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以梦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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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以梦为马
胡家全
死是一门艺术，诗人的死实际等于诗人的再生。
——【美】 西尔维亚•普拉斯
自从世界历史进入十九世纪末叶，人类从精神上始终未能摆脱“世纪末”情绪的笼罩。尤其触抹生命本体并给予热望和关照的诗人而言，更是危机四伏，这种特殊的个体生命存在，我们又得审视荷尔德林的提问：“在一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这种执问我们又不难以生存的基本性上考虑，生命只能是个体的。任何个体的崩溃和毁灭都是悲惨的，慑入魂魄的。而诗人的自戕，更是某种绝对精神和终极价值的死亡，强大的震撼力，会波及每一个存有良知的心灵，并久久荡漾。
正因如此，在海子远去的今天，我们怀着如火焚烧的悲痛心情来悼念这位早逝的诗歌天才，以梦为马的诗人。“能够影响情感和理智的形式就是一种力量。”（高尔基语）海子他以神性的速度和力量进入深渊，如此短暂者的唯一存在形式——诗歌，留给我们终极的思考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他虽进入了海德格尔指称的“神性之夜”而在近200万字的大量遗作中，尤其他达到顶峰状态的诗作《太阳》及其它七部曲，熠熠的光辉照耀着这块沉积多年的土地和天空。这种对灵魂的印痕和影响就是一种形式和力量，海子的形式，海子的力量。
宗教色彩浓厚的西方社会，诗人的死自十九世纪进入一个恐怖的非常时期，这一恒常的主题成为人们思想上的阴影并给予人们沉重的负荷与思索。思索诗人个体生命被推向极致的因素。正如布罗茨基在论述曼杰斯塔姆的一篇文章中说：“‘诗人之死’这几个字听起来总是比‘诗人之生’这几个字更为具体”。从而人们常常不假思索地把“诗人”同“生命”等同起来。而生命的终极形式即死亡，也就是说，“诗人”一词从某种意义上又等递于“死亡”。所以，诗人的自杀，象征着诗人生命价值的最大程度的实现和确证。海子就是此行列之一者，用自己的个体生命把对诗歌的体验和自觉推向了极致。从而，我们不仅来重新审视异质文化领域的诗人之死，而且开始引起我们对驻足的这个时代本土诗人的个体生命存在的思索自觉。
形而上的死亡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也是生命存在的另外一种形式。海子的诗作中大量涌现出“爱、火、死亡、伤口、黑夜、剑、麦子……”之类的词汇和意象，是他经历了诗歌实践，对人生的苦难的情感体验的直观性显现，是对人类命运冥索之后深沉的感叹和神性的领悟。充满杀机的诗句会让那些妄伪的个体苟存者难以接近。“尸体是泥土的再次开始/尸体不是愤怒也不是疾病/其中包含着疲倦、忧伤和天才”（《土地王》）。写于1989年3月14日的“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春天，十个海子》）。他自觉“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太阳》）。当我们今天再次目读这样的诗句时，他独到的体验使我们深深感到，诗歌已是海子整个生命的重要组成部件，也深为他“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选择永恒的事业”（《祖国》）诗句背后的精神而不安和内部力度的鼓舞。这种选择，只有那些陷入深渊的短暂者，才能看见并指出这种危险。海子便进入“但哪里有危险/哪里便有拯救”（《荷尔德林全集》）的生命场，诗歌同毁灭都是一种纯粹而纯然的永恒，诗人便又从这里开始了。“死亡乃是生命的另一面，它离开我们，它由我们遮蔽”（《慕佐书简》）。
海子是物质短暂的情人，他认为，“伟人的诗歌，不是感性的，也不是抒情的诗歌，不是原始材料的片断流动，而是主体人类有某一瞬间突入自身的宏伟——是主体人类的原始力量中的一次性诗歌行动”。所以，诗歌是一种精神，它不是词汇的编排和修辞的练习。海子在他短暂的一生里出色地表现了这一点。他是个“随时准备歌唱”的歌手，从这个意义上讲，诗歌本体的精神光芒与诗人个体生命的拯救与毁灭同样永恒。
里尔克说：“歌声即生存”。当我们重又审视荷尔德林的提问：“在一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他们如同酒神神圣的祭司/他于神性之夜走遍大地”。海子终于永远地歌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