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阳:
1
这不能不说是父亲的错.
当小影回头看我时,我分明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响.我知道经过如此岁月,这原本柔韧的物体,竟蜕变成了透明的容器.其中的内容都清楚地呈现在疼痛的版图上.为此,小影曾玩笑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不相信了,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那么柔弱,好象你身体里有一泓流不尽的泪水泉眼.
说这话时,小影刚过完30岁生日,正好是我们认识的两年零一个月.小影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神情动作充满了爱怜和疼惜,像极了一个母亲于自己体弱多病的孩子.
都说人与人是讲缘分的,尤其是恋人.
父亲和母亲有缘分,这缘分把人扯回三十多年前.当时父亲魁梧英俊,又是刚复员的汽车兵,所以媒人说合见面时,一下子就俘虏了母亲的女儿心.尽管父亲一贫如洗,尽管父亲大她5岁,尽管他们的八字相克,尽管一嫁出去便与娘家百里相隔......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母亲凛然的站在姥爷面前,决绝的表示自己的意志和决心.做木匠的姥爷心里很清楚女儿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性格刚强,又有文化,在这一带也是出了名的人尖子.这就好象他拉好的墨线,一旦弹出,便决定了家具的尺寸.至于那个英俊的兵,他并不了解,毕竟隔城隔县的.但他相信女儿的眼光不会错.
只要你不后悔,以后日子苦了难了,你别怨任何人.
不会的.母亲斩钉截铁地说.
2
母亲的话,用自己为生活付出的艰辛兑现着.
父亲虽然高大,农活却完全是个外行.家里地里,里里外外母亲忙碌着,奔跑着,支撑着.生姐姐时,母亲刚扛完队里分派的棉包;生下我时,母亲正在地里浇田---烈日炎炎,静寂的中午,蝉耐不住酷热,扯着嗓子鸣叫,但那天的鸣叫被我出生时的啼哭掩盖了.
那段日子,父亲是村子里心里最甜最脆的人物,女儿能上学了,儿子又来报道了,儿女双全,又有个能干的好媳妇,想起这些,他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时光不紧不慢的流逝着,父亲的性子越来越暴,动不动就冲着母亲发火,有时还会大打出手.母亲默默的承受着忍耐者.直到有一天父亲卷起铺盖出了家门,从此许多年杳无音信.有人说,父亲去了新疆和西藏;有人说,父亲不愿继续农民的辛苦,回到了当年当兵的地方,首长的女儿因为等他,一直没有结婚;还有人说,父亲跟过路的女采购员跑了......种种离奇的传说,如一枚枚炸弹,袭击着我们风雨飘摇的家,袭击着家里心力交瘁的女主人.我和姐姐常常半夜被母亲压抑的哭声惊醒.
姐姐长大了,出落成花儿的模样,姐姐出嫁了,嫁到了离我家最近的村子.
我长成了父亲当年的魁梧英俊,母亲经常打开家里唯一象样的柜子(那是姥爷给她的陪嫁),用积满老茧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摩着几张存折,对我说,少阳啊,快领个媳妇回来吧,不然,娘的辛苦往哪化呀!
我是个有些顽劣的人,性格暴躁,用姥爷的话说,这都是父亲的模子脱出来的.唯一不符合这模子的,是我极其爱干净和极其有规律的生活习惯.我有着与父亲截然不同的勤奋和塌实,同时又继承了母亲的厚道与善良,这些都是母亲引以为荣的资本.并且我很好学,在姐姐为别人骂我们没爹日夜哭泣时,我也能专心学业,我成了乡里第一个凭借实力考上大学的人,为此,母亲总是抬起她饱经沧桑的头,腰杆挺得比年轻时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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