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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夜色微澜(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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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2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夜色微澜(小说)   




杀还是不杀是一个问题。

虽然自己姓武,名啸天,听上去很雄壮的样子,但其实自己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至少在绝大多数别人的眼里,自己是那种头脑冷静、镇定自若之士,与打打杀杀这种好勇斗狠的行径绝对不会有丝毫沾染。认识他的人喜欢当面调侃他写的那些爱情诗,私下里却又常常暗自赞叹那些诗篇写得确实很美。

“好羡慕那朵玫瑰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同事深情款款地说道。
“哪一朵玫瑰?”
“那朵唯一的玫瑰呀。”
“喔。”一丝笑意从他嘴角浮现,继而荡漾开来,渐渐勾勒出一朵玫瑰的形象。
“那只是一朵虚拟的玫瑰。”

他抚了抚满头飘逸的长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他这一不经意的动作把一缕白发抚弄了出来,看上去仿佛一堆白雪吹落入黑夜。是的,他已不年轻,却依然单身,因为他这二十年都把精力花费在考博上,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了。

“杀还是不杀是一个问题。”

这句话突然挤进了他的脑袋里,如凝固剂一般将他脸上那朵有些惨淡的玫瑰凝固在了那里。



“那些鸟人!”

一丝凶光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他忙转过身去,他不想让眼前这位可爱的女同事有任何错误的联想。

那个诱奸女学生导致其自杀的博导,那个让男学生叫自己爸爸最后导致那位男生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跳楼自杀的博导,那个役使自己的学生导致其跳河自杀的博导……

花样年华的他、他、她都已不在人世,他们与她们本可以好好活着生儿育女、赡养父母,而如今不知他们与她们的魂魄在哪里游离,却在这凄冷的人世留下了一颗颗伤碎了的心。

“那些鸟人!”

而自己,自己被那些鸟博导糊弄掉了二十年的青春。

他步履沉重地走在湿乎乎的路面上,胸中起伏着难以平复的情绪。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出过太阳了,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却依然感到很冷,这种冷既来自外界又来自内心,他知道一时半会儿他是温暖不起来了。这时脚下突然被块石头绊了一下,他停下身,静静地观看起那块绊脚石,这石头黑乎乎的,又丑又硬,兀自张扬地挡在他前行的路上,仿佛在向他挑衅般地说:我就挡你的路了你又能怎样?我就耍着你玩你又能怎样?他听着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的叫嚣,垂下头,定定地望着,仿佛要看穿这块石头的前生后世。渐渐地,从这块石头上浮现出一些博导猥琐的身影。



他突然觉得有点头疼,他每一次考博前都处在强弩之末的状态,如同那些孤注一掷做最后一击的高三毕业生。有时他觉得只要考前能到操场上完整地跑下来一圈那就一定能考上。而如今想到这些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多大的人啦竟这么幼稚!

“考博是最不公平的!相比之下最公平的是考大学。”管理语言实验室的那位脸上经常挂着甜甜微笑的大姐如是说。她的女儿大学一毕业就送去了美国。

考大学为何相对公平点呢?因为录取名额很多,譬如一个专业录取两百人,即使198个水平比你差的人都能靠关系排在你前头被录取,但你最终还是有希望作为倒数第二名或最后一名被录取的,毕竟名额多么,学校得招够那么多人,有关系的招完了,那实力数一数二却没有关系的自然也就捱得上边了。

他点点头,这说明他觉得这位大姐的这番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但原本头脑还不算笨的他犯了一个重大的认知错误,那就是他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好人,包括博导。他觉得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坚持得足够久,即使那些博导们的关系户再多,总有轮到自己那一天的。

但严酷的现实一次次击碎了他脆弱的幻想。那些初试成绩比他低的家伙,甚至低很多的家伙,只要一复试,都能大比例超出他。后来就连几乎没有发表过论文更谈不上出版什么著作的家伙都被录取了,而那些比他分数低的家伙都毕业了,他依然是名落孙三。



他头痛的愈来愈厉害了,他不禁从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上收回了视线。这又不是贾宝玉身上佩戴的那块宝玉,盯着它干嘛啊,不过也不能便宜了它。只见他飞起一脚,那块石头在空中飞起了一个完美的弧线,跌落进路边的一个污水坑里。

他不禁思索起那些博导来生的去处,如果天上真有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切,那来生还会让他们或她们做博导吗?他记起曾读过一个再生人的故事,一个老太太曾女扮男装考取过某个朝代的状元,但由于自己替别人作弊而被罚这一世目不识丁,虽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但这一世却降生到一个贫苦的乡村,一辈子没有读过书。

那这些一次次制造不公与作弊性质等同的博导呢?还能在来生继续做博导吗?这,并不是自己考虑的问题。而对自己来说,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杀还是不杀的问题。

那块石头虽然飞入了路旁的泥坑里,可那些博导的面孔却依然如同阴魂般在他面前晃动着,在这昏暗的天色下,如同妖魔鬼怪散发着狰狞。

“你都考了三次了吧。这学校里有一对夫妇,常找我打球,他们的女儿要考。”当这位博导的关系户用完时,又通过打乒乓球发展出了新的关系户。“打乒乓球正是我最拿手的,由我陪你打岂不是更好?何止打乒乓球,我象棋下得也挺好的,我还可以陪你下棋呢。”

问题是有的博导更喜欢由千娇百媚的女生来跟自己打球,或跟自己对弈,你一个因为考博连白头发都努出来的大老爷们,跟你一起打球对弈有劲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突然动了与那些博导同归于尽的想法的。有一段日子他常常一个人沿着湖边在夜色下低着头踏着举棋不定的步履晃动着憔悴的身躯,把沮丧的头颅埋入越来越浓重的黑暗里,在四周弥漫的静寂里追寻着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若追本溯源的话,这愈来愈粗重的喘息背后,隐匿着一股愈来愈难以抑制的躁动的情绪,他的身躯还在缓缓地摇动着步子,而内心里那股躁动的情绪,却集腋成裘愈演愈烈起来。刚开始时像崖壁上一点点渗出的水珠,这水珠渐渐地汇聚起来,在一股奔袭而来的林涛的推送下,汇成一股激流,找寻着奔腾而出的路径。这股情绪就是如此一般冲撞着自己脆弱的心壁,如掉入陷井的野兽般狂怒地寻觅着出口。

可是自己还没有娶妻生子,就这样与那些家伙们同归于尽吗?也许能找到不同归于尽的方法,可若不想同归于尽的话,那自己之前曾设想过的抱住某个家伙并引爆自己身上雷管的做法必然行不通了。

这时起风了。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做奔逃状,四面八方,往哪个方向奔逃的都有,相比之下他却优柔寡断多了。他下定决心绝不能成为第二个哈姆莱特。他既要达到目的,又要避开哈姆莱特的结局,若要如此,必须好好计划一番才是。



如果没有考过博士对他来说又会是怎样一种现状呢?那他那部已经写了八万字却因考博而中断了三年的小说早已写完了;这么多年花掉的路费、住宿费、报名费、体检费、复试费等又都会回到自己的荷包里;最重要的是不会经历一遍遍重复复习的这种摧残与折磨,这同等的精力足以使自己写出几部专著或再创作出几部诗集。

记得那一次考博前梦见自己强撑着极度疲惫的身躯,在终于走到考场的瞬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果然去考试时因长期高负荷的复习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在考前的那天晚上怎么睡也睡不着,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只蚊子嗡嗡叫着将一次次一只脚踏入梦乡的他拉回到现实。

第二天早上他在踏入考场前依然捧着笔记本不停地阅读着背诵着,还好,在考场他并未昏迷过去,而是把复习成果密密麻麻写满了试卷,甚至连试卷的背面都用上了。这些题都在他的复习之列,然而最终却只得了60分。当他质问那位博导时,其人回答说:“最高的62分,你60分已经不错了,其余都不及格。”

我不需要这种算计式所谓的不错,我需要我真实的成绩。你凭什么压我的分?那些几乎是标准答案式的东西几乎都被我写到了试卷上,怎么可能刚好60?

有位当官的孩子在别处考了博士,将成绩转到这位博导这里,这位博导为了录取此人专程到处活动,为这位女生要到了指标,将她录取,但人家毕竟是官的女儿,别处也录取了她,枉费了这位博导一番心机。指标浪费了?是。浪费了也不给你?那是自然。

而在考另一位博导的博士时,每次他都多要了两张答题纸,别的考生写两张,他写满四张,结果如何?那些初试时分数低于他或远低于他者,由于是博导录取的对象,一下子达到90多分,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凌驾于他的分数之上,这前后变化如此突兀,原因何在?因为不打算录取你,不压低你的分数不抬高关系户的分数那怎么得了?



“啸天哥,这段时间你过得咋样?好不好?这个周末俺想去看你。”
“彩云妹子,你咋突然想起来来看俺啦?”
“啥突然想起来?俺一直都想去来着。”
“好,那你来吧。”

彩云是他的笔友,当年因为读了他发表在一本文艺杂志上的一首爱情诗给他写了一封信而认识的。说来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当时她在东莞一家工厂打工,迄今已换了好几家厂,依然在打工,依然属于这社会的底层。在这个社会里,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真的不易,因为这社会的各种资源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官商所垄断,小老百姓想有一席之地,难,能活着已是不易,能体面地活着已是凤毛麟角,能有骨气而体面的活着那是人中龙凤人中翘楚。

彩云依然是那么娟秀可爱,虽然岁月在她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的眼角留下了一些鱼尾纹,但却依然抹杀不掉她的灵动与秀气。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鸭绒袄,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下身是一条紧身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穿一双小巧精致的黑色高跟皮鞋。

“啸天哥,你还考博吗?”她抬起头,忽闪着那双漫溢着神采的晶亮的眼睛。
“不考了。”
“你不要气馁,不是人常说只要努力、只要坚持下去,就有望成功吗?”

彩云的声音清脆而动听。他们站在湖边,一束干枯的芦苇随着一阵阵吹来的冷风摆动着没有感觉的身躯,如同摆动着一束破灭的理想。

“幼稚!”
“咋了?”
“这跟努力没有关系!你考得好却可以把你的分数打下去,考得差却可以把你的分数抬上去。”
“不考也好,省得受这份窝囊气。以后轻松愉快地生活就是了。”彩云快言快语地说道。
“我轻松不下来,更愉快不起来。”
“佛家不是常说‘放下’吗?你放下就是了。”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随后长出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傻丫头,说放下就能放下啦,我已陷得太深,放不下了。”

他们边说边沿着湖岸走着,那些夕日里翩翩起舞的水鸟如今早已不见了踪迹,唯剩被阵阵冷风吹皱了的再也平息不下来的湖水。

“那放不下也得学会放下,不然还能咋办?”
“俺想杀人,杀光那些制造不公、欺压良善之徒。”

彩云哆嗦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她又一次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不过这一次她眼睛里的那丝丝晶亮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的忧郁。



彩云眼睛里的那一缕缕忧郁渐渐化为一汪亮晶晶的泪水。随即她垂下头,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来,背过身去,擦拭起来。

“你哭啥嘛?”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风格,一个绝大多数人眼睛里的他唯一的风格。

“俺不想让你杀人,那样,俺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世上有些人死有余辜,可老天迟迟不动手,俺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因为考博俺青春已失,一无所有。”
“你怎能说自己一无所有呢?你看这开阔的湖面上映衬着云的倒影,尽管这云的面庞布满愁绪,但终会有重新焕发出光彩的一天。”
“那一天这湖面上倒映的将不再是愁绪,而是彩云。”
“是的。”

彩云的脸上飞起一团红晕,重又晶亮起来的眸子里平添了一抹羞涩。

“那你等等俺好吗?等俺把胸膛里这股恣肆奔突的块垒消磨下去,俺会去找你。”

他送走了彩云,连同她眸子里的那一汪亮晶晶的真情。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伴着胸中彩云的身影,他心头的块垒渐渐平复下来。他打算放弃原来的计划,只为着一个简单的目的:能让彩云见到自己。

他用搜狗在网上搜了一下考博黑幕几字,发现遭遇如他一般的不公者简直难以计数。他又回忆起那年考博结束时一个女考生站在路边哭泣的情景,回忆起一个女考生在向他咨询考博经验时冒出的一句:“我不能答应那种要求。”他不知她为何无厘头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有人向她提了那种要求?哪种要求?

渐渐地,他的心头又一次刮起一股愈来愈烈的不平之气。



那天他看到一则消息,两个月后要在一多朝古都举办什么学术会议,会议议题是《进化论与生态伦理》,估计是要大谈其猿猴鼻祖对其伦理道德的指导意义之类的东西,据说那些让他义愤填膺的所谓博导都在应邀出席之列。他们扯淡之时,正是动手最佳之机。

可自己真的要动手吗?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然这欺压与不公会永无尽日。可他不为自己着想,也总该为彩云着想吧,他应该无法想象这个为自己付出多年真情的女子独自蹲在一隅以泪洗面的场景吧。当然,他不能不顾及彩云的感受。



在一个结冰的日子,他坐车来到了彩云打工的小镇。那天是周末,打工妹迎来了难得的清闲,她们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最喜爱的色彩靓丽的衣着,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他沿着显得有些萧条的街道匆匆走着,这段时间经济的不景气也波及到了这个小镇,不少工厂先是减薪裁员,继而关门大吉。沿街零零散散的服装店、杂货店依然在兜售着生意,但却鲜见有顾客进出,只有沙县小吃之类的小饭馆依然有不少人在就餐。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总是少不了的。当民众无饭可吃之日,就是天下大乱之时,让民众像当年那样乖乖饿死,估计不那么容易了。

“啸天哥,你来啦。”

伴着清脆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恍若梦境里走出的熟悉的身影。

身着白色鸭绒袄的她亭亭玉立于这昏暗杂乱的街道旁,如烂泥塘里盛开的一朵洁白的荷花,让他情不自禁地想把她带离到一个干净的所在。

“冷吗?”

他望着她红扑扑的脸颊有些多余地问道。

“嗯。”

她用满怀的柔情望着他。

他们默契地并肩在店铺前狭窄的街道上走着,不远处有一个清净点的小公园,他们一直走到公园里的一条木质长椅边才停住了脚步。

“啸天哥,你最近写诗了吗?”
“写了。”
“快读给俺听下。”

她含笑的眸子里闪烁着热切的火焰。

“真想听啊?”

他用含笑的眼睛回望着她。

“嗯。”
“那好吧。”

随即他用他颇具磁性的声音读了起来。

十一

“我无言的泪水
凝固成屋檐下参差的冰凌
在寒意里默默守望
你归来的身影

我踯躅的脚步
丈量着你挥别的那条小径
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才能从别离走到相逢

我无尽的相思
堆积成一个个哀婉的幽梦
梦里萤火虫在漫天飞舞
可是要照亮你的归程

把李白举头仰望过的明月
与雪莱对春天的憧憬
一起揽入梦中
我分明在梅花的暗香里
嗅到了你的芳踪…”

彩云静静聆听着她的啸天哥所做的这场倾情朗诵,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柔美的光芒。在他将这首诗读完之时,她依然沉湎于遐想里,回味着诗中的意境。良久,她轻轻地说了声:“真美!”

随后,她俏皮地问道:“那这首诗里的她回来了吗?”
“回来了。”
“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彩云,有朝一日,我想带你到天上飞翔。”
“什么时候?”
“很快。”
“你是说坐飞机旅行吗?”
“真聪明。我想带你去澳洲,那里地广人稀,咱俩可以在靠近大海的地方开一块荒地。”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彩云禁不住冒出了一句海子的诗。

十二

啸天这一次主要是为了办护照的事来找彩云的。彩云回到工厂后当即辞掉了工作,回到了家乡,在护照办好后,一心等着与她的啸天哥再度重逢的日子。

啸天回去后便通过街头的小广告从黑市买了支微型小口径冲锋枪与500发子弹。500发子弹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多,不过如果按人头平摊的话,他算了算,那些博导每人的身躯里,不过打进去几十发而已,也不算太多吧。

日子过得有些慢,不过日子过得再慢,那所谓的学术会议也会有到来的时候。这不,再有一个小时就要张灯结彩地召开了。

十三

啸天是头一天晚上赶到这座古城的。为了把枪与子弹带入这座古城他颇费了些心思,为了避开检查他没有坐火车,而是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刚驶出车站的长途汽车。长途车整整开了一天才开进位于古城南部一个叫三里堡的地方的车站。

他下了车,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在街边一个小饭馆里要了半斤饺子,几盘小菜,两瓶啤酒,吃饱喝足后,在酒后的晕眩中,背起行囊,蹒跚着脚步,走到一条原本清澈如今早已变得污浊不堪的一条自西向东横贯全城的河流边,望着污浊的河水发愣。

在这个国度里许多原本美好的东西早已被污染殆尽,河流、空气、土壤、食品,连同人心。一座座城市里一条条街道上涌动的人群里还剩多少灵魂与良知尚存的人?正如眼前这条污水河,徒有河流的外表,却早已失去了其本质与存在的意义。

十四

啸天站在河边发愣的时候,一个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他立马警觉了起来,眼睛里的醉意一扫而空。

“需要住店吗?我们店里有很年轻的女孩,很小的那种都有。”
“去你妈的!” 啸天厌恶地转过脸去。他真想掏出左手提着的包里的冲锋枪,朝着他来上一梭子,然后把他肮脏的尸身推进这污水河里。那男子马上识趣地转身走开了。

啸天在污水河北侧的一个小旅馆里要了一间房,刚睡着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难道警察识破了自己的行踪?”

他翻身下床,把装有枪支子弹的包踢到床底里侧,镇定自若地打开了门。

一个涂脂抹粉的女人站在门外,张开猩红的嘴,向他搭讪到:“帅哥,需要人服务吗?”

怎么这么多骚扰?他“呯”地一声关上门。再一次一头倒在床上。

“老天爷,保佑俺不受打扰早点入睡吧,保佑俺明天把那些为非作歹的博导顺顺利利地干掉!”

他喉咙里咕哝着,终于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十五

啸天拿着藏有冲锋枪的手提包大模大样地朝会场走去。怎么这么安静?难道自己来早了?管它呢!来得早最好,可以坐在最前排,方便行事。

当然他是做好了准备的,不只是子弹已上了膛,而且他竖起了风衣领子,戴着黑框眼镜,而且左脸颊上贴了一块胶布,从外面几乎是看不到他的脸的。

他大模大样走入了会场大堂,刚走过门口,突然从斜侧里窜出几个人影,打落了他手里的包,把他压倒在地。

“哈哈哈,还想干掉博导吗?你想干掉的这些都是我国的精英,他们肩负着民族复兴的重任!”

他忍不住呕吐起来,他是最受不了这种语气的。

这持有新闻联播腔调的家伙一把抓起他的头发,使他的脸猛地抬了起来,正看到那娘娘腔皮笑肉不笑伪装出的儒雅…都正坐在主席台上望着他,脸上挂满低俗的笑。

“不可能!你们没可能知道我的行踪。”
“怎么没可能?是你最亲近的一个叫彩云的主动向我们汇报的。”
“彩云?怎么可能?她是绝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
“你爱信不信!跟我们走吧,武老师,竟想干掉我国精英,真是其心可诛啊!”
“精英个鸟!做首同题诗比比。”
“他们再不会作诗也是我国精英!他们不就是耍弄一下你,耽搁你二十年青春吗?他们诱奸女学生又怎样?他们让学生喊他们叫爹又怎样?他们把学生役使得自杀又怎样?他们在我们眼里是我民族的精英国家的栋梁!”
“呸!他们是魔鬼眼里的精英!是残害莘莘学子的刽子手!”
这时新闻联播已不再搭话,抬起一脚把武啸天踢晕了过去。

十六

武啸天被架出会场,哐当一声,被扔进了一辆开着后门的车的车厢里。身上的疼痛感使他一下子醒转过来。此时已天光大亮,而他正躺在小旅馆的水泥地板上。谢天谢地,原来刚才的一幕只是一个梦。自己若不是从床上滚落在地的话,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醒来的。

他一骨碌爬起身,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临近上午十点,没想到身心俱疲的自己睡的那么沉,连闹钟也没能将自己闹醒。不好,那所谓的学术会议估计已开的过了半场,再不行动怕来不及了。

他从床底拉出手提包,检查了一下枪支,装上弹夹,然后重新放好。他走出小旅馆,来到街边。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刺骨的北风打着胡哨,用刀片般锋利的舌头舔着路人的脸。

武啸天用一只手紧了紧竖起的风衣领子,从口袋里掏出黑框眼镜戴在鼻梁上,而他脸颊上的那块纱布出门前就贴好了。当然手套也是全新的,他不能在枪支与弹夹上留下任何指纹与任何能捕捉到自己DNA信息的东西。他在街边站了不到两分钟,就有一辆的士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十五分钟后的士司机在他吩咐的停车处停了下来。付过车费,他从后座上拿出手提包,匆匆朝着会议现场赶去。

十七

啸天低头走入会议大厅的时候,主席台上有个家伙正在一板一眼地做总结性发言,他四下瞧了一下,发现诺大的大厅里坐了不到一半人,估计有一百人左右,而头两排只坐了一两个人。

他快步走到第一排中间,坐了下来。

台上那位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众所周知人是由猿猴演变而来的,猿猴通过直立行走制造工具演变成了人,由于人是由动物演化而来的,所以人本质上是一种动物,而动物为了生存所做的争斗厮杀都是自然的反应、都是合理的,兽性才是人最基本的本性,归根结底人性并不是人的本质,故而在杰克· 伦敦《野性的呼唤》这部小说中,探索的正是这种东西……”

一派胡言!啸天按捺住性子坐在那里,觉得又一次遭到了侮辱。达尔文这一套东西只是漏洞百出的站不住脚的假说,在他死前连他自己都否定了,还拿出来给民众洗脑。人就是人,猿猴就是猿猴,是两种截然不同毫不相干的事物,又怎么可能变来变去。你怎么不说大象是老母鸡进化而成的呢,或者你的祖先是蛤蟆或蛇呢?想借用兽性弱化人性吗?人性才是人的本质,而人身上的兽性不过是由于人在后天环境里的堕落造成的,人之初性本善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些所谓的专家真才实学谈不上,而用一套歪理愚弄起人来倒很在行。

十八

会议即将结束,马上就要进入到听众提问环节。啸天用隐藏在风衣领子里的眼睛扫了一眼台上,发现那些他想干掉的人物都在台上正襟危坐,一个也没有少。

杀还是不杀依然是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犹犹豫豫起来,心中的果断竟连哈姆莱特也不如。可如果再不动手就真的来不及了,可真的要动手吗?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要任由他们在这场会议的闹剧结束后继续去祸害他人吗?再去耽误张啸天、王啸天几十年青春吗?他们不仅耽搁他人的青春,而且企图凌辱、阉割他人的精神,若不是你醒悟的早,一准被他们逼出忧郁症来,若因此而跳楼自杀,他们的内心会有丝毫良心的不安吗?不会的。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会哈哈一乐,然后把魔爪伸向下一只羔羊。

可他们真的不能改过自新吗?就连《悲惨世界》的沙威,那个追踪了冉阿冉几十年的警察头子,最后不都因为受到感化良心发现后投河自尽了吗?也许那只是雨果的一厢情愿吧,这世上有些人徒具人的外壳,早已没了灵魂,对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你又能感化他什么呢?难道感化驱逐了他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肉身的魔鬼吗?可杀人总是不对的,恶有恶报,究竟如何惩处应该留给上天去裁决。难道以替天行道的名义也不可以吗?也许上天正是借自己的手来惩处坏蛋呢?可你有上天给你的感应吗?上天曾给诺亚感应,直接在诺亚的梦里指示他如何去做,有这样指挥你吗?不能再犹豫了……

“现在我宣布大会……”

啸天身边那个一直埋头打瞌睡的女子一下子醒了过来,只见她突然拿出一把连发型半自动枪,镇定而果断地瞄准台上,枪口里喷射出一团团怒火……

十九

武啸天一边条件反射似的拿出那只微型小口径冲锋枪,一边愣在那里,台上台下发出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也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那个女子目不斜视镇定自若地扫射着,脸颊上却淌满了湿湿的泪水,没错,他看得很真切,她在哭泣。虽然他看不清她茶色眼镜下掩藏着的眼神,但他能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也一定蓄满了仇恨化为的泪水。

在他眼前,那些博导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倒了下去。如果不是自己曾被他们害的深有切肤之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打落那女子手中的半自动枪,或将手中的枪口对准她,使其停止发射暴怒的火焰。

而如今,他找不到任何理由阻止这位陌生女子完成本该由自己完成的计划。在台上最后一位博导倒下去的同时,那女子把面孔转向了他。

虽然她戴着茶色眼镜脸上挂着泪痕,但他能看得出她是一个长相美丽的女子,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此刻却在如此冷静地痛下杀手,必然有其不为人所知的隐痛。她是谁?到底遭遇了什么?也许这将永远成为一个难解之谜。因为,她在向着一直怔怔愣在那里的他果断而镇静的大声说道:“把枪扔掉!快跑!”

二十

啸天一下子明白过来,随即他扔掉手里一弹未发的枪和包里装着的另外两个弹夹,与那位女子一起,冲入到狂叫着向门口奔逃的人群里。

“我熟悉路径,跟我来。”她随他逃入到这所大学的医院里,顺着医院的小门来到大街上,又从大街上奔入一条小巷,又从小巷疾走到另一条大街上。

“没有必要慌张,慌张反而会误事。”

茶色眼镜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街边有家咖啡馆,从窗子望进去,里面几乎没什人,倒是一个安静的所在。她与他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找了一张僻静的桌位坐了下来。

只见她摘下眼镜放入外衣口袋,继而拢起头发,摘掉手套。随即又把竖着衣领的外衣脱掉,放入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的一个布包里。

随后她向咖啡店服务生招了招手,点了两杯咖啡。目送服务生走远,她收回目光,对着啸天嫣然一笑。啸天在会议现场判断的没错,她确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别问我是谁,在会议现场你朝我身边的座位走来时,我就看出了你的打算,随后我一边装睡一边偷眼打量你,看出了你内心的矛盾与迟疑。我不能让你占得先机,因为我怕你一时失控杀错了人。所以我必须先下手,干掉我要干掉的家伙,若那些家伙正好是你要干掉的,那你就不用动手了。我今天干掉的几个家伙个个劣迹斑斑,都在我的名单之上,而且个个背后都有受害者提供给我的证据。”

说着,她拿起咖啡杯,将小咖啡勺扔到一边,喝了一大口。

“记住:没必要慌乱,慌乱反而误事。保重!”

随即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等啸天回过神来,走到门口时,她已不见了踪影。

在街边啸天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声:“去机场。”

在出租车上,啸天一边回味着那位女子所说的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出租车司机闲聊着。

“现在就贪官过得最滋润,贪多少钱都不枪毙。”司机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
“是。这诺大的国家,只有他们是最有安全感的人。”

随后在的士里暖气的熏染下,身心俱疲的啸天渐渐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司机喊了一声:“机场到了。”

二十一

他看到在机场候机室门口四处张望的彩云向自己跑了过来。平常一向矜持的彩云一下子抱住了自己,她抱的那样紧,仿佛稍一松懈,自己就会像一只鸽子从她怀里飞走一样。

“啸天哥,俺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俺怕俺再也见不到你了。”

彩云的眼睛红红的,眼神里有喜悦也有恐惧,有疲惫又有希冀。他不禁用手拍着她的肩膀,心疼地接连说道:“别怕,别怕,没事了,到飞机上睡一觉就好了。”

“啸天哥,你真的去杀那些博导了吗?”
“嗯。”
“他们都死了?”
“嗯。”
“你把他们全杀了?”
“不是我。小马哥是个女的。我很没用是不是?”
“不是。俺只要你在俺身边。”

彩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啜泣起来。

登机前,大厅里的电视屏幕上播出了一条新闻:“各位观众,今天在古城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持枪杀人事件,在古城区参加学术会议的几位国内知名博导被枪杀于主席台上,枪手已逃窜,枪击现场发现暴徒仓皇中遗留下的一只连发型半自动枪、一只微型小口径冲锋枪及两个弹夹,目前案件尚在调查中。”

二十二

啸天与彩云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飞机已临近澳洲上空,从机壁上的小窗口望下去,可以看到蓝色的大海泛动着细细的波纹,犹如表面虽波澜不惊,却深蕴一股股湍流的夜色。而真正的夜已留给了不堪回首的过去,在啸天与彩云的记忆里,即使是过去记忆里的白昼,也难觅出几分白的色彩,更难得嗅出阳光的味道。这是需要从记忆里摒弃的过去,是本就不该存在的记忆,而如今他们终于从意欲窒息他们的黑夜里逃了出来,他们从那黑夜里带出来的唯一财产是一直萦绕在他们眸子里的对彼此的深情。

他们好久好久没有这样酣睡过了,至少在睡眠上他们已恢复了人正常的状态。此刻,他们的气色渐渐清朗了起来,压制不住的活力在他们血管里奔腾,心头涌动着对新生的憧憬。

“彩云,你仔细看看我,我老吗?”
“不老。俺也不老。咱俩还来得及生几个孩子。”
“等咱俩的孩子长大了,要告诉他们咱俩过去的经历吗?”
“可俺不想让他们心头留下阴影。”
“那就只给他们讲咱俩的诗与爱。”
“嗯。那你还搞学术吗?”
“造物主只希望人善良的活着,真诚、善良、宽容才是真正的学术,而不具备这些的,不管被赋予多高的头衔都不过是舍本逐末不值得一提。今后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就是我的学术,也是咱俩的学术。”
“嗯。”
“如今你已是一朵在空中飞翔的彩云,而我终能自由地仰天长啸了。”

                                                                                                                    (2019年1月14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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