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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城”在郭家的南面,大约有四里多地远,两村之间是一片庄稼地,靠近“姚城”的村后有一条河,每到夏天河水暴涨,流速很快,往东走很远才有一座桥。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领着很小的我回娘家,很少绕远走桥,都是河水很少的时候,踩着行人搭建的小木板或大石头一类的东西过河,河水潺潺偶尔还能看到小鱼,是一条很有生机的河。那大概是七零年挖建的人工河,当时有很多公社的社员及高中学生,在那个春夏交接之际一起打响了那场大会战,挖了整整一个夏天,人多得象蚂蚁一样,场面庞大热烈,每到中午送饭的人都络绎不绝,这种场面以后再难见到。
那时的农村生活很苦,经常有人家春天的时候就没吃的了,我的这些姨和舅舅里也有生活很苦的,虽然互相也有照应,毕竟是个过个的日子,又都不宽裕,多半都是无奈。我的外婆一生哺育了十个孩子,十个孩子大都长寿,这大概继承了她的基因,只有二姨在她十七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夺去了如花似玉的生命,而我的大姨竟然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活过了九十岁。母亲为家中最小,女孩中排行第八,和大姨年龄差距有近二十七八岁之多。我的老舅年轻时是个活跃份子,大越进时期老舅已经结婚,阿城仪表厂来农村招工,他和舅妈一道毅然决然的报了名,撇家舍业双双来到仪表厂并成为正式工人,母亲也跟随他们一起成为了那个厂的工人。后来,我经常能在他们的言谈话语中感觉到大跃进期间的火热革命工作场面。进入工厂不久,舅舅就因为他活跃的性格以及较强的办事能力成为厂里的红人,经常带领职工搞活动,并成为工厂的骨干。母亲虽然不如他做的好,却也在这个哥哥身上得到了很多令人倾目的好处。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舅舅离开了那个工厂,母亲也随之而走,回到了农村。当时,农乡差别不大,没有感觉到离开工厂是一件坏事,到后来成家有了孩子,包括为了小孩的农村户口城镇户口的折腾,才感到离开工厂是错误的选择。
和舅舅一起从那家工厂出来的有一大批人,八三年这些人组织起来派代表又找回工厂,要求一些待遇,虽然这时的工厂已今不如夕,却仍旧给每人每年发放一定的补助,虽然这些补助在当今社会已是杯水车薪,但也能充分的感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最为关键的是母亲的这段历史已经成为她一辈子引以为荣的骄傲。毕竟,一个农村孩子曾经在城里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见过农村人没有见过的世面,视野上的开阔是一生受益的。
母亲回到姚城正好是爸爸读完师范毕业分配到建设小学的日子。那时爸爸的事业虽然刚刚开始,但一切都很顺利。母亲在家没事情做,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媒人介绍认识了爸爸,当时爸爸的工资很低,每月大概只能挣二十几元钱,家境又不好,所以大舅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于是在母亲的家里出现了两种意见,母亲自己同意,也得到了老舅的支持。经过艰苦的斗争,父亲和母亲终于走到了一起。在这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大舅都没有踏进过赵家半步,这种固执和对赵家的不屑一直到赵家的生活发生改变才渐渐转变。老舅对他的这个小妹是爱护的,当时家里条件特别不好的时候,老舅经常来家探望,在我小的时候已经把老舅的探望当成了一种希望。事实证明母亲的选择相当正确,所有的辛苦在十几年以后得到了回报,现在在她的兄弟姐妹里,只有她生活过的最好,而且在她晚年的时候还搬进了城里。老舅的日子每况愈下,年轻时的风光已荡然无存,子女们的不争气加之年纪大了生活来源不足使他憔悴万分,每次生活进行不下去就到我家来住上几天,走时还要带上很多东西。父亲对他也格外好,虽然他脏乎乎的样子不讨年轻人喜欢,但父母都把他视为上宾,这些都和他对父母婚姻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父母结婚以后一直居无定所,在建设大队打了一阵子的“游击”以后,终于在郭家买了个二手房才算稳定下来。房子是起脊的,两家共用一个山墙,东院孟家也是队里的农民,没什么特长。主人叫孟庆贺,有五个孩子,一个男孩四个女孩。我家与他家关系不好,都是由于那座共用的山墙引起的,因为那座山墙使前院的菜园划分出了问题,大概都是一些你多一块我少一块的芝麻蒜皮小事,这些现象在农村也是司空见惯常有发生的,毕竟,农民是以地为本嘛!后来,两家高架院墙,前面的菜园也一年四季的架着樟子,老死不相往来了,就这样怪怪的生活了好几年,一直到他家搬到别的村子,这一切才算结束。
郭家全村有五趟街,我家在村子靠前面的第二排。很早前第一排只有四五户人家。后来,新来的外来户都在这条街上建了房子,仅几年时间就建成了一条横贯东西的整街。在村子第一排前面就是通向姚城的那片庄稼地了,冬天透过庄稼地能隐隐约约看得见姚城,夏天则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那儿的土质不好,种向日葵的次数多一些,每到向日葵花开时节远远望去一片金黄,非常壮观,我们小孩也在里面捉迷藏,特别好玩。那片地的中间有一块不大的坟地,里面蒿草丛生,每到夏季都长了好多美丽的野花,野菜也特别肥大。村民忌讳,都不去那里挖野菜。
据母亲回忆,在我三岁多的时候曾经丢过一次。当时母亲下地干活,由奶奶在家看着我,当时奶奶年事已高,精力已经明显不能兼顾我和炕上另外两个哇哇待哺的妹妹,我鬼使神差的自己走了出去。下午母亲回来喝水,发现我不见了,急忙房前屋后的找,到处都没有发现我的踪影,母亲急了,这时也引来了左邻右舍,大家都来一起帮忙。奶奶小脚,走不了急路,则坐在炕上嚎啕大哭,一口一个“我对不起人家李秀珍(母亲的名字)啊!我是废物啊!孩子都给看丢了!”悲痛欲绝。没过半小时,我丢失的消息就惊动了全村,大家分头行动,把住村子的各个出口,母亲则发疯了似的到处跑着找我。村西头儿的刘三嫂眼尖,突然发现村前面的坟地有个东西在蒿草中一闪一闪的,忙对母亲说那儿是不是孩子,母亲就和一伙儿村民飞快的向坟地冲来,当她们气喘嘘嘘的跑到坟地时,真是悲喜交加,只见我被太阳晒的小脑门都是汗,怀里抱着刚刚採的一大束野花,全然不管村民的到来,仍旧在採摘着野花,母亲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亲吻着我并失声痛哭。一直到现在人们也不知道我是用了多长时间怎么走到那儿去的,而且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去了那儿。
东北的冬天异常寒冷,雪下得也大,经常能在第二天起来以后发现门已经被大雪封住了,窝风的地方雪可以从地上一直封到房沿儿,推开门还要拿铲子从里面向外捣个洞人才能爬出来。室外空气格外清新,满世界的银白美丽异常,大地象一张纯净的白纸,没有任何痕迹,白如处子,天幽蓝幽蓝的,太阳没出来,一切都是静悄悄,能听到的只有麻雀的叫声和来回飞动的声音。我常常在这时跑到街上,在没人走过的地方踩出整齐的倒“八”字脚印,回头看时满心欢喜。随着太阳的升起街上的行人开始越来越多,路面的洁白和宁静开始遭到破坏,牛车在上面压出很深很长的沟,歪歪扭扭的伸向远方。几天的工夫路面上的雪就被踩的象铺了厚厚的一层冰,滑滑的,人走在上面需要非常留意,稍不小心就会人仰马翻。小孩子是喜欢这些的,每到傍晚吃完晚饭,都会拿着自己的耙犁上街来玩,满街的小孩。我家前面的那条街由于是全村建得较晚的街道,所以很宽很平,路面相当不错。招来的小孩也最多,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孩子小孩子都来玩,个玩个的,也有调皮的小孩拿自己的好耙犁去撞那些不好的耙犁。
耙犁在我的童年里是一见困惑我的大事,我经常为自己不能拥有坚硬的快速的所向披靡的耙犁而苦恼。我常常用尽家中所有能为我所用的材料制做耙犁,包括那两根用以支撑的钎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不够结实,每到“战场”都会很快被撞得七零八落败下阵来。有些人家在生产队能搞到象样的钢筋,作出的耙犁底座既结实滑动起来也快速,小孩坐在上面自然得意,比赛的时候他们经常能一马当先绝尘而去,着实令人羡慕。那时,我的父亲刚到公社,一年四季的下乡蹲点,回家的次数一个月也是寥寥无几,没时间帮我做这些东西,母亲忙家务还有队里的活计,更是无暇顾及,只有我自己自力更生,家里连把象样的锤子都没有,经常是拿着嵌子当锤子用,那是家里经常使用的绝无仅有的几件工具里的一件,还不能用坏,记得有一年做耙犁把嵌子的半个嘴儿打掉了,吓的我好几天没敢吭声。做耙犁如果想使它滑起来快,必须有一个宽的锋利的钢板做底,象冰刀那样,没有钢板只能用钢筋了,这样一来速度就会减慢,但也算比较好的一种。我弄不到钢筋只能用家里的八号线做底,就这样也是需要费很大劲儿的,作出的这种耙犁速度犹如蜗牛,在冰上滑还好,在雪地里滑简直就是锻炼臂力。
村东头的杨家是山东搬来的木匠,家里有三个儿子,他的二儿子年龄和我相仿,长的很结实,他家做的耙犁也最大最好,非常精美正规,一个耙犁可以坐四五个人。他家养了一只膘肥体壮的大狗,力大无比,每到傍晚狗身上套上耙犁,耙犁上坐着他家的几个小孩。那狗平时是被拴在院子里看家的,在街上拉着耙犁跑就象蹲大狱的犯人有了到外面放风的机会,疯狂的不知疲倦的满街乱窜,好不自在,速度之快来势之凶猛使躲闪不及的小耙犁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被撞到路边的沟里,人都是连滚带爬的。我胆子比较小,玩的时候一直瞄着那耙犁,一但看到快要到我身边了赶紧抱起我自己的耙犁站到一边,等到凶猛的怪兽跑过去之后再玩。
好玩的还不只在街上滑雪,刘二嫂家的院子也是比较好玩的地方。每到秋天刘二嫂家的菜园收拾完毕,刘二哥都会把菜园弄得很平整,我们则期待着一场大雪的到来。由于他家的菜园四周都是泥墙,下的大雪都被窝在菜园里,有齐腰身,这时刚好我们的寒假开始,过着寒假我们都兴奋异常,于是在菜园里挖通道,还有地道,象蜘蛛网一样,然后我们在里面捉迷藏做抓人游戏,快乐无比,有时范围会扩大到菜园以外,使捉迷藏的难度加大。靠近菜园的东面墙底下,刘二哥特别用水给我们浇出长长的一块用来打濋溜滑的场地,我们则用雪把它蹭的滑滑的,人站在上面就能倒,然后大家依此的长距离助跑,看谁滑的更远,滑的不远的小孩则要在捉迷藏时负责找人,这是谁也不愿意扮演的角色,因为找人实在太难,找不到人,有些女孩子有时甚至会哭。
那时,天虽然冷,我们却玩的热乎,每天晚上象农民到点儿下地一样准时集合,参加集体活动的热情不打折扣,男孩女孩最多时可达四五十人,热闹。如果赶上过年就更加好玩了,每个小孩手里都提着灯笼,灯笼大都是罐头瓶子做成的,罐头瓶子上栓根绳,另一头栓着能用手拿起的杆,里面粘根蜡烛就是灯笼了,富裕一点的家庭用粗一点的蜡烛,一般家庭用“磕头了”,是一种很细很短的小蜡烛,意为磕头工夫就烧没了的意思。有些家庭给孩子做得灯笼比较讲究,用玻璃精心粘制或用木骨做架糊上红纸做成的灯笼,看上去更有节日气息。我则就用罐头瓶拴根绳当成灯笼,那时罐头瓶也不是满街都是,很难搞到,有时跑急了一交跌倒,罐头瓶摔碎了,抑或火苗太高把绳烧断了罐头瓶掉在地上摔碎了,总会有人为此大哭一场。穿上新衣服,兜里揣满瓜籽糖块一类的东西,把那种很小的细细的红鞭炮拆成一个一个的拿出来放,闻着幽香的火药味,感受着过年的气息。在寒冷的东北的冬天,这一切都特别迷人温馨令人回味。
东北的冬天是农闲季节,从腊月一直到出正月,都没什么活干,大都在家猫冬。刘二哥总是不知从哪儿能借来好书,是那种线装的,书面很黄,字也是树排的,繁体字,很难认,找爸爸给他们说书。爸爸说书很有水平,说的高兴处还要唱上一段,精彩绝伦。和刘二嫂讲的故事不同,它有确定的年代,有人物的真实性。听的人围坐在爸爸四周,听得聚精会神如醉如痴,故事讲完了人还徨如书中,缺书的年代人们也一样渴望知识。就这样,一个正月刘二哥都能弄来三到四本这样的老书让爸爸读。我最熟悉的要属《西游记》、《三国演义》、《狸猫换太子》了,也是从这些书里我才真正的感知了历史的渊源。
我家有一部半导体收音机,在相当长时间里在郭家也是绝无仅有的,那是爸爸到公社以后,一个喜欢无线电的老师装好了送给他的礼物,东西不大却影响着我的儿童时代。平时因为节省不买电池,也就不能用来接听节目,每到过年爸爸就会买很多的一号电池,四节一组用报纸卷成长长的一卷用做电源,这样可以很长时间不用换电源。收音机里也是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相声、京韵大鼓什么的,长片小说《大刀记》、《敌后武工队》至今记忆犹新。每到过年它就一天到晚响个没完,邻里家大人孩子也来听,给温馨的节日增添了很多喜兴。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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