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胆命名（原创）小说：红与黑

墨海檀香

红与黑
小方老师离开靠山屯小学的时候，学校还没开学，沉静的校园让人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他回头望望校门口那条标语，去年的此时，标语刚贴上去，红得耀眼，黑得发亮。经过一年的风雨剥蚀，大红纸的底色已经褪尽，只剩下黑黑的字摆在苍白的纸上，标准的仿宋字，内容是：欢迎各级领导莅临指导。
去年，小方老师刚来报到时，还着实地被这标语吓了一跳，脸竟“突”地红了。袁老师一说，他才知道，学校要迎接一个大检查，标语是写给那些大领导的。
靠山屯小学一直只有袁老师一人，成校长把刚刚师范毕业的小方老师安排到这所学校时，和他打趣说：“袁老师一直是靠山屯的正校长，你去了就是副校长，那几十个孩子就是你们的兵了。”成校长还告诉小方，袁老师别看是个老民办，可经验很丰富，点子很多，成绩很突出，靠山屯小学是我们乡的一面红旗……
“多跟袁老师学着点，好好锻炼锻炼，年轻人！”最后，成校长拍着小方的肩膀说，“你是咱们乡多少年来第一个正式师范生，是我们的财富啊！”
靠山屯小学一直是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复式班，四十几个学生。小方老师来了，两个年级一分为二，那口一直闲置的教室也被利用起来了。小方老师除去教三年级的功课外，还开起了全校的音、体、美课，他天天忙得不亦乐乎，仿佛当初成校长那一拍，给他这辆出厂的新车加足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油料，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教孩子们说普通话，把自己的文学名著介绍给孩子们读，用口琴伴奏教孩子们唱歌，让孩子们明白远小近大、构图透视，带孩子们去山顶观察日出日落……几十个孩子让小方老师摆弄得灵气十足，眼珠亮晶晶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每天早起晨练时，小方老师总喜欢凝望对面山坡上那棵古松。古松绿得发黑，黑里透亮。红日初升时，桔红色的光芒融进那片墨绿，那挺拔的身姿俯视着莽莽苍苍的的山野，护卫着身旁那一排排幼松。每每这时，一种说不清的美好感觉从小方老师心底涌出来，迅速传遍全身每个细胞。
他觉得自己的根已经扎在这块土地上了。
小方老师没想到自己只在靠山屯小学待一年，就被调离了。就在前几天，在成校长的办公室里，他和成校长面对面坐着，那天天气很热，成校长穿着挎带白汗衫，大裤衩，他右手摇着蒲扇，左手在白白胖胖的脖子上搓着，娴熟地把搓下的泥条团成圆圆的泥丸，整齐地摆在办公桌上。
成校长说：“趁暑假还没开学，部分老师需要调整一下。你年轻，又有才干，就来中心小学吧，这可是高升啊！”
小方老师不喜欢高升，他觉得自己还有那么多未竟的心愿还留在靠山屯那座小小的校园里，他还有许多的心里话要对成校长讲。
还没等小方开口，成校长又说：“这几天就搬过来。具体工作嘛，由巩主任安排。”
就在小方老师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眼扫见办公桌上摊着一张报纸，报纸上一行醒目的红色标题：知识分子下海……标题的下半部分被一个已经撕开的信封盖住了，信是写给成校长的，信封上寄信人的地址是本省的省会，那字迹有点眼熟。小方老师前几天刚刚去过这个城市探亲，难道……
小方老师觉得自己的思维一下子乱了……
这时，正是农忙季节，袁老师家里种着好几亩责任田，家属还经营着一个小卖部，实在是太忙了，小方老师轻易见不到袁老师。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向袁老师道别，该和袁老师说些什么。
小方老师来靠山屯的这一年，并没有很多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就连上学期初已经定下的大检查据说也挪到了下学期。说起这些的时候，袁老师总是叹着气，不无遗憾地说：“领导，忙啊！”
倒是成校长和巩主任来过几趟，每到这时，袁老师便把各种计划、总结，各种学习笔记，各学科教案一古脑地搬出来，标准的仿宋字，清秀整洁，一丝不苟。
“真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成校长满脸都是笑意。
成校长审查小方老师这些东西时，脸上就稍稍有些慍色，用很沉的语气说：“别忘了，靠山屯可是我们乡的一面红旗，一定要经得住上级领导检查。”少顷，又转向袁老师，“听说今年转正指标又快下来啦，我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功臣的。”
小方老师实在搞不明白，自己无牵无挂的应该说比袁老师轻松多了，还总觉忙得昏天黑地，袁老师竟能……真是不可思议。
问起时，袁老师讪讪地说，“有什么办法，加班加点呗。”
就在这一学年末，全乡统一组织考试，交换考场，袁老师带着本校两个年级的学生去另一个村的小学考试了，小方老师留守，接待外校来的学生和老师。
傍晚，袁老师回校了，从家里带来了花生米、罐头、一只烧鸡，还有一瓶白干酒。说是都一学年了，光顾瞎忙……
小方老师从来没喝过酒，袁老师酒量也不大。一瓶酒还没喝完，两人都醉了。喝醉了的袁老师满脸激动，告诉小方老师，这些年靠山屯能成为全乡的红旗，多亏了她那位贤内助山秀，他们是高中同学，为了完成上级领导要检查的各种资料，两人练就了统一的仿宋字，恐怕连公安局也无法区分是谁的笔迹。领导查看的那些东西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是山秀守小卖部时写的。
小方老师一头雾水，满脸困惑，“这样做有什么用？这怎么行呢？”
“当然有用，当然行。领导检查，蜻蜓点水，也就那么回事。可是，不应付行吗？唉，小方，你是不知道当一个老民办多么不容易呀！”
“还有，今天我带去考试的并不是全部学生，有一部分学生‘请了病假’，这些学生都是不在册的。这是惯例，你可别怪我不和你打招呼。”
“可是，这些……上级领导知道吗？”
听小方一说这话，袁老师好像一下酒醒了，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再也没说话。
几天以后，统考成绩出来了，袁老师的四年级列第一，小方老师的三年级列全乡第二。
小方老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心里疙疙瘩瘩的，袁老师的表情也怏怏的。小方老师很后悔自己知道了这么多。可是老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时间的流水会消磨掉一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到中心小学报到之后，小方老师想把自己的一些新思路跟校长谈谈。
校长办公室门上吊着苇帘，成校长背对着门和巩主任商量什么，小方老师正想进去，听见成校长很生气地说：“这绝对不行！这个方志鸣，净会瞎折腾，他会干什么正事？要不是看他舅舅的面子，哼……”
小方老师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眼前一片昏黑。
那天，小方老师宿舍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正是学校开学的日子，小方老师在太阳升起以前，留下一封信，只身去了省城。他的舅舅在那里任一个大型集团公司的董事长。
         ……
十年过去了，几番摸爬滚打，一路顺风顺水，当年的小方老师成了商界精英，当上了总经理，经营着好几个公司，还拥有好几项发明的专利。方经理早已娶妻荫子，在一座海滨城市有了自己的住所。
房子紧挨着一所小学，孩子们的欢笑嬉闹伴着清凉的海风不时飘进房中来。学校院内有一座新落成的高标准图书馆，。这座图书馆是方经理用匿名的方式捐资三十万元兴建的。图书馆的门额正对着他家阳台，上书“方圆图书馆”几个大字，仿宋体，这是他在匿名信上提的唯一要求。
这天，天气晴朗，少有闲暇的方经理带着三岁的儿子，到对面的广场散步。在一个金鱼摊儿前，他和儿子蹲下来，看那各式各样的鱼。
正是学校放学时间，一群孩子对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年轻女教师，摇着小手，“老师，再见！老师，再见……”
方经理正回头望着这一幕出神，儿子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爸爸，快看！快看！！”
方经理转过脸，看见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一个个头大大的黑金鱼，正带着好几只红红的小金鱼快快活活地游着，“爸爸，爸爸，这个是老师，这些是学生。”儿子拉着爸爸的手，指着那群鱼，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
“小方老师”顺着儿子小手指的方向，凝神望着、想着，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一种清清的、涩涩的东西涌出了眼睛，瞬间爬满了他的双颊。

一江秋水

看了一个头，不知道这个《红与黑》和世界名著《红与黑》故事可否有相似之处？
真佩服楼主写作的韧劲！期待着下文。
问好！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