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往事

暮颜

[这个贴子最后由暮颜在 2005/12/14 05:46pm 第 1 次编辑]

                           零点往事  

霁是个有故事的女人，我猜她曾经有过一个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故事，在她的心里蛀了一个无论用多少文字或者倾诉或者后来的人的眼泪怎么都填不满的洞。我曾经试图给她写一个故事，可是我不想去触及她的零落，事实上我根本就无法触及，关于她的过去和未来在疼痛的面前，一个个的现在堆起来成为不了过去或未来。以伤痛始以伤痛终，有时女人成为生活最伟大的牺牲品。我们来不及忏悔，只能祈祷。所以我最终没有把那个故事可以完整的写出来。
直到那天，霁说，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吧。
　　　　　　　　　　　　               ――献给伤痕累累却坚强的霁
“你害怕么。害怕拥有的变成失去。害怕所有感情的出口都是分离。害怕那些受过的伤痛不再保存回忆。”霁坐在我的对面，脸上呈现出一种很遥远的表情，说不出来的一种有点凄凉又有点厌倦的意味。我知道，她的故事即将开始。
“自小与母亲不亲近，挨母亲的唠叨也最多。从母亲不断的诉苦中，得知母亲婚姻的不幸，因着父亲的背叛，母亲对我们姐弟几个几乎有一种很微妙的恨意，一些微小的错误犯下之后，母亲总是用极其严厉的字眼对我们谩骂，大抵都是言及血液中流传父亲不好的因素，因此小小的心里从此认定母亲是恨我的，一举一动中越发小心谨慎，失却天真，在一种近乎闭塞的环境长大，压抑了所有的情绪。
　 母亲做了一辈子老师，走到街上总能遇到她的学生恭敬的唤她，一寒暄就是好久。立在近旁无数次的假想莫不如做她的学生，被她如母亲般的疼爱，无论学习好坏，她都一视同仁的对待，那么慈祥。
　 年轻时的母亲很聪灵漂亮，家境也算不错。母亲自小沉着稳重。只是大学时遇到父亲，不知哪里对上脾气，竟铁了心跟随了父亲。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但是婚后的生活超出了母亲的想象，尤其父亲是平和懒散的人，所以家里家外的所有事情多半仰仗母亲操劳，偏她性子极其要强，似乎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把握之中。幼时的印象里母亲疲惫而严厉，不大说话，冷着脸利落的打理家事，这样的境况直到一直维持到她发现父亲的外遇，很是一阵子闹腾之后，他们离婚，父亲带走了妹妹，开始和另外一个女人生活。母亲的情绪便是变本加厉的焦躁起来，目光转过我们姐弟时总显不耐，仿佛我们十分多余，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她那种带有恨意的唠叨和诉苦中度过的，所以，现在我一听到家乡话，身上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不舒服。”
霁点了一根烟，我知道她说很多话的时候，特别是要一边想一说的时候就会吸烟吸得比较勤。
“其实，多年以后当自己因为倔强离家，重复与母亲几乎相同的路时，对她之前的种种芥蒂开始消化，渐渐明了她当初的无助和艰辛，而母亲也随我的远离开始了想念，言辞间多出叮咛和牵挂。倒是我极力模仿她在这个年纪的要强，死撑着不肯说一丝不好，不要她的点滴安慰。暗地里是替母亲叫屈的，眼见她姣好的容颜被生活的琐碎折叠成四处蔓延的皱纹，继父亦是不如她的意愿，在失意与失落里母亲苍老的越发快了。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保持着与母亲的距离，不习惯亲近，竭力在物质上满足老人的需要，却怎样也生不出亲昵来。”
在此，霁还叙述了一些她少年的零碎，关于继父，关于一些朦胧的感情经历。对一个听着而言，我认为那些都只是她一生中一些微小的片断，虽然苦涩，但决不至于影响到她的人生。
“考上大学的时候，我觉得终于摆脱我妈带给我的表面的影响，我可以从那么一个压抑的环境里挣脱出来，我妈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的女儿有一天也会有同样的命运，所不同的是，我走得更远。我的第一次婚姻除了给我留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外，几乎全部是伤痛，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回想起那些日子，我总是要问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意念让我作出一个又一个伤害自己的选择，我想，应该是骨子里那种深刻的压抑和传统的意识吧。”
霁的叙述开始变得艰难，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堵在她的喉咙口一样，她的声音有些粗重，喘气也不太均匀。
“我的第一个老公和我生活的方式完全不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有女朋友的，他是那种很潇洒，甚至有些放纵不羁的男人，很讨女孩子欢心，表面的功夫是做的极好的。比如过马路他会很自然的牵着我的手，不开心的时候会讲笑话逗我，从小我就没有得到任何的拥抱和抚摸，真的，我想，是我依赖上了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是多余，那个时候，我是有些喜欢他的。”
“那你爱他么？”我插了一句嘴，又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
霁忽然很深地看看我，接着把目光转移到一明一灭的烟头上。
“我想那不是爱，是一种寄托，好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以带我脱离那种一直长存于心的虚无感和恐惧感。那时一起在一家小报社实习，和他分在一组，报社离他们家不远，经常采访完了他会带我去他家吃饭，他的家真是温暖，父母都很亲切和蔼，一家人温馨平和的生活。一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一个家庭是可以这样和谐与宁静的，这个时候，我对于他家庭的那种眷恋多过对他。”
霁猛吸了一口烟，语言略带嘲讽，仿佛说别人的事情。
“他很果断的和那个女朋友分手，我们开始正式交往。开始他的父母是极其反对的，认为我的事业心太强，不适合他。其实我自己在交往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很多双方的不和谐，他很花心，没有责任感和进取心，而我从小就被母亲逼着要比别人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有很多的分歧。可是我是个极为传统的女子，认为一旦恋爱了，牵手了，见家长了，就必须结婚，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结婚了，结婚之后就有了我的女儿，也是后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霁的表情已经安静下来，说到她女儿的时候甚至还有一丝满足掠过她的眼睛。
“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就会非常宽容，对女人的，小脾气呀、，小心眼儿呀，都无所谓；女人和男人正好相反，女人对一个男人，越是爱得深就会越挑剔、越细致、越疑神疑鬼，而且会反复要求男人证明同样多地爱她，否则就会不平衡。怀着女儿的时候，他经常彻夜不归的在外面玩牌大麻将，我经常是挺着个大肚子深更半夜到处找他，生下女儿不久，我就发现他有外遇，女性的直觉是很神秘的，一个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身上你会有明显的感觉，可是女儿都生出来了，该怎样呢？”
“离婚啊”我缀了一口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离婚最初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我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在憧憬着新婚的时候就料到自己会离婚，人都是往好处想。但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也只有硬着头皮更重要的是硬起心肠和腰杆，离就离吧。经过了离婚和离婚以后的这么多变化，我才敢说，离婚对于我可能逐渐转变成一种财富，就是一种历练吧。可能是因为有孩子吧，我试图做过一些努力，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女人，说来可笑，他外遇的这个女人居然就是他原来的那个女朋友，有些时候，这个世界真是可笑的紧。”
她把酒杯斟满，侧着身子为自己点燃我们开始谈话以来的第三支烟。
“我终于忍不住捅破了这层脆弱的纱窗之后，他提出了离婚，使我真正感到愤怒和绝望的是，他居然坚决的不要这个孩子，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啊，他怎么可以这样绝情呢？他的父母这时一直站在我这边，甚至告诉我，愿意把我当女儿看待，并且劝说我即使是离婚，也别带这孩子在身边，这么个单身的女性，带个孩子怎么生活啊，说实在的，那时我也考虑过放弃，我一个女人，父母不在身边，如果没有了丈夫，怎么可以安好的带大这个孩子？有怎么可以保证可以给她幸福呢？那时候我就一无所有了。可是这孩子是我的骨血，是我生命的延伸，看着她的小脸，小小柔软的身子，这样无辜和纯真，我怎么忍心抛下她呢？就在这样的矛盾中与痛苦，惠州的一个朋友叫我过那边发展，我想，离开一段也好，给这段婚姻最后一次机会。你知道那时我还是把婚姻当成一切的女人。离开这儿的时候刚好是那一年最潮湿的季节，我把电扇开到最大风速然后一个人坐在床上，风都是湿的，我的脸上是眼泪、身上是汗，我觉得整个人都在发霉。一个有孩子的女人没有了丈夫，精神上至少是很苦的。到了惠州后，我拼命的工作，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场合，凭这自己的一股韧劲，努力的向让自己生活的哈一些，更好一些，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孩子，那段时间，我几乎是天天超负荷的工作，渐渐的让自己走出一片天地。那段时间，一有空我就回去看孩子，几乎所有的钱都华在来回的车费上了，等我的经济状况好一些的时候，我甚至可以随手买一双600多块的鞋子给他，更好笑的是这时他有在求我回头了。他依旧很是会甜言蜜语，告诉我和那个女人彻底分开了，求我原谅他一时的糊涂，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一时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感觉，这个和我一起孕育了一个孩子的男人，这个曾经牵着我的手过马路的男人，这个和我共同生活了几年的男人，他的态度很诚恳，他说他会好好对我。女人的贱性吧，特别是我这样的女人，那晚居然被他打动了，糊里糊涂的留了下来过了一夜”
说到这里霁依旧面带嘲讽的笑，笑的时候有两条清晰的脸沟撇在嘴的两侧，使她显得有几分憔悴。
“很多人生的际遇就是那样的无可逃避，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样的一个错误的选择让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当我在想这怎样原谅他，为了孩子保留这段婚姻的时候，居然发现他还和那个女人藕断丝连，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婚，在车站给他电话的时候我有一种放下了自己的前三分之一辈子的感觉。毕竟这是我千辛万苦留下来、装着我的第一次婚姻的城市，出了站我就开始忍不住眼泪。”
在表达这一段的时候，霁眼神变得十分朦胧，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直到说完了才落下来
“我把女儿托付给母亲，自己有单独的回到惠州，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挺悲哀的吧，就那么一个晚上，当时我谁也没有告诉，自己一个人到医院把孩子流掉。我发现妇产科是一个最没有隐私的地方，女人在这里跟雌性的牲口没什么不一样。那些消毒水、夹子、酒精之类的全是凉的，我的心里也是一样。医生特别和气，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做，我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分离出去，我麻木的接受这些，咬紧牙关，没有让自己流下眼泪来。从医院出来，我感觉到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些东西，关于柔情或者别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失去了一些，生命内在的东西。做完手术我就必须会报社上班，那时没有假期的，也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我的遭遇，倔强的承受任何，伤口发炎，一直血流不断，胡乱吃了些安眠药，就这样在不断的流血和疼痛中熬过了那一段日子”
　我都没有能在她的语气中找到一些本来在回忆这一切的时候应该有的难过或者委屈。也许是因为年深日久，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我猜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人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只有逆来顺受的时候，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地认命，疼也不觉得疼。生命的惰性在面对痛苦的时候改名叫做隐忍。
“我的第二段婚姻维持了十年，他是个搞体育的，很现实的一个人，包括和他离婚的时候我仍然以为其实我们分手的主要原因是他有外遇而他不敢承认。但是重新单身以后，我才开始意识到共同语言的确十分重要，它并不是一对受过同等教育的人之间就可以实现的，更多的时候，它的背后隐藏着缘分，不是会不会表达而是想不想对这个人表达，两个人都 认为对方是自己愿意说话的人，而且 是愿意比别人说得多、说得深、并且 天天说也不烦的人，才有可能在一起。是真的。经过第一次婚姻后，我对感情基本不抱任何奢望，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何时，他愿意接受我的孩子，这对我而言就是足够。所以后来几年他一直住在外面，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文，我也没有多大的委屈，不再去计较那些世俗的方式。所以一个人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不习惯。但是到底还是不一样吧，有一个婚姻，在那儿具体地存在着，尽管他不在眼前，总有一些牵挂或者就是牵绊吧。岁数都不大，天各一方的，真有个谁对不起谁，说出来也不算不正常。有时候不容易的日子会把每个人都弄得或多或少地有些健忘，直到他提出离婚。”
霁又一次大笑。没有凄凉，只有嘲讽。
“我满能理解他的，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应该是那次流产之后，导致我的不孕，谁知道呢？这么多年她对我的女儿很好，真正的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女儿也一直崇拜他，一直以为爸爸就是他，真的，我女儿特懂事，她是我唯一的骄傲和安慰。”
我说我可以理解，我也特喜欢那个孩子，特懂事，很淡薄的性子，和她的妈妈一点都不同，我想这是霁刻意培养的，她知道她的女儿将来要面对一些什么，她的过往，自己的身世，以及，她以后的人生。
“我现在身边还有个男人，一直默默的陪伴在我的身边，我们就是亲密无间也还是不安全。原来和老公在一起，没有爱也没有性，现在，有了爱又有了性又能说明什么呢？没有真实拥有的感觉。我没想过跟他结婚，他也从来没有向我求过婚。我不求能够得到什么，有些时候也知道自己这样是飞娥扑火，是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种失去，我不知道没有了他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而且我实在希望能够在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中解脱出来。”
我知道她已经讲到了紧要处，也许她需要平静一下或者选择一种比较不容易激动的表达方式。我觉得她的这种自觉的切断叙述非常不同于普通的渴望倾诉的中国女人。我至今都觉得女人有时候是很高尚的，自律但是并不要求男人也自律，有点像殉道者。
　 “我现在唯一介意的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知道了我的一切会怎么看我？前些日子他的生父要来看她，被我拒绝了，可是他的态度很坚决，不惜动用法律，我觉得很委屈，很愤怒，他当时决然的不要她，甚至连法院判决的抚养费也不给，他现在凭什么要看我的孩子？孩子怎么承受这些事实？孩子是我唯一的了，真的，除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我的孩子她会理解我么？她是否可以明白一个女人的这些经历的这样的半辈子？我一直自己觉得是个善良隐忍的女人，没有作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可是，我的孩子会怎样的评价我呢？”
　 霁已经有些失态，我抽了张纸巾给她，很想告诉她，她是个好女人，上帝会眷顾她的，可是，上帝在哪里呢？我没有能力给她任何的安慰和承诺，我不知道她的女儿知道这些后会不会理解和宽容，我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不是她想像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霁抓住一根烟，用力抓住它，握在手心里，真的是握着她的一切。

冕翼十品

全部隐去姓名城市， 把这个当成故事讲给她的女儿，或者她自己讲或者由她女儿最信任的人讲。 十品相信她的女儿会辨别是非的（她女儿应有十五岁左右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再把事实告诉她，但最好等她考上大学以后...
...问候这个母亲！！！  

暮颜

做这个采访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这个女人就生活在我的身边,涉及我的生活,她的女儿13岁了,依旧是天真纯洁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可以理解她的母亲,我有些害怕

冕翼十品

下面引用由暮颜在 2005/09/07 04:30pm 发表的内容：
做这个采访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这个女人就生活在我的身边,涉及我的生活,她的女儿13岁了,依旧是天真纯洁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可以理解她的母亲,我有些害怕

未来的路来长的很！！！  这个母亲完全可以有一个美丽的三分之二的后续的故事！！！

暮颜

呵,隐忍,唯有如此,谢了

冕翼十品

下面引用由暮颜在 2005/09/08 08:01am 发表的内容：
呵,隐忍,唯有如此,谢了

暮斑斑，错了！！！ 劝劝那位朋友，不是隐忍而要去发现...
...相信并祝好！！！

暮颜

有些往事，原来一直都存在，并且无比真实

依米花

第一次的选择就是错误
第二次的婚姻输给传统
很不幸
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