连,而这种遥远的关连带来的不是幸福,不是美好,而是欲望的不可满足,更多的痛苦或者麻木。主体自身的分离包括的更多,更细碎,完整的生命被分离出去思想,分离出去爱情,分离出去青春,只剩下一具干枯的肉体,“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笑来不许动”,抽象的、生命的部分被分离,“驱动程序”与“操作系统”被删除之后,肉体这台“硬件”也遭到粗暴的拆除、分离,我们都被投入时代与社会的巨大粉碎机之中,就算肉身也不能保持最后的完整。世界被分离成人类与自然,人类被分离或自己与他人,自己被分离或肉体与情感、思想、肉体被分离或肉块,一个完美的分离过程怎么进行也不会完成,它折磨着、持续着。而这些分离的发生,来自于暴力,时间的暴力分离掉生命过程,空间暴力分离掉与自己有关的人事,如果说这两种分离尚有伤感、回忆的温情,那么时代与社会的分离则毫无温情可言,至关重要的一切由它们完成,更可怕的是,时代与社会把它们的暴力内化于人之中,让人自己完成自己的分离。我们谴责所有的暴力,殊不知,那些暴力就藏在我们心中。在超强的暴力作用下,你不得不被切碎,在温柔的暴力作用下,你不得不咬断自己的尾巴,就像壁虎。但是,你就没有发现,暴力就安住在你的心灵中,安信在每个人的心灵中。在宇宙继续膨胀过程中,分离是必然?按照熵的规律?

    我们在前面说到在主体与客体的分离是既成事实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欲望,也就是说如何才能保持主体自身的完整呢?马铃薯兄弟的第三类诗似乎提供了这个答案。我们来看看这些让人喜欢的短诗。“他们跑到树上/然后再爬下来/一些虫子不见了/雨也就停了”(《雨中的虫子》)。作者没有进入这个场景的内部,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于是树,虫子,雨处于一个和谐的过程中,作者只看到了,喜欢了,记下了,如此而已。“矮脚马/轻轻/起伏//一丛灌木/轻轻/起伏。”(《灌木与矮脚马》)多么美好的矮脚马,多么美好的灌木,因为矮脚马的轻轻起伏,所以灌木丛也轻轻起伏,或者因为灌木丛轻轻起伏,所以矮脚马轻轻起伏。灌木与马是互动的,但却与旁观者无关,与想象者无关,甚至“轻轻”这个词也是事实,而不与感情、感觉发生关系。“红裙子/红裙子/火苗爬上了/红裙子”(《夏天》),这首类似童谣的小诗中,作者只在其中露了露面:比喻,但这小小的露面并不妨碍红裙子的自为状态。“腐殖物/在泥里走动//可爱的动物/可爱的森林/可爱的女儿们的/落花般的/生命。”(《泥》)吸引人的是歌谣性质,在歌谣的气息中,被分离出去的生命依然是美好的。“白马穿过池沼/白马咴咴/白马逝去/白马在异地兀立/唇吻碧绿//白马的头像一截木桩/斧斤斫代/不会飘散木屑。”(《白马》)白马这里与人无关了,与观照无关,它是自然,自为状态,按本性行止,它因而是完整的,不可分离的,就算是斧斤斫代,也不会飘散木屑。从以上这些短诗中我们看到,涉及的场面是完整而自为的,涉及的对象也是自然、完整的,没有痛苦产生。因为,主体在这里放弃了欲望,或者是没有生发欲望,无欲望使得消除了分离状态的二物皆自由而完整,没有暴力的影子。我们也看到,在这些诗中,主体艺术基本上被隐藏起来,只有自由完整的客体出现,也可以这样看,主体与客体合为了一体,只有存在,没有主客体之分。既然主客体合一,分离就不会产生,暴力就被消除出去,心灵一片安祥和自然。是的,再无主体与客体的分离,也没有主体自身的分离。没有分离。

    但前面我们说过,无所不在的分离是我们真实的处境,那么,这种种幻像化的合一努力、合一状态是不是不可能的,是不是有用的?对于这个问题,我打算来这样回答。在“轴心时代”中,苏格拉底要求首先研究自身,通过审视人自身的心灵的途径研究自然,他认为,人的心灵已经包含着一些与世界本原相符合的原则,所以他主张应该在心灵中寻找这些内在的原则,然后再依照这些原则规定外部世界。略早于他的阿那克萨戈拉也认为能动的本原就是心灵。德?恰托巴底亚耶在分析佛陀为何成功,但他同代的思想家为何失败时指出,佛陀将真实问题转变为理想问题,以主观术语解释客观现象,创造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结果将时代的巨大痛苦转化为苦的形而上学。在佛陀那里他否定了客观世界之后,致力于内在的转化,将新纪元的虚妄意识变成了最出色的幻景,所以他的哲学广为大众接受,以致形成了宗教。那是一个部落社会与城邦溃败,君主制正蚕食部落与城邦的急剧变化时代,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正是那个时代的另一种版本。而在那个时代中,佛陀以消融主体与客体、合一自为的超然方式成功地弥合与制止了许多分离,他同时代的更多思想家如大雄、富兰那?迦叶、末伽梨?拘舍罗等等都失败了,据说富兰那?迦叶跳河而亡,而末迦梨?拘舍罗则精神完全崩溃,成为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而死去。因为在那个粉碎机般的时代里,这些思想家都面对现实,要提出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而时代巨大的分离力量摧毁了他们,包括苏格拉底被处决,亚里士多德被迫流亡爱琴海而亡。只有伟大的佛陀例外,他消除了欲望,并且使欲望不再产生,他回到了幻像中心,他成功地主客体同一,进入自为而完整的状态,所以他是完整而自由的。

    从群体的合一分离出碎片,再从碎片回到个人意义上的合一,也许,这就是历史的必然历程,但并不是每个分离的人都有可能回到个人的合一,因为许多人都太执著于“我”。

发表于 2003-11-7 05:35 | 显示全部楼层

分离与合一——关于马铃薯兄弟的诗

马铃薯兄弟,哦!是南京的那个?
不错,只是我一看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土豆!很幽默是吧?
发表于 2003-11-7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分离与合一——关于马铃薯兄弟的诗

见好东西就学。
发表于 2003-11-8 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分离与合一——关于马铃薯兄弟的诗

好东西,提
发表于 2003-11-8 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分离与合一——关于马铃薯兄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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