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回声 秋兴八首

庄晓明

秋兴之一

玉露凋伤枫树林

巫山巫峡气萧森

不觉间

暮年就这样来临

到处是凋零的声音

天地寥廓

翻转出荒芜的背面

江间波浪兼天涌

塞上风云接地阴

颤栗的拐杖

指点着残山剩水

谁能阻止世界的分崩离析

片片坠落的叹息

回应着一个古老箴言

丛菊两开他日泪

孤舟一系故园心

孤舟已漂泊了太久

只是为了返回

但故园在哪里呢

好像愈行愈远

寒衣处处催刀尺

白帝城高急暮砧

冬天很快就要来临了

白茫茫的一片

我得留下一些印迹

好让魂魄不至于迷失

秋兴之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

每依北斗望京华

日复一日

我将自己封闭成一个孤城

而眺望的地方

成了一个虚幻

听猿实下三声泪

奉使虚随八月槎

我不再有力气突围

即使突围了

抵达的仍是陌生

我注视着自己的日益沦陷

画省香炉违伏枕

山楼粉堞隐悲笳

剩下的回忆

与老年的忧伤一般

将我纠缠

我始终无法澄澈

请看石上藤萝月

已映洲前芦荻花

时间永在流逝

停泊身边的小舟

不再起伏

月一般宁静

秋兴之三

千家山郭静朝晖

日日江楼坐翠微

这个世界

已不再属于我

我只是如一段枯木

固守自己的疆域

信宿渔人还泛泛

新秋燕子故飞飞

而世界的轮回之盘

仍继续着它的旋转

发着萧瑟的秋声

离我愈来愈远

匡衡抗疏功名薄

刘向传经心事违

一个诗人，追逐功名

本就是误入歧途

我获得了孤独与诗篇

为何仍不能平静

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衣马自轻肥

我的诗篇

未能拯救世道

也未能为我的生命

抵御秋风的侵蚀

我是一个失败者

以失败安慰自己

秋兴之四

问道长安似弈棋

百年世事不胜悲

凋零的树下

我枯坐着

与时间下着一盘

无解的残局

王侯第宅皆新主

文武衣冠异昔时

我的身后

世界正分崩离析

王侯，将军，文官，走卒

轮回的涡旋挣扎

直至吞没

直北关山金鼓振

征西车马羽书驰

但我的对手

始终不能看清他的面目

只听着不断的落子声

如战场车马的奔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

故国平居有所思

我刚刚打了个哈欠

霜色就封了棋盘

和我的两鬓

而我的影子

仍与秋天一并延伸

渡着那条隐匿的界河

与彼岸的暮砧

秋兴之五

蓬莱宫阙对南山

承露金茎霄汉间

我的眼前不断出现幻觉

那些逝去的时光

时而韵律中闪现

却又似乎与我无涉

西望瑶池降王母

东来紫气满函关

我曾有幸穿越了历史

最绚烂的时刻

躯体似乎失却了重量

尽情地天地间奔驰

云移雉尾开宫扇

日绕龙鳞识圣颜

所有神圣的事物

终会露出黄袍里的败絮

他们并非为命运所击倒

而是为自我所吞噬

一卧沧江惊岁晚

几回青琐点朝班

人生是如此短暂

又如此漫长

幸好，有着这些诗句的支撑

它们宫殿一般铺陈

拥立着我

而我却不知所措

秋兴之六

瞿塘峡口曲江头

万里风烟接素秋

从一片落叶

诊着秋天的脉息

却听到某处角落

发出无言的悲泣

花萼夹城通御气

芙蓉小苑入边愁

无数瑟瑟的人影

透着故人的忧郁

应和着某种节律

匆匆赶往秋天的深处

珠帘绣柱围黄鹄

锦缆牙墙起白鸥

我徒然地呼唤他们

有时，行列中的一位

转过身，望着我

我却石雕般呆住了

回首可怜歌舞地

秦中自古帝王州

万物的凋零中

我与秋天一同老去

所有事物的回声

汇入一个回声

秋兴之七

昆明池水汉时功

武帝旌旗在眼中

所谓强盛的历史

所谓伟大的帝王

皆成了摇曳不定的光线

翻滚的落叶上闪烁

织女机丝虚夜月

石鲸鳞甲动秋风

一些残破的遗址

我曾探寻时间的脉息

却感着自己体温的下降

双脚石头的沉坠

波漂菰米沉云黑

露冷莲房坠粉红

这是一个封闭的围墙

不断坍塌的季节

一无所有的人们

纷纷加入逃亡的行列

关塞极天惟鸟道

江湖满地一渔翁

我孤独地凸坐地球尽处

伸出一双枯枝手臂

但苍穹并无回音

一如冰河期的沉寂

秋兴之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

紫阁峰阴入渼陂

最后的秋风中

一切皆在颤栗

散发遗老的气息

香稻啄馀鹦鹉粒

碧梧栖老凤凰枝

遮蔽的蓝色时间

枯枝间醒来

呈现着古老的宁静

佳人拾翠春相问

仙侣同舟晚更移

过去的回忆

甚至一缕光线闪烁的细节

此刻，都如此清晰

是否生命

进入回光返照的信息

彩笔昔曾干气象

白头吟望苦低垂

在阅览了世界

与它的轮回之后

我不觉又回到自己的诗篇

它们曾试图承担一切

如今，只面对自己

或许，这就是永生

                    2018年7月18日

怀斯

秋兴八首是我最喜欢的杜诗。这样的对照读，很有味道，但另一方面，情绪也常常被打断。

庄晓明

问好怀斯友！

庄晓明

问好平女友！

庄晓明

此篇尝试将古典经典与现代诗意交响着进展，现代诗意或是古典诗意的延伸，或与古典诗意对称构成张力，或巴赫的赋格一般双主题运行，在结构形式上亦有所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