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水桶》

阿末

有一天正好路过西五那幢最孤僻的筒子楼的时候——一年中几乎没有几次这样的时候——顺便就想去看看阿金。在四层一间容不下多一个人同时转身的单身宿舍里，阿金大概已经住了六年了。
刚来的时候，所以她还不满三十岁。
楼下锈蚀斑斑的铁门是我两年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来时就坏了的，也许这样反而使住在这里的人们感觉到方便并且已经习惯了它的方便了吧，所以至今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那个倾斜角度和它洞开的姿势。
从第一步跨进楼门开始，我的心就开始本能地扭到了一个与外面的天光云影、鸟鸣花发全然不同的频道，于是曾经侵扰过我的阴湿与酶味，以及从每一楼层的过道里竞相交错散漫而来的葱蒜与动物的脂肪的味道，这一次并没有十分强烈地打击我的潜意识里的心理期待。我下意识地把每一步都放得很轻，头也没敢抬到平常的高度，有一种油腻腻又蒙灰的感觉始终侵扰着我的感官。其间，阿金干净朴素的形象成了我穿越楼道时唯一的想往与慰藉，一如贝亚特里奇之于经历地狱时的但丁。但是如果我曾经走神，大概是某一瞬间在头脑里曾掠过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中的某些情景了吧，然而那确实不会停留太久。
在拐进四楼的过道后，空间在那些堆垒着的家具以及凌乱的锅灶的挤迫中，朝我涌来一种羞怯而又无可奈何的狭仄。我愧不敢当，脸越发朝得低了。因为这灰黑的一切似乎都在向我袒露着它们的寒碜、酸楚以及它们深深的歉意。
这是全无必要也毫无道理的。
在畏畏缩缩中擦过了一个断了边的书桌后，我几乎是竖着浑身的毛孔敲响了阿金的门。我居然忘了去注意到，其实门是上着锁的。锁是很老式的、仓库里常用的那一种，在锁洞里挤挤挨挨地塞了两个，型号大概都比仓库的小了些。
可是我全然没有访友不遇的失落，相反却有一种压迫突然被撤销后的轻松。狭迫的空间，那些一直在朝我拥挤过来的杂乱，也在那时倏地都退却开去。我在锁着的门前终于坦然下来，呼出一口似乎已经憋了太久的气。有那么一种深积着的切迫与忧惧，此时因为突然的悠闲，而在心里隐约露面了它们转瞬即逝的背影，匆匆而去。
我多少有些震惊于自己的伪拗。然而这是一种太过复杂也太微妙的心情，像房顶那只挣扎在蛛网里的小虫——我们之间的互相不理解一样，我不理解着自己或者自己的某一部分。
重又与那只断了边的书桌擦身而过，它已经比之前显得熟络了。公共水房的水槽边，我看到有一只裂了缝的木桶正在那里木然承接着流动不羁却又同样木然的水流。无人问津。我突然在木桶浸涨了的黑色表皮上，看见了阿金有所诉说的脸；看到了她兢兢业业不断倾注却永远装不满的生活；看到了她逝去的年华、暗淡下来的青春，和相遇又擦肩而过的爱情、婚姻；看到从陕北的农村走来后那三年的自考、两年无望的转升本，以及这一年又将付之一炬的考研……
——是何苦！
这被人遗忘的木桶，究竟承载过多少又留下了多少。
生活像流水一样穿透我们的胸膛，然后悄然而逝，似乎永远在更新，却又从不曾真正变更。那漫溢过水槽、水管、地下水道又天上的水，当它再一次注回水桶，是否会有着似曾相识的回味？
……
阿金。当我终于又一次来看你的时候——很遗憾——幸好——你不在。
20050420 21：23

升霞

生活像流水一样穿透我们的胸膛，然后悄然而逝，似乎永远在更新，却又从不曾真正变更。那漫溢过水槽、水管、地下水道又天上的水，当它再一次注回水桶，是否会有着似曾相识的回味？
似曾相识的人生,不曾相识的却是人,人的心,让人遐思的东西.问好,

雨珠儿

生活像流水一样穿透我们的胸膛，然后悄然而逝，似乎永远在更新，却又从不曾真正变更。那漫溢过水槽、水管、地下水道又天上的水，当它再一次注回水桶，是否会有着似曾相识的回味？
……
阿金。当我终于又一次来看你的时候——很遗憾——幸好——你不在。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回味。
阿末，当我进来看文字时，有些幸运，你不在，我只是瞧了瞧，便出了门。

幻中行

生活像流水一样穿透我们的胸膛，然后悄然而逝，似乎永远在更新，却又从不曾真正变更。那漫溢过水槽、水管、地下水道又天上的水，当它再一次注回水桶，是否会有着似曾相识的回味？
大家都看重这一段，呵呵，真的不错！

蔚蓝天空

呵呵，你来了，她当然不在。阿金现在不是“水桶”，是“金桶”了。阿金已经考上了状元，在省城任职。你来看的这破房子她早就没住了，现在这单身宿舍卖给对面收破烂的那个钱什么的老板了。

阿末

下面引用由雨珠儿在 2005/04/21 03:25pm 发表的内容：
生活像流水一样穿透我们的胸膛，然后悄然而逝，似乎永远在更新，却又从不曾真正变更。那漫溢过水槽、水管、地下水道又天上的水，当它再一次注回水桶，是否会有着似曾相识的回味？
……
阿金。当我终于又一次来看 ...

如果是这样
：）
真遗憾！

阿末

下面引用由蔚蓝天空在 2005/04/21 11:32pm 发表的内容：
呵呵，你来了，她当然不在。阿金现在不是“水桶”，是“金桶”了。阿金已经考上了状元，在省城任职。你来看的这破房子她早就没住了，现在这单身宿舍卖给对面收破烂的那个钱什么的老板了。

呵呵
虽然俗了
但是我宁愿如此
因为阿金最需要的无非如此
有时候伤感的只是我自己
谢谢蔚蓝

阿末

下面引用由升霞在 2005/04/21 01:14pm 发表的内容：
生活像流水一样穿透我们的胸膛，然后悄然而逝，似乎永远在更新，却又从不曾真正变更。那漫溢过水槽、水管、地下水道又天上的水，当它再一次注回水桶，是否会有着似曾相识的回味？
似曾相识的人生,不曾相识的却是 ...

生活就这样逼迫人揭穿它的真相和假想
人们就这样纵容着生活随心所欲
。。。

秦时明月

这个木桶。一如既往的  水。
         阿末呢？

雨儿

的确结尾点睛。很好的文字，来源于生活的思索。阿末的笔法很有自己的风格，喜欢。问好阿末：）

阿末

谢谢雨儿一直以来的阅读和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