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悠悠景仰心

陇上狐

汪曾祺先生，准确地说，我应该称为汪老。
　　大概是十几年前了，从一位老编辑口里，得知了汪老的名字，忘了都说些什么，只记住四个字：“曾祺写作，闲来为之。”如何闲来为之？老编辑没有下讲，我也没有再问，便成悬念了。那时，我才学写诗，正做着诗人的梦。心中想的是诗，路上寻的是诗，笔下写的是诗，灯底读的还是诗，完全沉浸在一片诗的境界里。艾青、贺敬之、张志民、李瑛诸位诗人，常挂嘴边，而对诗外的几乎一概不闻不问。这当是我的悲哀了，其实到现在，我也依然用什么学什么，做什么想什么，单项思维。“功夫在诗外”的道理，懂，可实际里，就是“外”不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因此，尽管那时汪老的小说《受戒》、《大淖记事》等蜚声文坛，我却全然不知，一点不晓，以致于现在想拜读，却难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有今后慢慢寻找了。
　　诗人于我已经永远是梦了，便拐个弯写起散文。写散文就读散文，热心朋友向我推荐汪老，说汪老的东西不可读，并慨然相借珍藏的汪老亲笔签名的《蒲桥集》。这已是90年代初了。开卷，便爱不释手，怎么好？道不出，起码是喜欢，而且还想再读。真能让我一读再读的散文家，屈指数来，古有柳宗元、苏轼、张岱，近有朱自清，今有孙犁。我此时才知，用汪老自已的话，就是“我本来是写小说的，写散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好个捎带脚，竟捎出一个散文大家！记得《蒲桥集》封面有一则“广告”：
　　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画第三。有人说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说好，虽非定论，却有道理。
　　此集诸篇，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
    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
    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品味再三，确实道出了汪老散文的“真谛。谁人手笔，如此老辣，高屋建瓴？后来，看到汪老撰写的《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文章，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广告”是“应出版社的要求”，汪老自己写的，怪不得呢。汪老坦诚直言：“这不是我的成就，只是我的追求。”成就中的追求，追求中的成就，人很难这么透彻地认识自己啊！我从汪老散文中，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散文以及怎么写好散文，即散文的大忌是作态，而写好散文，一要文学底子厚，二要生活阅历深。散文不能落入俗套，要平易自然。这些，也许一生都难以达到，但我愿朝着这个境界默默地努力。
　　我生活于京郊燕山脚下，低头抬头都是山，这使我孤陋寡闻，消息闭塞。一次，著名大学者张中行先生送我一部《张中行小品》，从书的勒口处，看到这是一套四本，其中有《汪曾祺小品》。我冒着酷暑，在京城曲里拐弯地寻找半日，才找到那家出版社，在门市部一个角落里，谢天谢地，总算发现了《汪曾祺小品》，翻都没顾上翻，便欣喜地买下了，我是太渴望得到一本汪老的文集了。如果说我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么，这本书就是一枚极具诱惑力的“糖果”，我小心翼翼地剥去纸衣，含在口中，咂摸着滋味，让它慢慢融化。这本小品，放在床头，想读时就读一阵。读来读去不经意中竟读出一个活脱脱的汪老：衔着一柄大烟斗，悠然坐在沙发上。朝晖从十几层高的楼窗照进来，将汪老映成一幅剪影。一双极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望着青烟袅袅升腾，思绪也漫漫升腾。“无事此静坐”，老人家在这喧闹的世界里，沉思默想，“静思往事，如在目底”，便悄然进入最佳的创作心态。他很欣赏国画大师齐白石的话：“心闲气静时一挥”。哎 ，这不正是当年老编辑告诉我的“闲来为之”的境界吗？我似有所悟了。
　　汪老是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得意门生。他评价恩师为人淡泊，“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其实，这何尝不是汪老自己的写照呢？他生于水乡高邮，大运河倚城而过，城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泊。“智者乐水”。汪老许多作品里都有“水”。确实，正是家乡那柔软、平和、静静流淌的水，造就了汪老一生为文与为人的气质和风格。外国人说“风格即人”，中国人说“文如其人”，这在汪老身上得到具体体现。综观其作品，没有鸿篇巨著，写的均是小桥流水，乡情野趣，虽点点滴滴，但风韵不俗，倾倒众人。他曾隐隐痛惜“文革”十年跟着唱了十年空空洞洞的豪言壮语，那是非他所愿。同时也庆幸自80年代起，开始真正按着自己的样子随心所欲地进行创作，这才有了今天的汪老。或许我的性格决定我不是写黄钟大吕之人，因而愈加喜爱汪老作品，且进而想拜会汪老。见见这位被江青宣布为“控制使用”的人；见见这位“八个样板戏”之一的《沙家浜》的执笔者；见见这位“写小说，像个道人，人间冷暖，苦乐，在不动声色中飘出，从无哭天抢地之态”的小说家；见见这位“写散文，如淡淡的酒香，愈品愈见其味道”的散文家；见见这位画国画，“清秀飘逸，很有仙气，文人的雅趣散于其间”的画家！
　　终于可与汪老会面了。那年五月，我有幸作为代表参加北京作家协会代表大会，看名单汪老也在其中。开会那天，左等没来，右等没来，莫非汪老有事，不能出席？这时，主持人沉痛地宣告：汪老去世了！我与代表们不由自主地起立，俯首致哀。我是悄然流泪了，还带着那本在京城曲里拐弯才买到的《汪曾祺小品》，想请汪老签名呢。我深知，今生我是不会见到汪老了，既是无缘相见，就把无限的景仰永远留存于心间吧！记得汪老曾在文中写到：“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了空气里。”是的，汪老的影响，将会随其作品而常在……

阿尔

好文章!
重!

阿末

很纯熟的纯正的文字
淡雅的笔调
行内人士：）
呵呵
问候

升霞

文章真的很厚重,拜读中深深感动,问候,好,朋友。

沉默、再沉默

很好啊，弟兄！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