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毛绒绒的春天

郭英杰

毛绒绒的春天
　　郭英杰
　　
　　
　　
　　我出生的那一年的腊月，北风劲吹，滴水成冰，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啄破薄薄的蛋壳，来到这个尘世的时候，整整三天，腿脚软绵绵的，站不起来，在母亲毛绒绒的羽翼庇护下，周身包裹着浓浓暖意，我以为春天来了。其实春天并没有到来，在柔软的羽毛的簇拥下，环顾四周，看不到同伴，我自己，自豪而孤单。三天后，一个有阳光的上午，母亲咯咯叫着，带我走出了方方正正而又极为狭窄的小家，到了一处整洁的院落里。
　　
　　世界仿佛一下子开阔了。我看到人类的房屋，炊烟升起的人间烟火，也看到地上的沙砾和墙角堆积起来的柴草，只是寒冷的风逼着我紧紧贴着母亲的身体。母亲的叫声持续不断，她饿了，身子很虚弱，我记得我出生后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没有离开过半步。过了一会，一个人出来了，他的右手抓着一把黄橙橙的玉米，沙的一声撒到院子里，母亲疾步跑过去，张嘴就吃，紧跟着，母亲的两个姐妹也跑来了，她们争着抢着，一眨眼功夫就吃光了。
　　
　　地上又是干干净净，母亲的两个姐妹走开了，摇摇摆摆，怡然自乐。我什么也没有吃到，玉米粒太大了，我像嫩芽一样的嘴太小太软，吃不下，转来转去，找不到一丁点可以享用的食物，十分失望。母亲站在我身边，“格格”叫着，没有离开，我也跟着叫，嘴里发出“唧唧”的声音。叫声交替响起、持续不断，打破了上午的宁静。那个人又从屋里出来了，脸色阴沉沉的，冲着母亲想发脾气，一眼却发现了我，突然惊叫起来，屋里的人闻声都出来了，走进我，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好奇地打量着。母亲一见有人靠近，急忙用翅膀把我紧紧护住，圆睁双眼，警惕地看着来人。
　　
　　一把小米轻盈地洒到我的眼前，香味扑面而来，它娇小的身材玲珑亲切，光滑可口，我低头吃起来，一粒又一粒，迅速地进入我的口中，抵达我的胃里。母亲在一旁看着，不到一袋烟工夫，我吃完了，抹抹嘴，看到母亲一言不发，脸上挂着笑容。我很奇怪，母亲为什么不吃呢？我问母亲，她说，米粒太小，吃不惯。
　　
　　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心里是塌实而温暖的。冬天天冷，更多的时候，我和母亲静静地呆在家里。母亲爱和我聊天，其实她更多的是一种自言自语式的倾诉，有些我听懂了，有些不懂，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在认真听着，间或插上几句话，她就很高兴很知足。母亲说，她很想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她特别喜欢孩子簇拥在身边的温暖感觉。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像一簇火苗，熊熊烈烈，燎得坐立不安。她一刻也不能等了，这一年的深冬，她把一周来下的5个鸡蛋暖了起来，不成想暖了不到4天时间，就被主人发觉了，一个身强力壮、胡子满面男人硬把她往外拽，她不从，狠狠地啄他的手，他急了，抄起一根竹竿就往她身上戳，无奈她被硬赶了出来，里面的几个鸡蛋被一扫而光，成了人口里的美食。
　　
　　此后，母亲说，她情绪低落，流了很多眼泪。她的力量是弱小的，寄人篱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第二天，她又下了一个蛋，精神重新振作起来，换了一个地方又暖了起来，她内心渴求的梦想使意志和信念格外坚强，充满韧性。谁能没有挫折和苦难呢？她常常这样告诫我，尽管我还不懂苦难。一周以后，主人又发现了她，嘴里嘟囔着骂了几声，就用竹竿往外轰，她也急了，任凭竹竿怎样在身上赶、在身上扎，就是岿然不动。她身上的羽毛炸了起来，有一些脱落了，纷纷散落在身下垫着的麦秸和细草上面，她眼里布满血丝，张开嘴发出低沉的“咯咯”声，瞪着主人，豁出去了自己的命。就这样僵持了半天，主人甘拜下风，失望地摇摇头走了。后来，他再也没有前来骚拢过。母亲安下心来，塌塌实实地孵化一只蛋。
　　
　　我就是从这个幸运的蛋里面走出来了，21天之后，我的出生令母亲深感欣慰。而听了母亲的讲述，我除了心生崇敬就是心生憎恨。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凌晨，浓浓的夜色和淡淡的薄雾还在飘荡的时候，我听到一阵鞭炮声此起彼伏、持续不断地响起，原来是春节来了，人间的一个传统的辞旧迎新的节日张张扬扬地走来了，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剧烈的声响，母亲和我都感到内心恐慌。天亮之后，我好奇地走出家门，看到满目红色的春联，高悬的彩灯，衣着鲜艳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我喜欢笑容，我始终觉得舒心的笑胜过人间的所有花朵，于是，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开了。
　　
　　过了春节，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暖和。两个月的时光倏然就从指间溜走了，我慢慢长大了，羽翼渐丰，不再每天牵着母亲的手。在阳光明媚的三月，我经常走在这个名叫凤凰村的大街上，觅食、歌唱、感受乡村的庸常日子。一天，天气暖洋洋的，东风吹的一切生命都绿意昂然，扑棱棱地舒展开心灵之翼，我看到一群小鸡一个挨着一个，“唧唧”叫着兴高采烈地闯入我的视线，我一下子惊呆了，脑子里有一种眩晕感，它们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童年。这是一群春天的阳光，黄色的羽毛、黑色的羽毛、花色的羽毛，滚动着，闪耀着斑斓的光芒。它们兄弟姐妹在一起玩耍，低语、争同一只虫子，唱同一首歌谣，尽情地呼吸着春天的空气，在母亲的凝视下，它们是柔媚而幸福的，有着我从未体验到感觉。那一刻，我流泪了，我大声的哭泣，没有谁来劝我。
　　
　　悲伤只是瞬间的，一群小鸡，其实为乡村的春天增添了浓浓的诗意，和氤氲在日子之上的民间味道。从这一年的春天开始，我看到最多最受感动的动物就是小鸡了，我的同类，我应该为它们骄傲。三月，成长是毫不掩饰的，萌动和上升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我也感到自己成熟了许多，看到或听到了很多人间的事情。我常看到张老磨家的二丫头雀儿，长的又黑又瘦，16岁了，还喜欢和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玩跳绳，总是微笑着，清醇的样子不懂得忧愁。张老磨家境贫寒，老婆多病，靠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大丫头长的高挑，嫁到了本村，二丫头没有进过学校的门，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初夏的一天，雀儿竟然要出嫁了，我见她家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门口贴着喜庆的对联，临县的一位离过婚的40岁的男人带着枣红马车把她娶走了。雀儿高兴的上了车，婚姻，仿佛很遥远的事情降临了，她不懂，她以为只是去另一个地方做一场游戏。马车走了，踏踏的踢音伴着渐去渐远的唢呐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此后就真的再没有见到雀儿，只是听说，她的父亲收了那个男人1000元的彩礼钱， 当时，已经是很高的价钱了。
　　
　　还听说一件事情，更令人难以释怀。王老三家上小学五年纪的儿子，放暑假后替他父亲放羊，第一天出去，25只羊赶回来却成了20只，王老三拉着老婆风风火火地出门去找，转了三圈也没有找见。孩子他娘急了，顺手拿起一根木棒就劈头盖脸朝儿子打去，竟被打昏过去，好大一会都没醒过来。王老三怕出意外，赶忙租了辆车把儿子送到了县医院，最后儿子醒了，却成了哑巴。王老三心疼的大叫一声当场把老婆狠狠打了一顿，他老婆一气之下想不开，跑出去竟喝药自尽了。
　　
　　我就生存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想想我的同类，和人类竟然有着那么多的不同。看到过很多祥和景象，也看到不少过生死别离，这些事情其实和我没有多少关系，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似乎只能影响一时的心情。一天天，我变的高大起来，看到公鸡就会脸红，心跳加速，我预感一场爱情就要降临了。很多公鸡都在追求我，看中了我的美貌，我和每一个追求者都交朋友，从中选择我以为最好的。听惯了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我头脑是清醒的，最后我选择了其中一个其貌不扬、很平常的一个。以后的日子，我们成双入对，彼此依恋着对方。很多朋友多追问我原因，我笑笑，告诉它们，我的恋人一直默默关心我，不善言辞，只对我说过一句话：它说它爱我那颗的善良的心。一句朴素的话，让我砰然心动，最远或最近的距离难道不是心的距离吗，我相信它说的话，所以决定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它而无怨无悔。
　　
　　
　　第二年春天，我产下了第一只蛋，我也想做母亲了，周身升腾起一股温暖。春天正是暖小鸡的好时节，我暖出了整整15只小鸡，没有人来骚拢我，鸡蛋在我的身子下面，同样静静地呆了21天，顺利地完成了生命的孕育和出生的整个过程。我带着这群小鸡行走在春天的暖阳里，内心感到快乐无比。我突然发觉，春天是触手可及的，是一种毛绒绒的感觉，是童年母亲的关爱，是孩子身上的羽翼。
　　
　　 二○○五年一月十一日

黑白流侠

我突然发觉，春天是触手可及的，是一种毛绒绒的感觉，是童年母亲的关爱，是孩子身上的羽翼。
　　
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母爱！
毛茸茸的春天
幸福的感觉！
感动的情怀
郭大侠还是这样的风格啊！！
学习
握手！！

郭英杰

这个是童年乡村的的真实记忆！
问好黑白流侠：）

黑白流侠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