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在哲学与鸡鸣之间——聂沛诗歌创作漫议

吕宗林

●吕宗林
抒情：在哲学与鸡鸣之间
——聂沛诗歌创作漫议

                                                     
解读聂沛必先解读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和法国诗人圣琼·佩斯。聂沛的笔名就来自于两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大诗人名字的“优化组合”（其中“沛”取谐音）。于此也可以看出，在诗歌创作借鉴方面，聂沛基本上是采取横的移植方式，即以向外国象征主义和现代主义吸取营养为主，来展开诗歌抒情。
聂鲁达以其“诗作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和梦想”而获奖，佩斯则因为“那振羽凌空的气势和丰富多彩的想象，将当代升华在幻想之中”而获奖。前者是现代主义大师，后者是象征主义大师。聂沛的摄取是“贪婪”的，像探险者发现了新大陆。此外，还由于身体的原因，使其破灭了大学梦之后有更多的时间痴迷于诗歌，中国少了一位大学生而多了一位诗人。1985年起步的聂沛仅用两年时间便矗立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创作高峰。处女作《生命交响曲》获《绿风》首届“奔马奖”首奖，《歌唱黄河》、《长江》在《诗刊》刊出，多首诗作选入《1985-1986青年诗选》，1986 年出版了诗集《季节河》。聂沛诗歌涌现出的生命激情、丰富想象和凌厉气势令人震惊！起点便成高峰，让 人不可思议。“曾经被零下温度铸成一个僵硬的模式 / 曾经睡成懒惰。揭开冷漠的盖子 / 柔软的分子组成了强大的群体 / 有岩石抄写大山。然而波，将以 / 不可阻挡之势砍去禁锢的枝枝丫丫”（《生命交响曲·水》），诗的预言性品质从艺术中强力发散；“为强力与强力的剧烈碰撞而燃烧 / 为剪开黑夜的窒息与虚伪而燃烧/为赶走写满旷野的寒冷而燃烧 / 为痛苦在自己的镜前消失而燃烧 / 为启示一种意志而燃烧 / 为展现沸腾、旺盛且滚烫的生活而燃烧”（《生命交响曲·火》），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又仿佛灵魂的狂放之舞！“五千年来，一代又一代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 / 那么多的神和偶像渐渐地在半路上死去 / 而只有你，河流之父！而只有你霍霍一抖 / 抽得群山至今动荡不安。它们终日咩咩 / 如草原上的羊群急速地回旋，然后奔向东方”（《歌唱黄河》），史诗般的吟唱中涌现出革命英雄主义激情。聂沛这一阶段的作品主基调积极向上，艺术上颇具浪漫主义色彩，既有聂鲁达《马楚·比楚高峰》那样的韧性与张力，又有佩斯《在这属于召唤崇高举止的时代》的那样的冲动和激情，并且注意了诗节的顿挫与节奏感，富于音乐性，以至于被广播电台配乐朗诵， 深受听众喜爱。
在第一波汹涌澎湃之后，八十年代后期至九十年代初期，聂沛的诗歌创作进入了沉默酝酿期。这是必须而且必然的，艺术在春天的十字路口遭遇了考验。聂沛九十年代的作品收入了《文艺湘军百家文库·聂沛卷》。1996年6月，聂沛写出了长诗《下午是一条远逝的河》，标志着其第二个创作高峰的来临。“黑溪彻夜流水。更古老的时光 / 更清脆的鸡鸣。千里之外 / 一定有一个人与我一同醒来”、“天边有一群奔马似的云 / 它永远是一道正在消失的风景 / 又永远出现。时间如同虚设”、“这一天，故乡正在下雨 / 没有人来问我。一只生锈的茶杯 / 用生锈的方式，叙述人的一生”“爱情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事件 / 码头繁忙。谁在等待一封信的到来？/ 父亲有点意味地从嘴上拿下烟斗”……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民间生活场景，但它本质上却是诗意的，具有敏感的美学指向。诗歌的负载从凝重趋向于轻捷，从哲学使命感趋向于世俗平民性。三句一段的诗行运用得几近完美。抒情的圆润，张弛的有序，回环的委婉，表现出聂沛对现代新诗理解的深度，对现代诗美呈现的才能。类似的诗作还有《大海的一次漫步》、《当年的刀子》、《风筝》等。另一首探索性长诗《蝗虫》，更具前卫姿态。整篇诗由八篇散文（或曰散文诗）和七首短诗组成，讲述“我”和“猪皮”（其实是诗人自己的精神和物质）经历的现代荒诞旅行故事。调侃时土得掉渣，如“从一扇门，一个破男人被突厄地扔出来，穿一条短裤，鼻青脸肿，找不着北。”、“你知道所谓的爱是一种作业。把一张钞票撕碎，它不再是钞票；把一块铁打烂，它仍然是铁。”；抒情时粘得有味，如“打鼓的人，沉默的人 / 从花下走过，春天心愿未了”、“因为大地的意义，播种者 / 才不仅仅是一个操作的人”。读这首诗我们时而会会心一笑，时而有苦难言，所谓的“蝗虫”只是诗人的一个由头、一个道具，内心的焦躁、无奈和阿Q法则，像一张“网”撒向读者，无法轻易“逃离”。《蝗虫》完全可以当作诗剧来读，既有故事情节和荒诞表演，又有深沉抒情和理性思考，尤其它生动活泼的形式，打开了诗歌创作的多维空间，值得借鉴。
聂沛以独立写作者姿态闯入诗坛，凭借其诗歌独特的抒情品质而获得承认。其作品语言的新鲜奇特、意象组合的陌生化处理、诗意内涵的多元发射，均有可圈可点之处。由于其自身的悟性与判断力，避免了那种“把新诗写成贴着土标签的译诗”的可能。聂沛的实践标示着“横的移植”在中国新诗创作中的重要收获。
进入新世纪以来，聂沛诗歌在保持抒情品质的同时，有向口语化发展的趋势，如近期发表的组诗《天上的事情》等。“其实我们不想要灰尘，灰尘有多重？/ 灰尘有多深？何况灰尘不会流泪 / 我有很久没被什么东西感动过了 / 就像吃了很久没放盐的菜，口里淡出了鸟来”（《下午是一个多么长的电话》）。即便是口语化的轻松，聂沛也会冷不防抛给我们一个惊奇！让你感叹：聂沛就是聂沛！
在网络诗歌不断诱惑和口语化写作层层进逼的当今，一个诗人究竟要保持什么样的写作立场？这是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好在每一位真正的诗人都在思考并以自己的作品来说话，聂沛当然不会例外。
民间需要诗歌，诗歌同样需要经典。

（吕宗林，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活水》，现居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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