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来乍到
初来乍到,山是陌生的 陌生的山,长着陌生的树 陌生的鸟扯着陌生的云 陌生的人看着陌生的地方 初来乍到,水是陌生的 陌生的水,被风剪成一段段陌生的雨 父亲的脸上晶莹着雨珠 我跟着他,新鲜的心从用毛竹搭成的火车月台上顺雨而下 一九六八年春季 雨淋湿了还未转暖的春风 从不同的经度、纬度 勾画出我湿湿的童年 雨没有打算留下我记忆的脚印 趁着人烟稀少 让山蒙上云雾 我在云里雾里乘着父亲的三轮车颠簸着驶向那个岁月 那时的云,还是一穷二白的 那时的雾,还是多快好省的 我的眼睛还是很浅的 父亲的背影被傍晚稀疏的路灯点亮 一个偏僻的地方 父亲的梦里多了一个情节 把儿子带到既炼钢又炼岁月的地方 尽管那时的路还有许多泥浆 2.少年眼中的四季 云从雨缝里生长着 树叶从云缝里生长着 路从树缝里生长着 路生长得滑腻滑腻的 路边的映山红匍匐着 树下的花蘑菇匍匐着 林中的小鸟声匍匐着 我们的小眼睛匍匐着 春季 我们的好奇心匍匐着 太阳的眼睛直愣愣的 看得山岗都耷拉了脑袋 没有一点点声息 只有知了说着不服气的话 我们爬上架在河上的大水管 直挺挺地跳入河中 耳边的风刷的一下飞开 脑海里的勇敢扑通地溅起水花 夏季 父母不知道的地方是我们快乐的地方 山上的野果都在这时聚会 我们也趁机躲在树丛里 采一些它们的甜言蜜语 放入我们的口中比较一下 和我们各自的方言有那些不一样 有些和上海的味道差不多,直直的 有些和苏州的味道差不多,糯糯的 有些和我们的味道差不多,涩涩的 秋季 我们开始品尝人生不一样的滋味 那里的雪从四面八方飘来 将一切都掩盖了起来 我们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寒冷 将天真烂漫在雪天 滚雪球,或许是我们一种原始的积累 最起码是纯洁的愿望 打雪仗或许是我们一种原始的竞争 最起码是无邪的游戏 冬天 我们在寒冷里玩着不知情的温暖 3.老师带我们去煤矿参观 还没出发之前,老师让我们想象 煤矿是什么模样 我们的脑海是一片蛮荒 眼睛是泛舟的灯 少年的心突然被照亮 莫非我们本来也是一座煤矿 如果是的 那我们真的需要去好好地打量 大巴士走得颠三倒四 山路坑洼地有许多水塘还有月亮在晃 我们隔着窗玻璃 朝雾淹没了我们许多眼光 山路一直绕着弯子 不告诉我们真相 还有悬崖牵着我们的心跳 直接把它挂在路边的树丫上 当我们到达那座山里的煤矿时 太阳刚刚从山的那边走到这里 煤矿工人头上的矿灯 已经黯淡无光 只有他们的眼睛是亮的 在黑暗的脸上将下班的心情放下 只有他们的牙齿是白的 咀嚼着又一天的新鲜空气 老师开始讲解 你们看见的与想象的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的脸黑是因为他们 在黑暗里挖掘黑的时光 他们天天听着地球的心跳 用风镐寻求被埋没的亿万年前的光亮 那些祖先的遗训 和永不磨灭的希望 我们什么也没问 因为我们年少 不懂得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只知道 他们的眼睛黑白分明 我们的眼睛也黑白分明吗,老师让我们写一篇文章 4.小火车站 小火车的汽笛绕过了夜晚 在小火车站叫醒了早晨 当山坳里有阳光探头的时候 铁轨的道岔掰开了道灯的眼睛 向早起的钢厂行注目礼 排成长龙的钢铁洪流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牌说着话:宁停三分不抢一秒 星期天,父亲带着我去良山小镇 小火车站当是一道风景 道口的栏杆总是以鞠躬的形式 向路过的人们说着抱歉,请等一等 让火车先行 火车肩负着备战备荒的使命 这些名词是父亲教我的 想不到这将是我们的命运 我们走过道口 父亲告诉我这是钢厂的大动脉 哦,我似懂非懂 大动脉不是应该流淌着鲜血的吗 父亲避而不答 我想啊想,身后又有汽笛拉响 回头一看,哇—— 鲜红的铁水正被输送到炼钢厂 我知道了 这铁水不就是钢厂的鲜血吗 那小火车站不就是钢厂的心脏吗 她和太阳一起搏动着 我顿时有了感悟 父亲带我走过的是人生小站 我的人生与铁轨平行 延伸着,和那些枕木、道钉 5.大人小孩 大人天天上班、下班 早班上班的,要早在太阳上山之前 他们的投影里 就有这十里钢城解析几何相同的答案 山风与山坡平行 阳光与厂房的墙形成夹角 每天七点钟交接班的铃声 画出了一条关键的辅助线 大人天天上班、下班 晚班下班的,要晚在月亮下山后面 眼神与回家的路是一个平角 这十里钢城解析几何有不相同的答案 昨晚的月亮成了量角器 量出了照明灯打瞌睡耷拉下的角度 正好与他们的帽檐重合 时钟一个晚上还没有算出重合部分的面积 小孩天天上学、放学 书包里没有数学课本 老师知道 很多事情无法用数学的形式来告诉学生 小孩不知道他们已是应该学分式的时候 父母是分母,小孩是分子 二分之三的分数 到现在还是除不尽的结果 小孩天天上学、放学 在有忧虑的环境里无忧无虑地生活 老师知道 许多忧虑无法用数学解析 后来才知道 哲学是科学的科学 毛主席的语录小孩天天读 这里面有些小孩不懂得道理 6.小学中学 我读的小学名字很长 叫作:职工子弟学校西山岭小学 谁起的名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是钢花结子的地方 钢花是父母在山里种养的 我们是父母放养的 在两栋平房里老师把我们种在书里 在两栋平房中间我们把老师拥入童真的海洋 数学课学了三角形的体积计算 我在想这里有无数山不就是三角形吗 如果老师让我们全部算出它们的体积 我们该用多长的尺去丈量 语文课学了毛主席诗词 老师告诉我们律诗朗读有古音今音之分 我有些迷茫,教室的窗里眼光无法越过山岗 古人有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当我读中学的时候 日子过得可短可长 短的时候,抢几次篮球投几次篮筐 长的时候,被老师关夜学罚做作业 抬头抄写黑板上的题目 像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样 低头做着纸上的方程 总觉得我们的父母都是同类项 书没有几本 填不满我们的欲望 春天的雨让我们想入非非 小溪的水让我们初涉暖凉 父母每天说的第一句话 就是我们每天听的最后一句话 书要好好地读 人要好好地做 7.父亲送我去农场 又是春天雨多的季节 季节的缝隙里慢慢有爆芽的声音 梯田正好成了我们攀爬的阶梯 我们攀爬着青涩 攀爬着一种新鲜 攀爬着云与雨交织的岁月 梯田里的水不深,有田螺漫游 我们开始涉足春的田野 有一天,父亲告诉我 你去农场吧 我,除了觉得有些突然 还有许多莫名的梦幻感 与我经常做梦的梦境一样 从高空急速坠落 我问过父亲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说:这意味着你必须快快成长 一辆卡车装着像我和父亲一样的人 那时的人是不相信命运的 可这恰恰是命运使然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那边有大片的梯田 有长流的小溪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 我的心思在云里雾里翻腾 往往是不知不觉的时间 成就了不知不觉的性格 打那时起,我将在不知不觉的地方 做着不知不觉的人生 不知不觉的太阳让我插下了人生第一棵稻秧 不知不觉的月亮让我写下了人生第一篇文章 稻秧扎根在我深深浅浅的脚印里 文章写满了我起早摸黑的天地间
8.学做农业会计 农场的天有许多云经常挂在树上 树上的云经常被飞鸟啄破落在山坡旁 太阳浸在水里整理着白天的流水账 一年四季就是这样 这里原是结绳记事的地方 日出日落我们在心里打一个结 三百六十五个心结 记在了本无希望的希望上 二十瓦的灯泡昏昏欲睡 七上八下的算盘珠子滴滴答答 合着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 算盘珠子算不清每天的工分 小雨珠子分不清晴天阴天 小学里学的珠算算着成年人的命运 一天合六个工分 一年的资金平衡表少了两毛六分 两毛六分或许是卖一天的辛苦所得 农业会计又要认真地计算 那时的计时单位是天,不是苍天的天 那时的计酬单位是分,不是身无分文得分 农业会计计算的单位是厘,才知道百分之一的真正的含义 每天劳动报酬或许可得几毛几分几厘 广阔天地大得无边无际 我们的家园在地图里无法寻觅 农业会计也要算几笔账 虽然记账的笔墨水无几 往来帐一年没有几笔 一笔是化肥款还未付 一笔是农药费贷款的 还有一笔是银行积存两毛六分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笔帐少记了一次,使得资金平衡表出了问题 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 从一分一厘开始算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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