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旧照片里的童年

紫禁烟花

[这个贴子最后由紫禁烟花在 2005/09/14 01:01pm 第 1 次编辑]

　　　　　　　　　　　　　　旧照片里的往事
　　从小镇西边的一角向西眺望，随着一条光洁细长的乡间小路逶迤西去，约莫一里开外处，小路的右边一个几百亩水面的水塘波光潋滟，左边一座几十来户人家的村子安静地掩映在绿树之下。远远望去，村子的剪影如一桢旧照片贴在西边旷远的天空，照片的最高处，一棵年轮久远的老楝树高高地挺立着，黝黑，孤兀，与它的沉默相伴的，是树巅那个黑色的鸟窝，老楝树和这个历经风雨却似乎从没有掉落下来过的鸟窝，成为我每次回家时，站在这镇边上眺望搜寻的第一个目标。
　　这棵树是长在我家的后园里的，看到这棵树，就看到了树下面的我的家，我的老屋。
　　老屋座东朝西，土砖砌成，高大敞亮，冬暖夏凉。在堂屋正上方横着粗壮的屋脊，屋顶盖着灰青的布瓦，中间间或铺着几溜亮瓦，晴朗的日子可以看到亮瓦上积着灰尘，也有雨水的印渍。起风时，白色的蜘蛛丝从屋梁上垂下来，在空中荡来荡去，怎么也掉不下来。
　　　一
　　老屋里住着我们全家九口人，祖母、父母和我们六姊妹。祖母很胖，身体健朗，性格爽直，高门大嗓，一直是母亲的得力助手。母亲在外做工，她就在家里做饭、洗衣、莳弄菜园，菜园里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各种时令的蔬菜，我们家里的饭桌上也几乎没断过鲜。
　　从记事起，家里似乎就只让我和祖母一起睡。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在被窝里掰我的脚趾头，一边掰一边数：一、二、三、四、五。这只脚数完了，然后再摸索另一只脚，再掰，再数：一、二、三、四、五。后来渐渐地怕和她睡了，怕她夜晚突然死去。我记得我蜷缩在堂屋靠近祖母房间的墙根下，借口不困，夜深了也不去睡觉。祖母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说：“我不会吓你的，快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她喜欢哼歌。夏天的中午，她做完了饭，在等上学的哥哥姐姐回来的时候，就端把椅子坐在廊檐下，跷起二郎腿，各种各样没有字儿的民歌就不经意地从她口里飘了出来。有时候她会招呼我拿梳子来，帮她梳头发，在脑后扭上一个小髻儿，用簪子盘住。每次掉下来几根银丝，她都细心地捋起，用食指绕成一团，交给我塞到墙壁的缝里。祖母说，身体上的东西是不能让它掉在地上的。有一次我掉了牙齿，她赶紧拾起来要我扔到屋顶上去了。
　　祖母得病后，强撑了一个月，我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她终于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过，直到九月份去世。祖母去世的时候，腹中空无粒米，五个多月食道癌病痛的折磨，让她形销骨立。她丰腴的身体曾给了我幼小童年最直接的温暖，她走的时候，安详地睡在那里，单薄，羸弱，不堪哀痛之重。泪眼朦胧中恍惚记起，祖母说我眉毛弯弯，脸儿圆圆，老实憨厚，是老戏里娘娘的模样，一定会修得善缘。
　　二
　　母亲的身体不是太好。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在田间干活她仿佛有力不完的精力，可是一到农闲，她就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祖母建议母亲去看菩萨。母亲带上布头以及相应的香、纸就去看菩萨。菩萨说，母亲没有阳气，是被阴人缠住了。菩萨为母亲出了驱邪的主意，母亲就回家了。回家后，母亲找到一块破了一角的小圆镜，挂在家门口的正上方，为照妖镜。又用削了两根小树枝，小孩子做弹弓一样，做成了一副弓箭，箭上系一根小红绳，然后再把系了小红绳的弓箭横挂在镜面上。一有妖怪出现，这照妖镜就会让其现形，然后就有英勇的神仙在暗中一箭射去，让妖怪落荒而逃。远远望去，我家门楣上方剑光闪闪。说来也怪，自从看了这菩萨后，母亲多年的病竟然好起来了。敢情在冥冥之中，神仙与妖怪厮杀得异常惨烈。
　　但母亲实在是很能干的。老屋扩建的时候，要做天井。别家的天井除了用石块铺地面，剩下的就是直接裸着泥土的地面了。然而母亲决定用水泥铺天井。没有石头，她就发动我们放学后去捡断砖；没有水泥石灰，她就到镇上的工地偷偷地弄了两袋子。天井弄成了水泥地，这在村子里是独一无二的。很长时间，我都抢着扫地，为的就是扫水泥地面的天井，特别是雨过天晴后，水扫去了，露出了青灰色的整洁的地面，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开心。
　　母亲的针线活绝对是一流的。除了我们家这些人的鞋子靴子外，大妈和二妈家的鞋子靴子也基本上是母亲包揽了下来。大妈的眼睛不好使，二妈笨拙得出名，每逢她们央求母亲帮着做几双鞋子，母亲总是爽快地答应，只要拿来鞋料，在老屋昏黄的油灯下，母亲一夜做出一双绝对没问题。几个堂兄成家后，有媳妇帮着做了，都感母亲的恩，说：“那时候没有秀姨，我们都要光脚板了。”
　　
　　三
　　最初，在祖母房间的前部，用土砖砌着两个一人多高的谷仓，收获的时候，金黄的谷子就被一箩筐一箩筐地搬运到了谷仓里。谷仓的上部还用树木搭建了一层简易的阁楼，上面堆放着干燥的柴薪，随时可以拿进厨房烧火做饭。
　　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床时，我的双眼都被眼屎糊住了睁不开，便吓得直哭。祖母一边笑着，一边用用唾液打湿我的眼睛，眼屎仍然胶水一样牢固地粘着上下眼皮，双眼还是难得掰开。母亲一直说我是热气大了才这样的。这样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祖母带了个妇人来家里，这人到睡觉的房间里上下左右看了看，便说我犯了什么火神之类的。要让我的眼病好，只有把房间里的柴薪搬走，因为柴是生火的。母亲听了，果真把谷仓上面的柴薪弄走了，连那几块木板也拿光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从此，我的眼睛再也没有被胶水一样的眼屎糊过了！
　　十一岁时，我已外出读书，基本上离开了老屋。在我出嫁之前，我们也搬了几次家，老屋也卖给了别人。然而意识里，一直把老楝树下的家作为唯一的根。
　　清明时，一行人回老家祭了祖，在朝着村子往回走的路上，母亲让我们辨认哪一家是我们的老屋时，我马上就寻找起记忆中的老楝树来。我看见了老楝树，它还在，树巅上的那处鸟窝也还在，它们一起守候在那里，不堪寂寞地盼望着我们的归来。熟悉的蜿蜒的小路，熟悉的虫儿的惊飞，熟悉的草叶的气味，让我一下子回到了永远不曾忘记的昨日；曾经站在乡间田埂向往辽阔世界的惆怅，再一次地填满了我的心胸！
　　　　　　　　　　　　　　　　   　　　　　 2005.9.3

见闻

你的散文亲切淳朴，不用华词美句，却动人心

无哲

把第五节做为结尾，再看看味道．

冕翼十品

...这是一篇深情感人的文章！！！  十品个人认为，“祖母得病”一节安排在哪一部分似乎也值得考虑...
可红

萍子

很美的一篇散文
让童年的生活真实的呈现
让我也有点想念从前了

秦时明月

[这个贴子最后由秦时明月在 2005/09/13 11:47pm 第 1 次编辑]

       “从记事起，家里似乎就只让我和祖母一起睡。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在被窝里掰我的脚趾头，一边掰一边数：一、二、三、四、五。这只脚数完了，然后再摸索另一只脚，再掰，再数：一、二、三、四、五。后来渐渐地怕和她睡了，怕她夜晚突然死去。我记得我蜷缩在堂屋靠近祖母房间的墙根下，借口不困，夜深了也不去睡觉。祖母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说：“我不会吓你的，快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传神之极。看似平淡的书写，却无比挠人心。细节才是有力量的；真正从自己的深处毫不做作地流淌出来的，才见文字的力量。
      文字的拿捏上、叙述上没得说，绝没有一点网络化的痕迹，难得！就是感觉全篇应该标以数字分一下节，适当地理一理，会更鲜明、有层次一些，会减少一些在阅读中突然跳出来的纠缠。
   

花妖

喜欢~！姐姐的散文越来越好了~：）

紫禁烟花

感谢几位朋友的细心批阅，特别是明月的意见，我觉得难能可贵，已改，在此表示真诚感谢。祝一切好！

妙妙

我都找不到一张旧照片了！这样的童年值得深思和回味。

雨珠儿

这篇文章似平淡，却徘徊着岁月的金光。
学习！！顶上。

秦时明月

多好的文字。不提实在于心不忍哈。

泽润

这是篇耐读的好文章。重。

yyf

送你五个字：好文章！耐看。

阿尔

好文！
顶。

紫禁烟花

感谢明月、泽润，yyf　及阿尔的阅读。阿尔好久不见，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