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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塔尔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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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18 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美丽的塔尔寺
                                          子 初
    这是个初秋的季节,天空中飘着细雨,到处水光淋漓着好看,一切做梦似的令人恍惚。 坐落在青海湟中县的塔尔寺,是誉为“三地唯一明灯”的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我怀着尊崇的心前来朝圣,了却我内心的一个尘结。
  路上有些泥泞,塔尔寺位于半山坡上,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我便雇了一辆敞棚马车,坐在响着铃声的马车上,呼吸着被雨打湿的空气,四周弥漫着湿润的高原气息,以及烘烤羊肉的膻味儿、热烘烘的酥油味道,我的心情简单且安静,在这种天气里人很容易被感动。远远地,我已看到塔尔寺高耸的塔尖了。在这遥远的异乡,我的眼睛莫名地湿润起来。
  道路两边密密的都是卖香烛、藏刀、银饰的商店,古旧的马车在泥泞的街道上穿行而过,木轴的轮子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我有一种强烈的回溯感,我的前生仿佛与这里有某种契合和缘分。那些五彩斑斓的藏族挂饰、氆氇、夯实的土坯墙、玛尼堆(玛尼堆名为“多崩”——“十万经石”之意。信徒们每逢玛尼堆必丢一颗石子,丢一颗石子就等于念诵了一遍经文)、风中飘动的五色经幡(经幡有蓝黄绿白红五种颜色,代表着天空大地生命心灵和太阳,经幡随风摆动,每摆动一次就是向上天传送一遍经文)、转经筒、奶酪、糌粑、酥油灯、青稞酒,让我的血液里奔腾着来自远古的、野性的呼唤。
  赶车的藏族汉子魁梧结实,黝黑的面孔上透着高原特有的被紫外线晒出来的酱红色,写满着阅读风沙的悲怆感。他的长发辫成了无数的细辫,有些毛糙且散乱地披在肩上。锃亮的藏袍上散发着奶茶和羊肉的膻味儿,腰间别着一柄极其普通的藏刀。我望着他挥鞭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写的一段话:“在闪电般清醒的瞬间,他明白自己的内心无力承受那么多往事的重压。受到自己的和别人的怀恋那致命尖刀的刺伤,他不禁佩服起凋谢的玫瑰上的蜘蛛网的坚韧,钦佩野麦的顽强和二月清晨日出时空气的耐心。”
  这时候,一辆马车疾驶过去,溅起的泥点落到我的身上。高原的九月已经寒冷彻骨,我穿着米白色的羊毛套裙。望着裙上的泥点,我顿时有些沮丧——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惩戒?我来这里究竟是对是错?
  我曾经有过一段困顿的岁月。我不知道我究竟为了什么活着?我轮回了千年为的是谁?我是失聪的孩子,一个人独自奔跑着,我赤着的脚、我婴儿样的眼睛、我的影子、我诗人般的呓语、我飞翔的灵魂——我是废墟里干净的月光,洒了一地的月光。在暗夜里没有人倾听我的声音,我一个人在月光里走来走去,无所逃遁。
  我与这个世界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让我看不清身外的一切。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不知道明天停留在哪里?我恃才傲物的气质在哪里呢?我豪情冲天的诗情在哪里呢?我没有任何文学观,只靠天才写作。我所说的天才指的是我生命中原有的那部分东西,我只不过是在回忆,将它写出来而已。而现在,我几乎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了。纳布柯夫说过:“生命是美丽的,可我们却在死亡。”我像一块顽石,慢慢地被生活磨去了尖锐的角。
  我是个活得非常简单的人,不思上进,过着一种闲散的隐居生活,“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我像一个蜗居在家的壳类动物,混在人群里活得自在些。我问自己,我要欢心受苦,还是要抛开宿命重新诠释命运?人生,原本就是一个灰暗充满缺憾的不完美的剧本,呵,请不要说出故事的结局,我不仅仅是个感兴趣的听客,请让我做些善良的想象——因为我没看到最后的定数,一切尚是胜负未决。
  在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他就像一轮明月出现在我的暗夜里。我如今一直清楚地记着那一刻——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便对自己说:“这个人我以前一定见过,他的音容笑貌让我十分地熟悉,我是见过他的,只是不知在哪里,或许是在前世。”突然就想起一句歌词来:“你看看今晚的月色分外光明,是不是种种情景前世早已注定。”
  他的身上自然有着一种超群旷世的神韵,一种名贵的气息和光彩,便显得和众人不同了。就像我诗里写的:“那人具有仙人气质,神色迷离又飞扬。”他的眼睛里分明含着的,是我说不清的一种灵魂经过磨练,而能支撑天地的明澈与高远,让人一见难忘,就像秋夜里的寒星,亮得慑人心魄。(从此,我爱上了单眼皮的男子,像佛的慈悲眉目——目光如电,知人之明。)
  他的散淡、他的坚决、他宛如蓝色大海般的情调,都显得那么高贵与忧郁——这种气质在这个时代里实在难见,他有着无论在多少人中也会立刻被发现的仪表!他是仪容修洁、风采翩翩的人,干净、安详、有礼、渊博、俊逸,让人感到一种奇特的贴近和舒适。
  最难忘的是他的声音。宽柔温好,带点回响,就像黄昏时吹动远山上池水的夜风。他的声音浑厚而有磁性,说话缓慢而温和,具有一种穿透力(他的声音是我至今听到过的最动人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地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从这点上,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原则。
  初见他时,与这寂静的气氛相反,心里是热闹而紧张的。我感觉有些不自在,觉得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只看到人的灵魂深处——但我不愿让人懂得我,看得我太容易,所以我就驱逐我自己,像怀了鬼胎似的,有点躲闪。说话简短而生硬。
  他的房间很冷(抑或是我心冷?在他面前,灵魂一下子赤裸裸地起来——我很不自在),我们两个人默默地坐着。
  (你冷吗?他问。我低头咳了一声,不语。)
我抬头疑惑地问:“我总觉得不知在什么时候,或许在前世吧,我与您好像有种很深的关系,您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他的神色有些游离,缓缓说道:“我想是的,我们之间有种很深的缘分。”
  我叹气道:“有的缘是一段时间,有的缘是一生。”
  “那你希望我们的缘能有多长呢?”他认真地问。
  我打了个冷颤,默然看着远处,说道:“我自然希望这是一生的缘。”又是沉默,我突然悲从心来。
  我喜欢古代煮茶操琴的生活。我总觉得自己是人世间的过客,借了这个躯壳暂来寄居我游荡的灵魂。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就像我诗里写的:“我的薄衫风一样乍起,我是天堂里的孩子/在凡尘里仰望星空,聆听天籁的声音/怎样才能与你们交谈,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好像遥远不可及,又像近在身边/倾听巨大的生息一浪一浪地涌来/晚钟是上帝神秘的招引,我的祷告有微燃的悲喜。”
  我就像悬浮在空中,虚幻得有些不真实。其实,在我心中有一种空虚的想象,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气质,我对内心描绘的幻想有着潜伏的、忧郁的热情——我好像一直在等待一个人,等待谁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等待的那个人就是他了——他的故乡在天堂。
  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他站在容纳万人体育馆的中央,浑身散发着一种难已抗拒的魅力,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他的眼里。他就像一盏灯或者太阳,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光彩,可容纳浩浩苍天、莽莽大地。他在夜空里歌唱!每个字都深入骨髓,在灵魂最深的地方回荡。就像艾青的《火把》里写的:“黑夜从这里逃遁了,哭泣在遥远的荒原。”
  他的歌声水银一样洁净,简单的音节发出空旷的金属般的回响,照亮了我的双目,它是那样地感动我!我紧紧地握住了这些插着翅膀的声音,听着歌声远远地传来,恍惚中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圣洁的光辉让我心性光明——他的歌声深入我的身体和灵魂,高贵的光芒令我透明而虔诚。这时,我的心灵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疼痛,如同感觉母体里的阵痛,比星光灿烂,比夜更深。
  他来自哪个国度啊,他的音色像天使般清新,低缓而忧郁的声音啊,令我无法抵达。他独自一人在唱着,脸上散发出温暖的光辉,眼睛里有种迷惘的做梦的神色——他的故乡在遥远的地方,这里只是暂来歇足而已!
我含泪细细听着,不觉心腐神摧。倾听着他的歌声覆盖这座城市,一首又一首的灵魂之曲是来自天国的声音。在巨大的黑暗里,我猝不及防地涌上满眼的泪,避开了好奇的目光,人群的影子在我眼里是一片模糊。望着眼前这个人,我深怀着泪水,以光明洗濯灵魂。
  他是一个难以用文字表达的人。他喜欢孩子,喜欢朋友,对全人类他都有一颗永远充满着热爱的心。还有,他的干净、他的开朗、他的坦白而幽默,让人始终有着一种暖暖的、熨贴的愉快感。有的时候,他又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锋芒、敏锐、飘忽、落寞,高傲里包含着热烈而神秘的本质,像神灵一样令人仰慕,令人无法接近。
  有时候跟他外出,看到成群的人向他虔诚跪拜,我总是心寒。我和他活在两个世界里,他仿佛站在人群之上,令人仰望而不可企及。我是佛家信仰者,而他,是我修炼的师父。他的法相庄严,在扬眉瞬目和优雅举止之间,流露出智慧和高贵。我对他是敬如父母、爱如兄长,虽然明知爱上自己的师父是不可饶恕的罪,可是我,想必是受了魔道的诱惑,神魂俱乱。
  而有的时候,因为他与这个尘世接触不多,无意间就流露出孩童般的纯真本性。只有我觉得他是个孩子,像我一样。我这样说,没有人肯相信,因为他从来就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有一次随他到海边看房子,我没心情,只是转了转就出来了。恰巧在门口与他面对面地遇着了,本来略略一侧身,就可以错过去。谁知他偏不,故意跟我开了个玩笑,用肩膀撞了我一个趔趄,还笑着说:“我要进来,你偏出去。”我低了低头,面无表情地走开。在众目睽睽下,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我的心事。他看到我那灰头灰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些日子,我每天都是矛盾而忧郁的,但内心又有着不为人知的快乐。他每次看到我,眼里都有抹快乐的神情。他喜欢冲我喊:“姑娘,到这边来。”可我是胆怯羞涩的人,常常是一见到他进来,就有些无措,只是埋着头写字,并不说话。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核桃剥了起来,然后又坐到我的对面,给我递过剥好的核桃仁,笑着说:“写字的人很辛苦,给你补补脑,你失恋了啦。”我怔怔地接过来,难道他懂得我的心思?我不由地悲喜交集,依旧低了头,不肯说话。
  他让人捎来的水果,我总不舍得吃,更愿意久些时间摆在那里,体会着他对我的好和用心。其实,他对我真的是不同的。想到这些,我又高兴起来(我是这样的小孩子气啊!)。
  我在暗夜里醒来,呆呆的细想,不觉长吁短叹,辗转反侧,心像辘轳一般,哪里还睡得着!我在前世究竟做了些什么?或许在前世,我们真的是结缘很深的亲人?要不然,又如何有今生的悬悬不忘于心?或许从此,我将不再有快乐,终其一生,为情所苦。爱上了这样一个人,以后我还能去爱谁呢?人生再痛,也不过是短暂的痛。让我爱吧!不顾一切地爱吧!让我爱一天算一天吧!让我在这份有罪的爱情中自焚、重生吧!我竟不能收回自己的心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到湛山寺里拜佛。从大雄宝殿里出来,一眼看到一串菩提佛珠,心里很是欢喜,便攒在手里再也不肯放下。回来的路上,我碰到了他,得意地举着佛珠给他看。他笑着不语。“见佛珠犹如见了人。”这是他给我的,上面有他加持时留下的气息和温度,我将无所畏惧(而现在,这串佛珠就静静地摆在我身后的佛龛,犹如他在微笑着观望着我)。
  闲下来的时候,望着他宽宽的额头,明亮而有威的眼睛,我的好奇心至沸点,脑子里开始漫游八荒:他在想什么?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的智慧像他那样尽数发挥,是不是很过瘾?在人群中往往最寂寞,他快乐吗?佛本是俗间派生,又赖俗世而存身,他这样一个半是凡人半是神灵的人,如此贴近人的日常生活,他不会感到痛苦吗?
  一边想,一边禁不住略为阴险地笑。就像一个恶毒的孩子要偷窥大人的某种秘密,尽管心里充满一片慌张,然而我却感觉自己是一个勇士。想归想,却不敢泄露半分意思——他不会想到我在暗暗地打量他、盘算他吧?
  我盼望着时时能见到他,可偶尔碰到了,又低了头不肯讲话,远远地躲开。如果能守在他的身边,即使看不到他,我也觉得心平气和。我这是怎么啦,我要什么呢?什么也于我无益,难道我有所眷恋吗?一切又都是大醉醒来的沮丧。我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一个胜利的笑容。我有些不可理喻,不由地心灰了大半。
  我不肯说,是因为痛;因为痛,就当我从未说过。
  而他见了我,神情总是有些犹豫,最终是欲言又止地走开。我在心里暗暗地任性着,故意不去看他,忍住要落的泪。
  我不是沉默寡言的人,我是爱说话的,当然没到饶舌的程度。因为我有着强烈的自尊,不愿被人看出端倪来,所以喜欢时时一个人在心的暗角里表演着,刻薄的语调好像是和自己过不去。而他的沉默不像金,像剑。剑一出鞘,锋芒逼人。
  我们有过一次倾心吐胆的谈话,让我懂得什么是大智慧。这潮水般拍打心灵的语言,证明了世界有变幻翻转的时候——他说:“没有灵魂之人,怎么会知道有灵魂之苦?”
 “人本来都是一样的。可是经过包装,这个人和那个人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变得神秘起来。”
  “死亡和生命没有隔膜。生命背过脸去就是死亡,它本来在时空里就没有根本的界定。”
  “一个人面对墙角独自写出的东西才是好作品,譬如失恋的时候。”
  “小说可以改写,你的生命却不能原样再来一次。”
  “敬佛也不必拘这些个礼,心里有就行了。”
  “那样一个聪明人,却总有些瞧不破,一点小事都要认起真来,天下事哪里有多少真的呢!”
  这些语言如同当头棒喝,令我神色骤变,久久庄容。以前的我没有朋友,找不到一个亲切的家人。而今,我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鸟,就像我四散的灵魂!
  (把我带走吧,大鸟!飞翔的姿势令我悲泣失声/越过遗忘的日子和灰暗的语言/我渐渐地接近天空,像黑暗接近星星/像风接近呼啸的森林/张开巨大的翅膀啊!飞翔本身比生命更高)
  再美再长久的相遇,也会一样地结束,我们默默地俯首等待,等待命运将我们分开。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就像人生的翡翠岁月,发出最美最眩目的光芒。
  我刻骨地感到来日无多,便急急地去预支生命里的快乐时光。他孩童般的笑容,忧郁的眼神,与天际相近的心,以及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被我仔细地收藏在永世的记忆里。是告别的时候了,他有些拘谨地走进我的房间,穿着件极其普通的深蓝衣服,眼神里是一种不能解不能说的谜和痛。我们沉默地坐着,不知从何说起。而后,我竟像婴儿一样跪了下来长久地哭泣。“带我走吧。”我仰面望着眼前的人,像骤雨似的,泪珠一串串地披了一脸。
  他迟疑地缓缓地伸出右手,想扶我起来,但他的手却在空中停顿着,我把手放进他的手里。他又伸出左手,我把另一只手放了上去。我们痴痴地执手相看,仿佛千年梦中的情形,再一次无悔地上演。他温暖的气息,像芙蕖的清香、像雨后森林里的气息(他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之气,我从此再也没有闻过类似的气息),那样轻柔、飘扬,这迷茫的温馨,让我欢喜得心痛。我望着他英挺的身影和肩膀,只觉得世上的一切都足以相托付。以心相对的时刻,才知瞋痴爱欲,便是淤泥葑田,若不能疏浚,终能淹没。他作为一名有道行的修炼者本应清谨无欲,一物不芥蒂于心,能对我如此,想必是前世的缘分结得太深。
  心照神交,唯我与子!(——《文选。潘岳〈夏侯常侍诔〉》)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良久地握手相对。我知道有种东西缓缓地穿透了我。让我们释放了灵魂,让我们的灵魂四处飞溅,像烟花一样,只要这一刻散发出的灿烂!哪怕只是短短的刹那!在这一刻,我已是过了一生!而后,他决然地走了出去,留下含泪却幸福的我。
  虽然人生自此不再复有斯情斯怀,然而有这样一次倾心相遇,我仍是无怨无悔的。今生何幸,遇他这愔愔良人,秩秩君子。如果我好,则不论多久,隔多远的路,他只要想着我这个人,便已足够。冥冥中自有天定,今生的相惜之情、知遇之恩以及所有的生死恩情,皆是前缘夙债。而我,今生来赴这场约,当效衔结之报,了断所有的债欠。
  我不是进攻型的女子,甚至连守株待兔的勇气都很缺乏。今世化为人形,在千山万水寻找一个人,谁知大梦一场,牵挂千年,终究是陌路断肠。而他,便是度我的佛吗?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没了消息。我只和他通过一次电话,他在电话里清唱了我给他写的歌词《像我这种朋友》:“有谁没哭过,心痛的故事没有人知道;有谁没伤过,为什么总有某些情节与我类似。离你最远的,也离你最近,眼里含着泪水,脸上却挂着微笑。为什么亲爱的朋友,为什么你教我欢乐,也教我悲伤?同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都是容易受伤的人。就用你的手雕刻你的心,将自己缓缓地雕成快乐的模样。一刀有一刀的疼痛,只有你自己明白。所有的故事曲终人散,我只能远远地隔着岸,在另一个无人的站台,在握你的手。”他在电话那边给我一个人唱着,他的歌声有着无法形容的感染力,我听得心里一酸,那眼泪直流下来,声音早已岔了。
  后来,我在别人那里看到他录制的磁带,放了细听,就听到这首歌飘了出来,他的声音是沉思而痛的,最后的那一句他改成了:“紧抱你的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有一个青海的朋友去塔尔寺拜访活佛,在活佛的房间里见到了他(他与活佛是朋友),说到我的时候,他的神色是若有若无的隐痛。“我和她的缘分就这些。我不能再见她。”他对我的朋友说道。因为有活佛在旁边,他没有多说话,活佛意识到这点,便和他用藏语交谈起来,最后活佛叹息道:“一旦惹上尘世间的情字,便是剪不断,理还乱。”在我朋友告别时,他送了出来,问道:“她过得好吗?”我朋友反问他:“你说呢?”他沉默半天,请我的朋友给我捎句话——“见与不见,早晚会见。”朋友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明镜一样透彻地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人生情缘,各有分定。
  雨停了。湛蓝色的天空显得深邃而遥远,冷澈得令人惊惧。如此清澈而忧伤的九月,在这与天接近的青海高原上,在香火缭绕中,我在大经堂里静静地跪着祈祷。塔尔寺的红衣喇嘛用浑厚低迷的声音为我高声诵经祈求平安。他一边用法器加持,一边反复地跪下祈祷。他的动作娴熟而自如,当他跪下时,绛红色的僧衣总是滑落下来,他利索地把长襟甩向肩后,看起来与他的祷告浑然天成。他娓娓动听的声音诵读着长长的经文,法音潺潺而出,美如诗篇。“精真妙明,本觉圆净。”我怀着一份巨大的哀伤,等候神祗静静地进入我的心中。
  大经堂是一座雄伟的藏式大殿,也是塔尔寺内最大的建筑物。前来朝拜的奉祀者,络绎不绝,回廊的木地板上留下磕等身长头磨出的深深凹痕。面带沧桑的藏族人虔诚地一面转动着祈愿轮,一面反复不停地念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唵”,表示“佛部心”:“嘛呢”,梵文意为“如意宝”,表示“宝部心”:“叭咪”,梵文意为“莲花”,表示“莲花部心”:“吽”,表示“金刚部心”。可简单地译为:“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这是藏族人代复一代的吟咏,短短的音节里容纳着生活里的一切悲苦喜乐,是人类信仰的巨大力量,是对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的无限赞美,恒久响彻在广阔的青藏高原上。
  粗大的栋梁支撑着大经堂巨大的屋顶。屋内袅绕着不息的香火,宛如唐古拉山上飘动的云雾。四壁供奉着金色的佛像,烛台上常年燃着蜡炬,僧侣们此起彼伏的颂赞声飘荡在塔尔寺的上空,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隆隆”的钟鼓声和“呜呜”低沉而舒缓的法螺声,还有尖刻的风笛声和沉闷的心跳声。
  年老的喇嘛耐心地给我穿好镶有银白色毛皮的红色藏袍,戴上白色的皮帽子,裙上镶着红、绿、蓝、褐、黑五色彩条,胸前垂着美丽的银饰,里面装着高原上生长的一种植物香料,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我就像一个藏族的女子,微笑着站在被誉为“世界庄严”的大金瓦殿的回廊前。这是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相传在此尊者脐血滴落处,生出一株白旃檀树(即菩提树),根深枝繁,其上长有大约十万个叶子,每片叶子上自然出现一尊狮子吼佛形像,树叶上也出现许多天然身像以及字迹等,故名“衮多”(意为十万身像)。信众便以菩提树为中心,建起一座镶嵌各种珍宝的银壳神变大灵塔,来纪念大师的诞生。
  这是座镏金铜瓦的辉煌建筑,大殿的正门上方有一块乾隆皇帝御书的金字匾额:“乾隆皇帝之宝(梵教法幢)”。从大灵塔内菩提树向外生出一枝,就是现今大金瓦寺前的那株旃檀树,其皮叶上显有藏文字母。据说这种现象,所有虔诚信徒都能看得见。我从树下走过,有片菩提叶片落到我的头上。一个面带羞涩的年轻喇嘛告诉我,树叶落在身上是很幸运的事,佛祖会保佑我“扎西德勒”(意为平安吉祥)。我把菩提树叶捡了起来,夹到书里,作为永久的珍藏。
    我在塔尔寺里巡回膜拜,观看了文殊殿、因明学院、达赖遍知殿、贤康(弥勒佛殿)、觉康和官康(释迦殿和依怙殿)、小金瓦寺(大护法殿)、祈寿殿(花寺)、达赖宝座室、时轮大塔、大拉让(达赖、班禅行宫)、社火院(欠巴扎仓)、印经院(华尔康)、密宗学院(举巴扎仓)、医宗学院(曼巴扎仓)、时轮学院(丁科尔扎仓)、如来八塔等。这些殿堂供奉着庄严的佛像、历代宗师的舍利子、灵骨、法器、衣物等,墙壁上饰有风格隐晦的经文、斑斓迷离的唐卡画、神秘的宗教图案,紫檀香案上供奉着繁杂精致的酥油花、洁白的哈达、无数盏闪闪烁烁燃着的酥油灯,我虔诚地仰面望着微垂双目、面带慈悲和神秘微笑的佛祖,心里忽有所悟。
  释迦牟尼佛十九岁出家,最后抬头睹明星而悟道,他悟的是什么?原来就是缘起性空。那么,佛性究竟在哪儿呢?它就在天空般的心性中,全然的开放、自由和无边无际。纽舒仁波切说:“深广而宁静,单纯而不复杂,纯净灿烂光明,超越思议的心;这是诸佛的心。其中无一物应消除,无一物应增添,它只是自然洁净地看着自己。”
  大经堂那边传来一阵法螺、喇叭、长萧、鼓锣、铙钹的音乐声,我随着人群走了过去,原来是塔尔寺的跳神法会——“跳坎”。每年农历正月十四日、四月十四日、六月七日举行法王舞(亦称“金刚怖畏护法舞”),六月八日、四月十五日、九月二十三日举行马首金刚护法舞。而今天,正好是九月二十三日。
  我听过关于“跳坎”的来历:佛教徒们修习正法时,为消除内、外、密三方面邪见的逆缘,消灭危害佛教和佛徒的邪魔外道,便通过跳神护法舞来禳解。至于跳神的具体内容,如《噶当书》(噶当派著名典籍)所说,武的方面有勇士舞、女勇士舞、怒神舞、女怒神舞;文的方面有和静舞、教内舞、密咒舞、专一性舞;忿怒方面有微怒舞、甚怒神舞等,总共三百六十种舞。
  黄教徒采取的是喇嘛本尊护法舞以及妙吉祥文殊舞。另外以阎罗舞的形式,用武力来消除人们内心的“我执”以及恶魔邪见。故法王和马首金刚等以忿怒相先后出场,表演出愤怒狰狞之态,以示降伏。
  开始出场的是四个骷髅舞。《米拉日巴集》中说:“所谓死尸是可怕的,它本身具有瑜珈身的筋络。”要使人们明白生死无常的道理,就用这种跳舞形式来表示。四个阿扎拉是尼泊尔人的高大形体,外表虽然表现的安祥泰然,但最终还是表现出不能从苦海中解脱出来的舞姿。四鹿舞表示:一切生物居住的地方,都是荒野,喻示万事皆空的道理。四个死神舞表示:三界轮回中的诸有情虽有五蕴(色、受、想、行、识)的性能,但也认识了本性集聚的“苦谛”,逐渐进入轮回,给人了悟一切苦因的来源和“集谛”的概念。和尚和六个小沙弥以佛教施主的姿态出场后,作虔诚顶礼状。而后是大护法或马首金刚为首与五个保护神及四个夜叉分别表演舞姿,其意为把自己的“我执”同他人的“我执”融合为一体,跳神禳解,抛弃于九霄云外。还有小鹿舞,表示从罪恶中解脱出来,终于成道的舞姿。其结尾的大合舞,是表示永得人身安乐之后,继续为众生广谋利益,吉祥圆满。
  舞蹈是极其诡秘而令人敬畏的,我看得如醉如痴,仿佛灵魂跟着进入未知的空间,那是一个纯自然的空间,一种穿透时间、大气、云层、人群的永恒感——我好像找到了回家的路。我看着自己木讷的躯壳,如同看着朝圣者的身体沉重地磕倒在地——阳光下融雪的声音、来自地心的潮气、铿锵的嚓嚓舞步、用红绿彩线以雕镂术缝制的花纹图案、原色毛绳编制的长筒靴、经石板上刻着的密密麻麻的经文、镂花小铜炉、用深蓝色和白色颜料描绘的藏族图腾及吉祥物:莲花座、右旋螺、万字纹“卐”(古时译为“吉祥海云相”,释迦牟尼三十二相之一。原为古代的一种符咒、护符或宗教标志,被认为是太阳或火的象征)等,所有关于宗教的声音和图案都以巨大的力量穿透了我,我像被施了魔法,全身心地感受着来自大地深处有节奏的震动。
  一个穿着绛红色长袍的小喇嘛向我走了过来,他也是“跳坎”的成员之一。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费力地把狰狞的面具脱了下来,露出一张健康而若有所思的脸,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犹如湛蓝纯净的青海湖一样,没有沾染一丝的凡尘,发出幽深的光。他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是那种令人感动与信赖的笑。那神情是超然物外的,那目光是穿越世俗的,他安详的神态让我内心霎然一动——生死流转、前因后果、爱恨别离、滚滚尘缘,世间的一切皆为无常,譬如朝露,若似弹指——我突然找到了答案!佛陀说:“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步,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滑逝。”
  我在心里埋伏了什么?颠倒与痴想、烈焰与沉迷、尘渊与债欠——逃大造,出尘网,方可解释这段悲伤。我终于猛地一醒,待我说破缘起未了——就像他写的歌:“为缘来,为缘去,为缘前世到今世,情丝缕缕终无头,肝肠寸断生到死。长啸一声,跃身天宇回头望,几世缘情化为澜海。情丝何寻,哪须拔剑斩情丝,早已消融化为春雨!”
  清冽而刺目的光线猛烈地照耀着我,祁连山上的积雪、象藏香的味道直沁心脾、苍凉而雄浑的诵经声、天空盘旋的鹰隼、嵌着绿松石和黄玛瑙的藏刀、热烘烘的牛粪味道、配有五彩鞍鞯的牲畜、巫师驱散邪魔纷沓的舞步、转经筒上磨得锃亮的黄铜花纹、匍匐前进的朝觐者,这些景象让我感到一种神奇的眩晕,一种饱含苦楚的幸福之感。正如佛陀所说:“了知一切:如音乐、天籁和哭泣中的回音,而回音中却无旋律。”
  我抬头看着风中飘动的五彩幢幡和寺庙金色的拱顶,以及川流不息前来祈祷的人群,那景致里含着让人心酸的东西——我不由地痴了。这是他朝思暮想的故乡,是他生活过的地方,我是不远万里来寻他的踪迹。我如此亲切地呼吸着他遗留下的旧日气息,这时他在哪里?而我,只想在这与天接近的地方,用心的声音告诉他——“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他听到了吗?在这万里外的异乡,在这寒冷澄澈、犹如巨大蓝色水杯的青海高原地带,在这美丽而神秘的塔尔寺,在这光明、安详、恬淡、喜悦的时刻,究竟是谁啊,突然地悲喜交集、泪落如雨?
 楼主| 发表于 2005-5-18 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塔尔寺

发一篇长一点的文章,适合夤夜无眠的人阅读,一杯清茶,一个故事。
发表于 2005-5-18 0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塔尔寺

:)
存心让阿末无眠了吗?
这样的文字、际遇、语调及感情
为什么这样熟悉?
一个咂摸寂寞的女子
因为寂寞而丰富了
一个人的行走
因为行走而有了故事
无论如何
很多时候故事的主角
只要 一个人就以足够
他常常只是提供了一件白马王子的外套
发表于 2005-5-18 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塔尔寺

绝美的散文,文字老道,厚重.值得一读,问候朋友 ,
发表于 2005-5-18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美丽的塔尔寺

厚实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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