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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春天与圣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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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2 18: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缅怀——《春天与圣歌》序
    寇宗哲
“我继续热爱着你和你们的星空
背离黑夜,在最神圣的梦想中
与你们再度相逢

遍地芬芳:在你们辽阔的国土上
我将先于春天抵达”
——《季候之前》节选
当我在绵延的雨水中完成诗歌《季候之前》时,晴朗和阳光的天气也随之降临了;至于《春天与圣歌》,我对它如此剧烈地出现几乎是毫无准备的,我只能将它归结为一种强大的灵感。它看样子是献给一个人的:海伦,这个希腊神话中的名字,它此刻所反映的涵义首先应该是美,纯净,炽烈,具有摧毁力,任何事物和力量都无法与之对抗。多少天来,我一直陷入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激情中而不为人所知。当一种隐秘的,痛苦的幸福无限地逼近和占有我时,我除了无言地承担,也就只有依靠心灵表达。我曾经渴望那种已过去了的,甚至已死去了的灿烂,又在我的生活中得到了真诚的恢复。在去年秋天的一首诗里,我曾经不无感慨地写下:“在复旦/比我更忧郁的人/至今还忧郁着/比我更浪漫的人/至今还浪漫着。”而今,春天已过半,我又几乎产生了与之完全相同的感慨:“曾经给过我热爱的/将还给她热爱/曾经给过我歌唱的/将还给她歌唱。”
   席勒曾在一封致歌德的信中说:“对诗人和艺术家不能不要求两件事,一是他应超乎现实事物之上,其次是他应停留在感性事物之中。”对这句话的另一种理解是,诗人不应该仅仅停留在感性事物之中,他应超乎现实事物之上。在南区,我所遇到的感性事物,我是指那些真正在我的内心之中引起某种悸动的感性事物,仍大量地保存在我的眷注之中。这其中,包括季候,音乐,书籍,梦境,景色,以及其它的一些看上去既不矫饰,也不华丽的力量,它们间或地对我的个人生活发生影响。
   迄今为止,我仍然无法用较为确切的方式表达出我在南区生活的感受。我只是一直存在着这样的疑问,那就是,除了创作,读书,睡眠和一日的三餐,还有哪些东西对我是必不可少的?若干年来,与我居住在同一个楼道,同一个寝室的人几乎都认为我过着一种秘而不宣的生活,实际上他们没有注意到,即使我在日常的生活中守口如瓶,但我的诗歌已先于我的口舌暴露了我生活中的诸多方面,至少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尽管这许多的诗歌是由我亲手写下的,但由于它们现在看起来显得比我更加热切和更有力量,以至我对它们几乎无能为力。
我只能说,在人的一生中,尤其在人的青春中,有些生命和激情的遭遇是令人恐惧的,也是闪避不及的,就象一道闪电迎住另一道闪电。从这种意义上而言,我把已发生了的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作为一种事实,甚至作为一种常态接受下来。
与我内心这种狂放的,浪漫的精神驰骋相比,我的户外活动就相对少一些。偶或,黄昏也出去沿着松花江路走走,那原不过是一种极其普通的散步,但有时也会散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来。那不是忧郁,也不是平静,那几乎是一种重新被创造的瞬间的生活,也就是一种已经远远超乎现实事物之上的生活。可以说,我的许多诗歌正酝酿在那一时刻,尽管那一时刻我对这一点毫无祭觉。夕阳最容易引起人骨子里的某种感觉。越过那层层灰暗的楼群,我有时也能看见夕阳,但更多的时候,夕阳对我仅仅意味着一种幻觉,我只是觉得,一天又就这样结束了,我知道匆匆结束的不是什么,而是生命,我的一天的生命。
自入南区,我对一种高贵和伟大情感的仰慕之情一直没有减退,我一直想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人格和思想,也有自己的情感和爱憎,我终身敬佩那些为人类和历史贡献了他们名字的人。前些日子,坐在图书馆里重读陀思爱耶夫斯基晚年的作品《少年》,其中的一句话留给我的印象甚深:“现代——这是平庸和缺少激情的黄金时代,爱不学无术,懒惰,无聊和坐享其成的时代。”也就是说,一个无处不充满了夕阳和夕阳意识的时代,每一种心灵的搏斗与其说是勇敢和蔑视,母宁说是溃败和自渎,而我觉得自己也似乎不可饶恕地,卑鄙地被卷进去了。
   时下,个别高尚的,纯粹的,对生命和爱抱诚守真的人出于对某种空虚(不仅仅是某种形式的内心空虚,而是一种全面生活的内心空虚)的厌倦和愤怒,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他们甚至勇敢地(或者说怯懦地)了结了自己,比方说海子,一个曾经的才华横溢的诗者,但任何时候,我认为死都是痛苦的,不值得颂扬,诗意和美化的,诚然,死容易给生一种觉醒,诚然,“第一次丧生后/便永不会再死亡”(狄伦·托马斯),但死和对死亡的渴望又确乎印证了我们自身生命激情的匮乏,爱的激情和意志的激情的匮乏,印证了我们所置身的这个无边 的,丑陋的世俗的强大。
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才把一种真正的死称作生,正如我把一切虚假的生称作死一样。与生相比,死显然更是一种代价,残酷而万劫不复的代价,故此,凡是贫血的,苍白的,黯淡无光的生活都应该遭到诗歌的抵制和否决。人活着首先不能丧失自由的精神生活,人生活的尊严必须获得最高或做起码的尊重,为什么我们对生活常常地处于一种毫无理由的恐惧和谦卑之中?抬头仰望,永不可接近的,仍是那一片云朵和天空,太阳比往常更为辛辣和孤独的燃烧,但那是一种永远被束之高阁了的燃烧,被永远遗忘和伤害了的燃烧。
   艺术的生活在我看来首先是一种激情,其次是一种热切的幻想。在真正的诗中,不具备情感和美感价值的东西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那些流逝的时间,那些流逝的激情也因此得以在诗歌中获得不朽和保证,无论在此之前,我们在内心深处承受过多少崩溃,颤栗,渴望和呼喊。每一种真正的幸福都是来之不易的,也是转瞬即逝的,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受无言的苍天和命运的支配,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面对时间和真理的考验。
   即将逝去的这个春天对我是不可低估的。那一场接着一场的雨水从天空中落下来,不仅使道路布满了泥泞,而且也使我的头颅充满了泥泞,但我现在已晴朗地越过了它们。春天并不对每一个人都意味着春天,同样,也并不是每一个春天都洋溢着光明、幸福与热爱。与严冬寒冷的恩赐相比,春天的宽恕毕竟是柔弱,有限和缺乏力度的。只是,当那些花开发成花,那些草碧绿成草时,春天才以它特有的方式进入我们的生活。春天为人的季节和日子提供了最初的篇幅,它让我忍不住在上面随心所欲地写上温暖,暴力以及热爱之类的字眼。
如果说我在南区的生活里有过什么幻梦,有过什么酬报,那我宁愿承认自己在这里的种种生活至少并不都是毫无诗意的。孤独本质上是更为纯粹的精神,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孤独之中,每一个人对他人都意味着孤独。生活以无情的面孔显示着自身的公正和荒诞:“大地埋葬了黄金/同时也接受了灰尘/时间杀死了飞萤/同时也消灭了雄狮。”这是我夜晚写下的诗句。当我在诗歌中记载下我的奋斗,我的繁荣和萧条,我的幸福和失败,一种真正的,巨大的奖赏也就同时开始了。当我深深地沉浸于黑暗和对黑暗的迷恋时,当我开始了不幸和对不幸意义的探究时,我想的不是怎样消失在其中,而是怎样融汇于其间,正如亨利·斐尔丁所说:“现在我所谈到的我的一生中的这一部分,它直接将我引向了灾难,但这正是我长久以来就期待的。”
   也许此刻我纯真,也许此刻我遍身都是罪恶,但那命运的风暴和愁苦并没有斩尽杀绝我的希望和热情,它毕竟还是给我留下通道,留有余地,问题关键在于我自己的才力和勇气能否在未来的时光里抵达那里,而在此之前,我所度过的生命和激情的每一个部分,都是我此刻寸土必争和怀念的每一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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