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字 碑 说

高伯甘

    早春二月，十多年后再次游乾陵，景象已大不同前。神道整修如新，一千多年前新起乾陵的神道也绝不比今天阔气。值长班的直阁将军们，千百年来风风雨雨的，风神犹存却已经没有多少威仪；臣服的四荒使者们身子还恭敬地站在那里，却已经“隐头”埋名了。据说这乾陵因修筑坚固至今尚未被盗过，有朝一日打开后会成为世界又一大奇迹。记得《通鉴》上有“遍掘唐陵”的话，对此不免有点儿半信半疑的。可一登上陵峰，看到那鬼斧神工了无缝隙的岩层，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出现一大奇迹。乾陵依旧，则天皇帝的无字碑也依然健在。歌功颂德铭于金石，中国人树碑立传是有传统的。碑中之奇恐怕无过这无字碑了，这不能不令人猜测和遐想。发掘乾陵将来会出现什么奇迹，也终久不过是唐高宗与则天武后合葬其中罢了；如能解开无字碑这个千古之迷，倒真算是出了奇。许多人对乾陵知之不多，却知道武则天的无字碑，原因正由于此吧。
    则天皇帝生前是否真心真意地愿意死后与高宗合葬乾陵，我没有考证过，不过她不愿意臣服于高宗倒是可以肯定的。高宗走了还有儿子要继承皇位，孙子也在默默地等待。几十年的幕后操纵把她的耐心考验到了极致，终于堂堂皇皇地做起了真皇帝，而且还改了国号和年号。这样的大逆不道，喜欢引经据典的饱学之士无从查考，加之她的文韬武略和盖世之绩，当时的人还大张旗鼓地鼓噪一阵子，后来就无话可说了。以后不断有好评头论足的人，以维护纲常自居，自认为有能力给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定位。实际上是想把她从历史的位置上拉下来，却总是有勇气但成不了大气候，眼睁睁地看着历史的车轮轧过去。所以才有了后来“则天武后”或“武周”这样的称谓，而不是什么“武逆”或“武贼”之类。现代人更加客观公正了，呼之曰“则天皇帝”或“武则天”。历史就是这样过来的。
    无字碑何以无字，历来有不同的猜测，似乎较为一致的看法是：武则天要把自己的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这是一个很有诗意的解释，则天皇帝一下子就站在了历史的最高处。让我们这些千百年后的来者，又领略了她那伟大历史学家的丰采。可是想起她老人家风烛残年临终之时，凉台冷阶、形影相吊的，加上一个老谋深算的宰相张柬之不时的恭候，连逼带诱地已经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哪还有心事来什么诗意？事实上，既然听从“国老”荻仁杰的教诲下决心传子不传侄，“国老”推荐的张柬之自然要发挥大用场。试想：既然则天皇帝已经认为侄不如子亲，最终不管如何还是嫁鸡随鸡地随高宗进了乾陵，那么可敬可亲之情便油然而生了。尤其是对于中宗来说爹妈都是一样的，碑是立定了，剩下的就只有碑文的事。高宗的碑文洋洋六千余字，用现在的话说是万言书，武后的碑文又写多少呢？天下还算是太平，朝庭和宫闱却是拂拂扬扬地。说少了不相称，说多了又不宁。要对武氏斩草除根的张柬之去了，有心继承母后衣钵的太平公主还在。不好说就不说，谁愿意怎么说也就怎么说吧！这无字碑也就出现了。这样的解释其实要比前面的说法更有诗意，只不过不是则天皇帝发的诗兴，而是历史的一种必然现象而已。
    可能还会有另外一种解释：盛唐的文章高手，寻章摘句地写出一篇闪闪烁烁、勉强够数的碑文稿（是一篇不着边际的鸿篇巨制也有可能），结果是中宗、太平和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们看了，要么都不大满意，要么争议很大。总之是理论几番始终定不了稿，本来要有字的碑拖成了无字碑，这样的解释也能自圆其说。可是既然有了草稿，中国的文字是最容易修改的。何况是盛唐文章风流之际，普天之下皆大欢喜的字句也能润出来。干么一边是洋洋万言，另一边却一字不提？如此说来无字碑就不可能会有，这种解释又好象是不能自圆其说了。那么还有没有其它可解释的呢？譬如：无字碑文还没有确定下来，天下人的心事都已经不在乾陵了，这事儿也就只能作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秦始皇的阿房宫其实是不叫阿房宫的，只是建在阿房这个地方，还没有建成就让项王一把火给烧了，后人干脆就叫它阿房宫。无字碑原是要刻字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刻，后人名之曰无字碑也是顺理成章的。
    历史是最公正的。武后也好、武周也罢，以及那猜不透的无字碑，争执名份、歌功颂德有什么意义呢？唐高宗的神道碑，现在文字漫漶得跟无字碑已没什么两样。无字碑上确实无字，有字碑也会变成无字碑。既然历史已经客观公正的记述了则天皇帝的一切，这已经足够了，无字碑还需要写什么呢？有个大清的翰林出身讨厌则天皇帝的名讳，立一块有字碑大书：“唐高宗皇帝之乾陵”；当代文史泰斗郭沫若不能泰然处之，偏要与作古的翰林赌这个气，又特书“唐高宗、则天皇帝合葬之墓”以更之。其实，不能历史地评价则天皇帝，不时地冒出个大清翰林之徒不足为奇。则天皇帝的历史地位已经铁了，无字碑的迷还可能会继续猜下去，史学家们考出了新的诣义也是他们要干的事。记住这无字碑就等于记住了历史，这一点道是后来的人需要好好回味的。

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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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伯甘

写诗的写点儿文章确实应该。这个栏目好，诗与文本来就相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