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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华军

军旅诗人典雅的江南水乡情怀
                     ——读陆华军的诗
                        野松
      诗是最讲究自由的语言艺术。在当今“伪先锋”写作充斥中国现代诗坛的状况下，却依然有人笃守自由的艺术情操，坚持自己的艺术良知，在各种主义泛滥的潮流中，只追求好诗主义，做到既植根于民族传统诗歌的美学土壤，又呼吸经过过滤的外来的新鲜空气，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默默耕耘，以纯粹的诗心去营构纯净优美的诗歌境界，去展现自己独特的诗学涵养。服役于上海警备区某部的军旅诗人陆华军就是其中执著的一位。
      尽管陆华军今年才刚好30岁，诗歌写作开始于上世纪的中后期，写作时间并不算长，但他的起步纯正，起点较高，已有不少诗作发表于我国档次较高的诗歌期刊《诗刊》、《绿风》、《星星》、《诗林》、《诗选刊》以及诗歌民刊《守望》、《新城市》、《诗家园》、《蓝风》等，还有作品入选《第三条道路诗歌年选》和《诗先锋诗歌年选》等。而作为第三条道路诗歌写作者之一的陆华军，则因其诗颇具我国唐诗宋词、小令韵味，充满灵性的机敏写作风格，以及诗中所呈现的各种有关水的意象、所凸显的典雅的江南水乡情怀而引起了我长久的关注。在网上每读到他的诗，我都感觉到自己饱受尘杂侵扰的心灵因得到“水”的清洗浸润而洁净了许多，并自觉地走进他所营造的情境妙然契合的诗的境界中去，如走进现代的世外桃源，沉醉不知归路。
      前不久，华军将他近年所写的一些诗作发给我，让我得以全面地品读一位现役军人的江南水乡情怀。男性军人，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充满阳刚硬朗之气的，然而，华军的诗给我的印象更多的却是充满水般的柔性美。原来，诗人出生于江苏江都水乡，生于斯亦长于斯，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人的性格性情总会宿命般地打上自己童年少年时所生活之地的烙印。尽管近些年来华军一直置身于大都市军营中，但并未经历过真正金戈铁马的军事生涯，而故乡却一直如美女般柔情在诗人的心中，故乡的水始终流淌于诗人的血脉中，故乡已成为诗人灵魂的栖居地，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船一桨，一鱼一虾，故乡的风土人情，已成为催生诗人创作灵感的不绝源泉。于是，诗人写下了一首又一首的有关江南水乡的充满灵性也充满爱的诗歌。
       在华军的《故乡回忆》的组诗中，有一首《水乡六月》就写得十分机灵可爱，意象鲜活，情趣盎然，让情景相生相契，极具生活与艺术的感染力，让人读后颇感愉悦。请看：“水乡六月　一曲吹不散的长笛／滴下鸟们急促的心跳”，形象的诗句让人感觉到六月的水乡莺飞草长，鸟鸣声喧，充满生气。——这是听觉的妙用。“水声弯过古朴的小镇，阡陌纵横／举起野花倔强的杯盏／葵花在鱼鹰的背后扭过了脖子／／蜻蜓别在堂妹绣花的时节／阳光茂盛　红鲤推开碧水／虚掩的门”，灵动的诗句牵扯着你的神经，如梦如幻。——这是听觉、视觉与幻觉的绞合所营造的虚实相生实虚互变的空灵境相。“老祖母的小睡　阻止了蝉的思路／栅栏的外面　鸽子谱就了比牵牛花开放／更盛大的节日／／喂乳的女人在菱花深处／清香着／里下河，洁白铺下涟漪清唱的韵脚”，由物及人，由老祖母到喂乳的女人，又由人及物，诗思飘逸而又环环相扣，看似不可能而实在可能，生动而又宁和的画面直扑你的视野。——视觉、嗅觉、听觉、幻觉的全部调动，把动与静都写生写活写灵了。最后，诗人终于忍不住抒唱：“青草走在青草更青的途中／横自天外　月亮的血／已经变热”。故乡正在迈向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未来，故乡正在各种变革中成熟，又在成熟中不断变革创新。是的，水乡开始在六月（时势的象征），变得热闹繁荣起来了。
       在组诗《也写江南》中，《水房子》与《夜江南》也写得妙趣横生，诗句灵动，意境幽远，诗性十足，优美的诗句比比皆是：“烟花的幽香弹落九月江南”、“酒歌下得马来，淹没江南人”、“烟雨笼过惆怅，对于孤寂／远过一场雪的絮语”、“水 不灭的火／燃烧在 江南九月”（《水房子》）；“落雨了，秋雨／是晾不干的秋菊呀／燕子女儿今夜栖息何方／／继续横过岁月的／一位怀春少年的懵懂心灵／风儿凝眸 遥望来年春天／那一抹杏花的红／／水 流动的棋盘／夜的江南 一着下不完的棋呵／几许古镇 是棋子还是／几曲残损不全的西江月”（《夜江南》）。这些诗句，把诗意的江南，江南的诗意，美得让人醉让人痴，让不是江南的人欲往，欲住。
       我认为，组诗《江南古镇》中的《西塘》、《乌镇》、《南浔的秋天》、《烟雨周庄》这四首诗是华军江南水乡诗作中的最上乘之作。《西塘》叙述得平和而又诗意盎然，让你感觉到西塘就在自己的身边，十分亲切：“打着灯笼当然可以找到／西塘的夜和喝酒的人／喝，酒香和廊棚一样绵延的酒／不过／酒过三巡／就有一船盛酒的空坛走过水面／／酒喝完了，喝酒的人／就喝西塘的夜／和灯笼女儿一样只能意会不能／说出的西塘的夜／／就有一船盛酒的空坛走过水面／西塘人家，吃水呵／浅了又浅”；《乌镇》抒写得十分俏皮，历史、时空、现实、风情、人情，通过精当、鲜活的语言，构成五个诗意的画面，让你赏读之后，少了一份浮躁不安，多了一份宁和恬淡：“乌镇不乌／乌篷的船只是乌镇的霉斑／一个镇子在水中放久了／／水阁瓜分了半个乌镇／另半个 其实不仔细瞧的话／也被水阁分了／／石桥是历史／一个年轻的老人再佝偻了腰／也休想背走这一方天空／／而带“乌”字的乌鸦／是乌镇为数不多的邻人／每叫一声／就有一只乌鸦成了一小块乌镇／／兰印花布／怎么看都旧了些／一个裁缝在屋里用尺也能／丈量江南”；《南浔的秋天》则把南浔古镇的古与新、冷与暖、生命与存在的本真性显示出来，又因有了诗人的寻思而略显深沉，有了重量，诗的最后一节，颇值得把玩品赏：“生命是一片叶子——落叶／我在刷上了“拆”字的老墙边寻思／一叶知秋／那决不是南浔的秋天／一座叫＂通利＂的桥，走过去三十秒／走过来三十秒／而南浔的秋天，走过去一千年／走过来又一千年”。而《烟雨周庄》则是上乘中的上乘，诗人用现代感极强的精炼语言把原生态的周庄写得古典而又亮丽，亮丽而又朦胧，朦胧的意境有效地把诗性的空间无限扩大，把深远的意蕴藏入读者的心灵，让你在感受到一种美的愉悦后无比叹服：
             木橹声很旧了
             江南依旧新鲜
             雨，像一种烟
             杏花熄了
             灯笼亮起来
             除了烟雨
             一叶舟 总
            载不了什么
            岁月的手
            搀来了江南
            却挽不住欲飞的
            烟雨周庄
      诗写得越短越见诗人的功力，因为短诗写好并不容易。但是，华军的诗大都是写得比较短小，一种幽默机智常让他的短诗精彩得让人忍唆不禁和拍案称绝。如：“秋阳恬静，远方／在一片渐黄的庄稼地里／搁浅／野鸽子，似乎会绿？”（《乡村笔记　一》）、“下午蹲进了一只芦花鸡的阴影里／八月桂花，你颤悠悠的小轿／已搬不远祖母年迈的脚” （《乡村笔记　二》）、“老汉往烟袋里填上／更多的暮色／雨水停止了，蝙蝠在堂前／下得更深／／满园的梨花／是什么时间跋涉过来的？”（《跋涉》）、“秋叶凋落　从大雁口中／一点一点抠出的渔舟唱晚／换来蚕豆大小的月亮／喂着秋天／／野外，鸟儿接进风的长卷中／一声声喊旧了时间”（《之后》）等。
       华军的每一首诗歌既写得灵性机敏，又给人十分真实的感觉——艺术上的真实感觉。这是因为诗人在创作中已经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性格与情趣浸润渗透到诗性语言中去，把自己所熟悉的自然环境、人生世相进行艺术地取舍、剪裁与创造。我国已故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所说的这段话：“诗必有所本，本于自然；亦必有所创，创为艺术。自然与艺术媾合，结果乃在实际的人生世相之上，另建立一个宇宙，正犹如织丝为锦绣，凿顽石为雕刻，非全是空中楼阁，亦非全是依样画葫芦。诗与实际的人生世相之关系，妙处惟在不即不离。惟其‘不离’，所以有真实感；惟其‘不即’，所以新鲜有趣。” （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上海文艺出版社）在华军的江南水乡系列诗歌创作上得到很好的验证。因为华军诗中的江南，已不完全是现实中的江南，而是经过诗人心灵化——艺术地纯化与诗化了的江南。江南水乡是华军十分熟悉的取之不尽的诗歌写作素材，但只有素材还是不够的，这些素材必须经过心灵的综合作用，才能提练成诗，才能成为诗歌艺术的真实。华军已经做到了，已经把他的审美情趣如盐放入汤水中融洽到心灵所见的自然风景中去了，做到“不即不离”，从而使他的诗歌具有艺术的真实感，而且新鲜有趣。从华军的诗中，我们不难发现，诗人不满足于把诗思、诗情和诗感停驻于对江南水乡景物的描摹与抒写上，而是将之“形而上”了，给予充分的精神超越上升力，并付与一定的历史文化意蕴，从而实现了意识对存在的反观。因此，华军的江南水乡诗能给读者带来阅后的审美愉悦。
      在这里，我还想提一下华军诗歌的语言特色。当今，不少诗人写诗，所用的所谓“现代感较强”的语言，于我看来，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外国诗歌的翻译语言，一种是毫无声律美感和意蕴、白如开水的白话口语，而对我们十分生动、充满灵性、因意蕴丰富而颇具张力与优越性的传统母语，特别是古典诗语，却有所忽略。当然，我所表达的，不是要求我们的诗人固守中国传统的诗歌语言，而是在前人灵活运用的基础上再进行发挥与创造，使之更加诗化，更具生成性和生命力。而华军近期的诗歌语言，不仅将我国唐诗宋词、小令的古典诗语变活变新，而且能注入时代的新鲜感，把民歌民谣的可颂性与中国画意的空灵淡荡融入其中，把当今民间用语的诙谐俏皮、机灵生动与传统诗歌语言的佯谬性、代指性有效地融洽起来，从而达到主体对客体的独特审美创造和展示。如：“伊人的心事　叮咚／吹动　盈盈的　水房子”（《水房子》）、“从幽巷中流出的淡淡哀婉／打湿掌灯人的手／江南的篱笆和蟋蟀混为一谈”（《夜，江南》）、“蛙鸣异口同声，煮一锅开水呢／把一蓬野鸡押往／惊悸的梦魇”（《远处，几束手电的摇晃》）、“早春，隔着茶壶听水来了”（《板龙闹春》）、“大风，林子里跑出来的火车／淹没了／村舍里的芒种和谷雨”（《暮色从岭上赶下来》）、“一缕稻香洗白了镰／无数缕稻香来织锦”（《卤汀河的丰收年》、）“东风无力／只译出半坡的月亮草／／一个镇子的马车拴不住了／严格地说／一个镇子的马拴不住了”（《一个镇子的马拴不住了》）……”
     华军在乡土诗歌创作中已经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是十分可喜可贺的。然而，华军的江南水乡诗，总的来讲还是属于比较轻巧、凭机灵取胜的诗，尽管具有一定的审美效果，但仍嫌单薄了一些。如果华军今后能在提升诗情的分量和诗思的质量上下些功夫，我想，他的诗歌创作必会产生质的飞跃。幸而，华军还很年轻，因此我完全相信，我的期待是一定会实现的。
　　　　　　　　　　　　　　　　　　　2006.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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