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疼帖（22首）

林溪

★痛疼帖

隐秘的刀锋，切下一段小时光
许多人曾被这痛疼感动
他们送来祝福，送来鼓励和安慰

窗外的阳光，照在温暖的床单上
随着樟树的枝条晃呀晃的
我心中的小诗意，随时都可能盛开

你一直在远处弥漫
隔着无形的电波，隔着漫天的尘霾
你微微荡漾，却暗含清晰的杀机

此时，你就是我的敌人
每一次想到你，痛疼就会增加一分
这道理简单而朴素

这样的你，常在梦中笑而不语
我想和你拥抱，如两个久别重逢的人
可我越这么想就疼得越厉害

林溪

★蝼蚁帖


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之中
谁不是蝼蚁
我们努力搬运食物
奋力奔向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巢穴
我们随时做好
在车轮中粉身碎骨的可能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谁不是一颗被人操纵的棋子
落在棋盘上
未必就比放在桌旁的风光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又有几人
不是像陀螺一样日日转个不停
富人为名利愁
贫贱者要为稻粮谋
大象与蝼蚁都有自己的胜利

歌舞升平的繁华
谁又能说不是彻底的虚空
高大上是虚空
卑微自然也是虚空
可饥肠辘辘者看不到这些
因为希望简单
心死也来得极其容易


★大雾帖


寒冬已至
我依然活着
像一根即将熄灭的香烟
盲从于燃烧的火

在城市纵横的街道迷失
无能为力。空虚
仿佛一辆没有燃料的保时捷
仿佛已经死去

一场大雾困住方向
谁能救起我
让大雾散去让黑夜退去
让我不再贪恋

让我转身离开
寒风的深处依然寂寞孤独
去阳台上
敲碎落地的玻璃并束之高阁


★思乡帖


想像故乡的亲人
每天都迎着温暖的太阳
在晨风中
守护着青青的庄稼

想像那些庄稼的青
我的童年
便在夜露中悄悄拔节
亲人们在睡梦中
笑出声来

想像那些笑声
从房前屋后的菜地
一直荡到河堤上
鱼儿好奇地游出水面
天空繁星闪烁

想像故乡的亲人
每天都带着笑声起床
太阳升起
温暖着我在异乡的路上




★冬日帖


我们在渐渐冷却
像这个季节河流里的石头
抱着幻想沉睡

雪还没有来
只有东北风跃过干冷的夜
赶着熙攘的人群

脚步声里藏着忧伤的鸟鸣
他们在城市上空
遥望远方

河水被迫托起河床
所有内伤
都暴露给孤独的天空

却没有一滴水忘记流淌
干涸的河床
在等待复苏的草种唤醒暴雨

来日春暖
它们将赶着体内精壮的马匹
继续向前飞奔


★食指帖


它试图打开
那条倒悬的河流
任洪水肆意地穿过丛林

天使发出兴奋的尖叫
那是一个梦
想像得到的都触手可及

它试图在你的梦里
打开一扇窗
你骑着云朵自由地飞翔

你有一根疯狂的食指
让洪水冲出梦境
从此不再孤单


★酒醉帖


顿悟与痴迷
仅隔着一只手掌
手纹纵横成起伏的波浪
血管里还藏着理想
玫瑰却早已艳成一朵朵信仰

曾几何时，年少轻狂
三杯两盏酒入愁肠
紊乱的思绪
却不如从前般野马脱缰
举一杯饮一杯
杯杯都有难以完成的愿望

我也曾月下独酌
醉舞三尺龙泉指穹苍
我也曾无人处
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虽然最热的血仍留在心脏

却道是宿命无常
我误入红尘半疯半癫半痴狂

林溪

★牙疼帖


他们在我的牙齿上种下疼痛
尽管秋夜漫长
却不够闭上眼睛睡一觉

梦境在潜意识里反复无常
星辰笼罩废墟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或许真的要学会断舍离
把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拔除
包括已经溃烂的半个月亮

或许该在体内种下一粒药丸
用那些细微的生物
在寒露的低吟中绞杀体内的叛徒

许多人都在帮我抉择
抉择又放弃
因为只有我知道到底疼在哪里



★痛风帖


红烧肉、啤酒与海鲜
有助于在体内堆集尿酸
我玉树临风的年华
一年紧似一年地虚胖起来

疼痛来的突然
在睡梦之中将我一把推醒
据说香烟可以止痛
唾手可得的灵丹妙药
胜过推拿师纤巧娴熟的手法

月光与日光在窗外交错循环
只是我和外界的距离
远远隔着
一只靠烟草无法消肿的脚踝

贪吃的味蕾
让世俗香气变得令人厌恶
若不是难忍的疼痛
谁知道哪里才是人生的彼岸
酒香弥漫与白色药丸


★内伤帖


失眠者终于咳出了鲜红的血
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体内豢养多年的狐狸与蝙蝠
悄悄遛出来
相互抵触
谁也不愿意和谁亲近

试图给他一个梦
所有的真气凝聚在一起
不再孤单。那飞鸟，猎豹，老虎
甚至重病的心
都可以真诚地相互拥抱
心与肉身
合二为一。让阳光填满人间

诺言虽被戳穿，却也被永远记载
死亡一直在附近
床头、门后、餐桌上皆是
这最终的胜利者
在时间的阴道里封住去路
不管你用多慢的速度
终归等不到她来

身后将有一块荒草杂芜的墓地
这个贼子，怀里揣着
内伤、鬼影、孤独、暗语与柔软的匕首
等着骄傲的兔子
和上帝一起从伤口上挣脱


★重症帖


他们害着相同的病
连病因也一样
有许许多多个日子不见阳光
病毒相互传播又感染
通过水、空气和不停地互诉衷肠

他们的咳嗽此起彼伏
那些令他们呼吸困难的东西
呕出来也无用
病入膏肓的记忆
已在肺腑之中盘根错节相爱相生

女娲来了也于事无补
他们无法切除自己的病灶部位
连精神也已深陷其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撕毁大夫开出的药方
说：“我爱，用这病重的心！”



★金疮帖


近日，活得手忙脚乱，凌乱不堪
虽已厌倦这程序化的仪式
可我还是亲手将她点化、安放
喂养长大

有多少不舍，就有多少不安
终究无法决断
能否在第一场面大雪之前将其埋葬
所有的火焰和欢欣
都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

信仰是洁白的
而鲜红的血常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热爱生活、热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也是我的信仰
可闪光的利刃仍一下接一下刺过来

神经已脆弱到经不起推敲
若收起匕首的寒光
留下温软记忆
就如是这个缺水的季节
我仍保持哑默任由伤口继续感染


★虚弱帖


一想到时已入冬
就会有一阵阵悲伤和寒冷袭来
时光被浪费
连细小的温暖，也已经没有了着落

夜暮四合、候鸟南飞
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寒冷和悲伤
复杂、易哭的眼睛，藏不住
我的尘埃、慵懒、枷索，以及疼痛

如果能放下所有
这条路，我愿意用一生只走它一次
用一颗纯净的心
在年轻时爱她，在年老时陪伴她

时间慢慢把我们变老，亦会还原真相
若干年后，灵魂归于平静
松开紧紧握住的拳头
给生重病的人间一个干净的拥抱


★结石帖


肾里长了结石
它常常毫无预兆地刺痛我
在露珠澄明的清晨
在金色的午后
在我辗转难眠的深夜

它尖锐的棱角
顺着我身体内的羊肠小道
一路向下且走且停
直到温暖随着鲜红的液体
迅速从身体里流出来

晚餐后的慵懒
突然让我倍感羞耻
堵塞的河流分开在夜的两边
风凉如孤单
风吹起遍地翻滚的石头

你看我倦怠的眼神
早已历尽私刑
那冰冷的粗糙的扭曲的异物
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
将我一点一点收割



★焦虑帖


恢复平静之前
四脚兽冲出丛林结队而来
它们掠走漫山的野花
也掠走我的耳朵

栅栏被推倒
惊慌失措的马匹四散奔逃
要以什么来喂养不安
晚风。湖水。落叶。
还是久盼不来的情人

谁能告诉我
隔着黑夜仰望星空
能否看见
在繁星间穿梭的神仙
他们是否也要为生活奔波

子夜降临的时候
总有人试图掩藏自己
啤酒与外卖压制着
你胸腔内蠢蠢欲动的嚎叫



★欢爱帖


我摁下日光的开关
把背在肩的包袱扔在沙发里

你拉上鹅黄的窗帘
阳光透过缝隙悄悄地窥探着屋内

我脱下我的伪装
和抽了一半的香烟

你放下你的镜子
和描了又描的一截唇膏

我会单手解你的扣
水漫金山独抱琵琶双凤漫游

你也温柔脱我衣袖
冰火柔情银龙探海唇唇欲动

我服下你的呻吟
从一个尘世进入另一个尘世

你咽下我的呢喃
腾云驾雾飞天入地自由遨游

我想在结束之后
一个人静静地抽完那半支香烟

你想你的口袋多了一只我的手
不是索取更不是真情难收


★破碎帖


我喜欢一切柔软的事物
比如柔软的思想
柔软的肌肤
因为我是脆薄的
我讨厌一切坚硬的东西
比如坚硬的激情
坚硬的转弯

这使我不得不时刻担心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我在坚硬中
毫无声息的破碎
远离火及阳光
该是多么的恐怖

但预感早在梦中告知
我始终逃不脱
那个令我破碎的夜晚
那就请你们
为我点燃一支火把
在启明星还未遁去之前
将我埋在
向着太阳升起的路口


★失眠帖


一只两只三四只
羊群拥挤
在四壁咩咩地叫个不停

像是在寻找一个出口
夜色深不见底
这狭促的卧室雄兵暗涌

天花板内风声呼啸
而床下的锋火越烧越旺
狼烟倾斜

你用法师周瑜还是诸葛亮
我用大把的时间
送服指尖上的王者农药

此时羊群悠然
轻轻啃食道路两侧的草丛
任你来回冲杀奔袭

久了就再也没有隐身之处
一只两只三四只
你轻唤的羊群再次聚集


★现实帖


人生如戏
为何非要远离观众
他们是非分明
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的唱词里是嬉笑怒骂
你的掌声里是客套寒暄
说不上虛情假意
全是演技

配音时高时低
故事有悬念高潮迭起
你可以隔岸观火
也可以起身离开观众席

大家互换角色
你来在台前唱念做打
我去台下
看你演尽生、旦、净、丑

直到乌云包围剧院
闪电击穿穹顶雷声掩盖对白
你能唱到曲终人散
我为何不能陪到美人迟暮



★梦魇帖


不需要继续怀疑
那把高悬的匕首迟早会落下
带着闪电和惊雷飞来

我一直向身边的人解释
刀子首先进入的
是梦境
寒光闪处
我并没有感到皮肉的疼痛
只是骨头的碎裂之声
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夜，大雪如织
我坐在地板上
用尖刀精心地剔除骨头上
残留的血肉
刀口与骨头发出呲呲的声音
这些全是多年的积垢
是我头疼的病灶


★流年帖


从康桥到唐镇
我雷同于
沿途所有的店铺和行人

重逢可以未卜先知
只是遇见时的相视一笑里
藏了太的酸楚与苦涩

那么多的行色匆匆
掩盖于上午的灿烂阳光之下
多年的隐忍无法交托

割草机的声音
会在慵懒的午后突然响起

园艺工老张
一边细心地为大地剃除头发
一边回忆着昨夜的梦境

许多细碎的声音
在他脚下的草坪暗暗涌动
力不从心是注定的

我开着车
从唐镇返回康桥
我雷同于沿途所遇见的自己


★雨夜帖


通向郊外的路
被倒挂的河流冲洗干净

更干净的是你
从故乡打马至此的勇气

深秋和雨水纠缠在一起
我在半路转身而回

潜入温暖卧室
复制因爱而透支的黎明

唯一的光亮
被年久抢修的配电箱断开

有人抱头痛哭
有人摸黑爬到对面的床上

而你却一直在试飞
向着远方向着明媚的春天

停不下来的心
如一颗子弹等着扣下扳机

万园枫

何以无人来复。
中年况味。
雪中问好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