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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拐杖(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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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8-12 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罗箫在 2004/08/15 09:41pm 第 1 次编辑]

拐  杖(短篇小说)
罗  箫

过罢大年,宽老汉就76岁了,感觉身体越来越重,坐下就不想再起来,他不愿花费太多的力气,不愿烦劳别人,尤其孙男弟女们围在身旁的时候,他就那样笑哈哈地坐在那把早已陈旧,很有些年头的榆木圈椅里,听闺女儿子妯娌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嘘寒问暖声,好!好!好着哩!一顿能喝一碗棒子面粥,吃一个发面馒头。他说,都拖家累口的,别光结记着回来,这不,我和你娘都还能动弹,想家了打个电话过来,见面不也是说几句话吗?大老远的,倒省了路费。
这是正月初二的事,拜罢年,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走了。还真亏了那个电话,隔三叉五的,就有人在里面说,爸,您好吗?妈也好吧?爷爷,奶奶呢?让奶奶接电话,我跟奶奶有话说。不!不告诉你!这小龟孙儿,不想要爷爷了?
孩儿他娘和宽老汉同岁,走路噔噔的,眼睛亮得能穿针引线,就是耳朵有点背。谁啊?说话呀!不能大声点吗?她喊了一句又一句,好像打电话的人都是聋子,这电话是不是坏了,老没音儿!
宽老汉对三个儿子的孝心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告诉他们,清明节记着回来上坟,今天说,后天说,大后天还说,记住了,啥都能忘,就是别忘了上坟,不能让老祖宗缺钱花。
孩儿他娘不放心的是二女。
大女嫁了个工人,女婿在轧钢厂开天车,前年内退,每月领七百元保障金。家里种着几亩地,够吃喝的了。两个儿子一个在省城搞家政,一个在县城开门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二女家的日子就不同了。二女婿活脱脱二溜子一个,吃喝嫖赌抽样样都占,地里的活懒得干,下建筑队又吃不了那苦,分家单过十多年了,还找父亲要零钱花。二女18岁学裁剪缝纫,手艺越来越精巧,村里来定做衣服的人却年年减少。她数菜碗里的几滴油花,阴雨夜,数小村上空寥落的星,有一颗来了又走了,像陨石,去了别家或者不为人知的地方。手太稠了,集市上的东西恁贵,不买不行吗?宅基地有了,高门楼也会有的,儿子才十二岁,过几年再盖不迟。二女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和老娘。
老两口盼着电话铃响,自打年前大小儿给安上电话,晚上就不再出去串门,听黑白电视里的戏曲,守着那部电话,就像守着缠绵无尽的亲情。有时,几句问候就是一个好觉。真的!他们忙,肯定累了,瞧咱们自己,啥活儿也没干,擦黑儿就想睡,上辈子没睡够似的----  说着话,老两口一前一后睡熟了。梦中,儿女子孙们的争辩声响起,像是在屋内又像在屋外某个遥远的地方,听不清他们在叨咕什么。
大红公鸡叫了,宽老汉往夜壶里撒了泡尿,再没有了睡意。他点着一支烟,把蜂窝炉门抽开一点,屋子里有了一种呛人的气味,但更温暖了。窗户纸依旧黑着,丝丝缕缕的白,轻若烟雾,不宜察觉,模糊继而明朗了窗棱和摇动在窗纸上的几根光秃秃的槐枝。旧风箱的呼哒声响起,孩儿他娘起床了。喂!给我冲两个鸡蛋!无人应答,宽老汉想,得自己起来,那老婆子,装聋十多年了,硬是骂不出个响屁。     
他和自己说话的当儿,已经披上了棉袄。右腿有点硬,好半天(这是文人墨客们惯用的形容词),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他把双腿伸进了棉裤,两只手死死抓住床栏杆,下了地。刚迈出一步,右腿又软了一下,差点跌坐在火炉子上,多亏门框,拐杖一样搀扶了一把。宽老汉喂喂唉唉叫得山响,回应他的仍是那旧风箱的呼哒声,这死老婆子,你真拿她瞎法没有!这人啊,也真是的,年轻那会儿倔得像头驴,针尖大点不如意的事,气得七窍生烟。人过了七十这个年龄段,啥都有,就是没有了脾气。有脾气又能咋着,冲自己发火?那火没点着就自动灭了。瞧这身边连小鬼也不见一个,你撞倒南墙,别人会以为那墙早不行了,是自己倒的。谁让自己任性来着?放着城里大小儿亮亮堂堂的宅院不住,非要跑回这乡下老院老屋,说乡下好,乡下的街坊邻居好,空气好,那口老井里的水,也是好的。而责怪是藏在心里的,上班的人忙,上学的人同样忙,巴明儿搁碗呼一下走个精光,回家早的进门就不住点儿的喊饿,回家晚的酒气熏天,吆五哈六的,活脱脱阎王转胎。老了老了,还得顿顿饭伺侯小的,搁谁不想多安静一天清闲三晌?又老是觉着自己还行,身体锛儿棒,想62年春青黄不接那阵儿,在武安、涉县贩卖笊篱,一百多里路,扛一布袋柿饼、炒面,连明搭夜就赶回来了,咋能说衰就衰得不能动弹了呢?
宽老汉这样想着,真就不敢动弹了。医生嘱咐过,那啥那啥时,千万别介乱动,也许就好了。饭做熟孩儿他娘就会过来,刚想到这儿,老婆子一撂门帘进了屋,见他龇牙咧嘴的熊样,半碟葱花炒茄子差点泼在地上。
咋了?这是咋了?老头子喂!
不咋!慌个球!就是这条腿有点不听使唤。去!把擀面杖拿来!
上炕?哪儿有炕啊!不是去年就拆掉了吗?
这老婆子,耳朵塞驴毛了。擀面杖!!!宽老汉连喊三声,腾出左手做了一个擀面条的动作。
宽老汉把双手的力量全部撑在了擀面杖上,好不容易挪到屋外、院门外。他每天起床后都要去外面走走,说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其实是想和碰见的人说几句话。小卖铺门前有一堆烂木头,像几位无所事事的老者,每天呆在那儿,一副聊不够的模样。
家离小卖部也就三、五十步,宽老汉第一次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墙跟儿半块磨石,三摞废砖块垫高着,是他和孩儿他娘天气暖和时吃饭的饭台。他坐下,又欠了欠屁股,垫上了孩儿他娘随之递过来的一块海绵,家里惟一的椅垫。
正月过完了,早晨还是这么冷,绻在袖筒里的手好久好久暖不过来。雪化了不少,瓦棱上还有一些,不像雪,与屋檐垂挂的冰凌柱一样透明透亮。
喝完那碗开水冲奶粉鸡蛋,没先前冷了。一袋烟功夫,他又觉出了饿,又吃掉一个油卷,半碗小米粥。好饭量啊!他常常这样笑话自己。能吃是不是病?十多年了,他一直硬朗着,未曾被大事小情摁倒在床上。也就是偶而感冒发烧什么的,喝几碗姜汤就又没事人似的。他感到奇怪,莫非人真的能返老还童?那天,他去问老蟒,就是后街苇坑沿那位老中医。老蟒回答,能吃最好不过了,俗话说,五谷杂粮治百病。他有点半信半疑。
大街里人来人往,间或夹杂着几句大呼小叫,挺镇人的,不像是去下地干活,倒像谁家出了什么凶险事。宽老汉瞧着瞧着,心尖颤抖了一下。
二女!二女来了!要不是才怪!
孩儿他娘每每饭后无事,总是盯住巷子口。她盼望两个女儿天天来看她,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依旧傻傻等在那儿,等在远远就能看见她们的地方。宽老汉不必抬头,已经知道了一切。孩儿他娘聋是聋了点,也并非装出来的,她的眼睛可是挺管用的,嗓门也不含糊。
宽老汉精明一辈子,最怕见的就是二女。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刚恢复高考,两年中,大小儿、二小儿脚跟脚考上了中专,学校每月发30斤粮票18元菜金,基本用不着贴补。但一下子少了两个棒劳力,八亩地谁种啊!大小儿当社办教师的12元收入没有了,三小儿正上高二,大女早几年已经出嫁,二女也考上了国办高中,又得住校。老宽不敢再拿鸡蛋换火车头牌香烟抽了,他抽晒干了的茄叶,拣工作队员扔掉的烟屁股揉碎了卷喇叭筒抽。前些年他干过护青薅青的事,仗凭自己是生产队队长,夜夜去村外转悠,喊几嗓子,兔子吓得不敢挪窝,自己逮空儿揣些玉米棒子豆角花生红薯的什么回家,一家老小几顿饱饭有了。生产队解散之后不兴那样干了,家家都穷啊,都把温饱押在了地里的庄稼上。啥没有不能没有良心,啥不做不能做缺德事。队长虽然依旧当着,一年下来,领不了几个钱。老宽一狠心,对二女说,别上了,咱不上了,女孩家家的,成不了大事,找个好婆家比啥都强!二女啥话也没说,擦几下锄头就去西北地耪起了谷茬。倒是那位瘦老师连三赶四来家叫过二女几次,老宽横竖不吐口。四年后,三小儿当兵,从部队考上了南京炮院。有天赶集,碰见那位瘦老师。宽队长,你家本该出一位女大学生的,你二女的成绩可是全校第一名啊!老宽呵呵连声,未置可否,他正被另一件事烦恼着。二女转眼23岁了,过了出嫁的年龄,婚事尚无着落。这憨女子,也不知中了那门子邪,硬是和四气物家拴柱来往,那家也叫家?那小子多少年黄巴巴的,拖两筒鼻涕,娘瘸胳膊瘸腿的,爹人称气物一点不冤,什么下三烂的事都干,给死人穿衣服都干,五口人住两间坯垒的土屋,嫁他家,不让人戳断脊梁骨才怪!老宽认准了的理,十头牛也拉不转,孩儿他娘只有陪着二女暗暗哭泣流泪的份。老宽跳着脚骂,把一只猫吓跑了,从此没再回来。二女89年出嫁,老宽图得就是二女婿白白净净1、80米的个头,公公是国办中学校长。没想到有钱人家的子弟恁不争气,公婆把希望锚在了二儿子身上,第二年就让二女他们分家单过,撑家的担子全落在了二女肩上。更没想到的是拴柱当兵7载混到连长、副营长,娶了个城市姑娘。有一年过春节给老宽带了两瓶衡水老白干,老宽在屋里喝醉了,干嚎了两声,孩儿他娘那时耳朵就背了,看见他在揉眼,仿佛刚刚哭过。二女从未说过一句埋怨的话,二女年纪轻轻的,变得恁木纳。老宽想起以前的事,心内就乱乱的,像是被那只走失的猫抓了一把。
二女,这么快就知道你爹的事了?谁告诉你的?
俺爹!俺爹咋啦?二女急切地问。
你爹走不了路了。一条腿不听使唤。昨天还好好的。这不,拄着擀面杖挪出来的。
甭听你娘瞎说。活动活动就过来啦。你瞧!
宽老汉站起身,趔趄了一下,二女紧忙扶住。
宽老汉想再试试,抬了抬右腿,抬不起来,再试,还是抬不起来,那条腿好像离开了身体。他的脸暗了一下,几滴虚汗也随之落下,溅在旧石磨的边棱上。
二女第一次看见爹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生来第一次,这使她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她想应该去叫医生,而医生此刻肯定都在文惠娘家。
二女一阵风似的进屋给姐姐、三个哥哥分别打了电话,让他们尽快回家,商量安排给老爹治疗的事。
二女告诉爹,二哥三哥天黑前都会来的。姐姐与大哥已经动身。
二女说,爹,我先把你搀回屋吧。我得赶紧去文惠家看看,她娘夜里喝敌敌畏了,这会儿正抢救呢。是文惠的公公专门捎信让我来的。
二女,文惠她娘咋啦?喝敌敌畏?天那!咋回事啊!有啥想不开的?也不能喝毒药呀!
文惠结婚一年多没回娘家,前几天生孩子,她娘想去伺候文惠做月子,托人说了几回,不成,想不通就喝药了。二女说。
不让去别去呗!又不是亲生的,就当20来年花的钱都打了水漂,值得去死?!宽老汉愤愤地说。
文惠娘算得上村里一大美人,63年嫁给了在周庄煤矿下坑的丈夫,比她大13岁,结婚十年没开怀,男人病退在家几年,还是没有孩子。文惠娘就抱养了三姨女儿的女儿,就是文惠,那时只有四岁,面黄肌瘦,病歪歪的。文惠18岁出落成了大姑娘,1、63米的个头,红润润的面色能滴出水来,就有许多小伙儿围着转。文惠和二女是干姊妹,文惠告诉二女,她看中的是笙,笙长得粗壮魁梧,会木匠瓦匠活,本分实诚。文惠娘因“运动”中与笙的父母有隔阂,死活不同意。文惠娘声言,如果文惠一意孤行,就断绝养育关系。这原本一句气头上的话,却有好事者,某些吃刺桃吃不到对文惠娘恨得牙痒痒的人,从中离间挑唆。文惠也是被情爱所迷,真的未经文惠娘知道就领了结婚证,出嫁那天也是从亲娘家上的车。文惠娘心病日见加重。二女为解劝她,曾几次捎话,说文惠早晚会回来看她的,眼下只是碍于公婆的面子。
二女,我得去瞧瞧。宽老汉说。
爹,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去啊。
借辆架子车拉我去!好赖揭不开锅那阵儿人家帮衬过咱。
二女知道拗不过爹,真的借了辆架子车。路过小卖铺,爹掏出10块钱,让跟在后面的孩儿他娘买了5斤鸡蛋,说,咱不能空着手去。
文惠娘刚被洗了胃,正在打吊针。她趄躺在东屋外间床上,头被枕头垫高着,一条水红缎面被子盖在身上,衬得面孔微微的有些红,让人觉得那更像一张白纸。
医生老蟒在。文惠的公公也在,他在这小小的村庄,也算半个医生。文惠公公好酒,人称“酒仙”,有菜没菜无关紧要,有酒就行,咸菜、洋葱、生白萝卜都可当下酒菜。他的医疗室好有一比,门前冷落鞍马稀。
二女来了?宽叔快坐呀!文惠娘欠了欠身,忙不迭地招呼让座。
二女搀扶着让老爹坐在桌旁的藤椅上,娘把鸡蛋一一放进床头柜。啥病呀?娘问。闹半天,敢情二女和宽老汉的对话她一句也没听见。
没病!说没病病就没了!文惠娘说。
胃病?还是胃里那点毛病?
大伙儿轰一声笑了。
二女没心思笑。她的眼里噙着泪,差那么一点就会溢出眼眶,她揉揉眼,文惠娘的面孔仍旧模糊一片,二女有些哽咽。屋里的人很少说话,烟雾在飘,理不出头绪。
婶儿,文惠真的说过要来看你的。二女说。
婶儿,你别这样想不开呀!二女顿了顿又说。
二女,妮子公公说了,等满月了让她回家住几天。文惠娘说。文惠娘就这秉性脾气,心里不盛事,想到啥说啥,一碗水让人伸眼就能看到底,不会拐弯儿。炮筒子,缺心眼儿,难怪有人这样评价她。
去县医院看看吧,文惠不能去,婶儿,我陪您去。二女说。二女不愧为文惠的干姊妹,她的真挚令人感慨动容。
老蟒说,要不,去县城一趟?
文惠公公没吱声。
文惠娘的男人也没吭气,他在换煤球,似乎所有的交谈与他丝毫没有牵连。
大小儿回来啦!宽老汉突然一声喊。大小儿,你开没开车?
开着哩,松花江,五个人的座儿。大小儿回答。
那就好,把你婶儿拉上到县里瞧瞧,顺便我也去看看这条老病腿。宽老汉的话音里有一种慷慨的意味,毋庸置疑。
她叔,我就别去啦,反正胃也洗了,每天输两次液也就行了,要去你们赶紧走吧,叔年龄大了,有病早治,千万别给耽搁了。文惠娘说。啥火口了,她还想着别人。
文惠爹不在屋,他去外面倒烧罚的煤球去了。
宽老汉们不便再坚持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作为外人,谁能强行做主呢?
谁都没想到三天后,文惠娘会死,死在急救车拉她去县医院的途中。后来听说,文惠娘是喝多了敌敌畏,差不多半瓶,抢救还算及时,个把小时内就灌肥皂水洗肠打吊针,村里的医生也就那么点本事。就像一场大火,并未完全扑灭,它还在烧,铁也会烧化,何况肝脏肠胃。文惠娘死得太令人遗憾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所有的猜测显得那么苍白,无凭无据。她死了,是死于对生存的厌倦,亲人的淡漠,还是世事的冷酷呢?文惠爹至今依然健在。笙和文惠和他们的儿子搬过来与他同住,并把东屋五间平房翻盖成了瓦房。这都是后话。
且说文惠娘一再催促宽老汉去县城治腿,大小儿紧忙给两个弟弟打电话,他们正在路上,说好到县医院门口聚齐。
二女刚把被褥、水杯、暖瓶等放好在后排座上,老蟒赶来了,说,宽叔,我搭你们的车去县城进点药。后面文惠公公喊,老蟒,今儿傍黑儿前你可得回来啊!松花江已经开始启动。
出村后,老蟒对宽老汉说,叔,我是想陪您去看腿的。县医院有我熟悉的医生,管保您不花冤枉钱。那敢情好!文惠娘咋办呢?宽老汉问。愿咋,咋!谁想咋,咋!有我一个不多,没我一个不少!老蟒说。
宽老汉再没说什么。二女一路无话,将头抵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深陷于莫名的心绪中。
松花江到达县医院,已过正午,二小儿、三小儿已经等在那儿了。饭后,由老蟒引领着,检尿,验血,做脑电图,开药,安排病房。
老蟒说,大小儿,别让你爹住院了,也不算什么急重病,无非就是十多年前得过脑血栓留下来的后遗症,降压软化血管之类的治疗和预防。打吊针就去你家吧,离医院近,过几天让吴主任调一下药方咱们再回去。
就去了大小儿家。
趁两个弟弟都在,大小儿说,咱把二老以
后治病花费的事抻开说说。依我的意思,生活费还按以前的规矩来,每人每年500块钱。二老都上了年龄,难免吃药、打针、住院什么的,二亩地让出去了,光凭那1500块钱,怕是连吃饭穿衣都不够。
还是咱仨摊钱?二小儿冷不丁冒出一句关键词,打断了大小儿。二小儿三年前在邻近的县城西关蔬菜市场旁开饺子馆,生意挺红火,每年的收入少说下不来五万。就有一点不好,大小事都是媳妇当家,尤其是钱,存款册用得都是密码,只有媳妇知道,媳妇不同意,二小儿甭想动一个子儿。去年清明节二小儿回老家上坟,叫宽老汉骂了个狗血喷头,不知哪个祸事精多嘴多舌,说二小儿媳妇叨咕两个老不死的偏心,光顾小的,把余下的钱和一大缸麦子给二女了。做贡献的买不来好脸子,白吃白喝的反倒成了座上宾----
你个糊涂蛋儿子唉!啥都由着媳妇,把男子汉的脸都丢尽了!混吧,你,一辈子甭直腰,活个啥滋味啊!嗯?宽老汉着起急来,让人不难想见他当年的火爆脾气,一句话落地,能砸出拳头大个坑来。
我说句硬实话,就你们弟兄仨,平摊!
二女想拿也不行,修了个女婿不正干,别说攒钱了,还拉着饥荒。大女看着办,愿意就拿点,谁也别嫌少。有她姊妹俩结记着勤来看看俺们,比啥都强。除了这,你们谁不拿也成,权当你娘少尿了泡尿,权当我压根儿没听见他喊过爹,权当俩老不死的喂狼喂狗喂了四十多年,末了又被咬了一口。
爹,我也没说不摊钱呀,瞧您火儿的。二小儿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二小儿从小就让爹吼怕了。大了,撂在哪块地儿,都老实的像只绵羊,不敢高声说话。与之熟悉的人无不说二小儿憨厚实在,脑瓜好使,也舍得出苦力。闺女在医专三年,也没少花费,全凭他没黑没白地抓挠。饺子馆一开始并不景气,挣个肚儿圆。闺女考上医专的那年秋天,他为一个整数的入学费着了慌,求遍亲戚朋友,还差一半。俗话说逼到绝路兔子也会上老杆,也是急中生智,他早想那么来着,只因拗不过媳妇。二小儿不过在馅里多放了些精瘦肉,饺子皮大了点,又在水煮花生米、凉拌粉皮、素拼、肉拼盘菜之外新添两道菜,乱炖,也就是大盆家乡烩菜,里面真够乱的,有小稣肉、海带炖肉片、豆腐块、粉皮、皮渣、假稣肉锅饼、蒜薹、水汆丸子、土豆、白菜等,一大盆比别的饭店3元一碗的6碗还多,他只卖10元。另有一道菜叫海米冬瓜汤炖干炸鱼块,光干炸鱼块别的饭店卖20元,他倒好,再加上海米冬瓜汤仍然10元。薄利广销,回头客多了自然有的赚。不出所料,单水饺两个人包不及,还得早起晚睡加班,一个冰柜专门用做冷冻水饺,仍不够卖,有一多半买主不是在饭店里吃,一兜一兜三斤五斤往家提溜。但凡在店里吃过饭的,一传十十传百,来者纷纷成了回头客,某些单位的正头也来,五块钱要一小盆乱炖,再来半斤水饺,八元,饱了。想喝饮料自个去外边买,有酒,牛栏山二锅头,老陈根,庄稼汉,三、五元一瓶。再来一瓶!一个人?够了,不卖了,去别处喝吧!饭厅二十张圆桌满座,门外十几张小条桌满员,一旁还有人在等,等着这里那里的食客赶快离开。红太阳饺子馆,城里包括城外十里之内没人不知晓的。又相继招进两位厨师,三位服务员,还是忙的混头胀脑。二小儿媳妇当起老板娘,也学会了说客气话,对不起,吃饭的太多了,您下次再来吧。别瞧她个头不高,脑瓜比神葫芦都灵动。还有多出的一样,小心眼,谁别得罪了,她会记你一辈子。对公公婆婆也是如此,最先是她才过门一个月就提出分家,住那座四面青瓦屋,之后见二老为哥、弟盖房死力帮忙就气得呼呼的,再之后是见烦不见也烦。没一个好的,咱咋过来的?谁帮过一个指头?二小儿不和她吵,吵过,没有哪一次不是被媳妇戳指着耷拉下脑袋了事。
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不说理劲儿。这两年是没少挣钱,可都在她手里把着呀。要不这样,先把我那片空庄子上的几颗柳树卖了,救救急。二小儿可怜巴巴的,怕老婆怕得头上顶灯,够100分了。
行了,二哥也别太为难了,还是给二嫂好好谈谈,该摊的钱还是要摊的。三小儿说。这次由我和大哥先拿些钱,年底再算账。
宽老汉见话说到这个份上,懒得再数落二小儿。
老蟒让二女找了根拇指粗细的竹竿,绑在床头,配药,挂好吊瓶,做皮试,输上液之后洗了手,呷口水,说,不行!我得每天晚上回去!反正有通咱村的客车,明天上午我再过来,误不了事的。宽叔,您猜我想起了谁?福星爷!83岁了,儿子傻得捏不成个儿,肝硬化,连一片止痛药也没人给买。住院?哪儿来钱啊?!我得在夜里去他老人家那儿盯着点。
文惠娘亏在了一个没人上,钱买不来人啊!宽叔,瞧孩子们多孝顺,您人气财气全占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啊!老蟒临出门还喋喋不休。
大小儿进家想了想,返身朝胡同口追去。
老蟒哥,要不,您这几天别来了,那边有个诊所,输液可以叫他们。
也好,一星期后我过来看看。老蟒说罢,急匆匆走了。
二女出去一会儿,回来了。爹,我在街上给您买了一支拐杖。
傻女子,你,紧巴巴的,花那钱----  宽老汉说不下去了。
不贵,才3块钱。二女慢言轻语。枣木的,曲里拐弯,红里渗着黑,那根拐杖。
大女来了,说,福星爷没了。
啥?宽老汉扎针的手抖了一下。咋回事?刚才老蟒还说他呢!
大女说,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吧,我骑自行车去老家看爹,下漳河大堤那个陡坡时,碰见了福星爷,他背着一捆干树枝,走得很慢,我问了一声,福星爷,您拾柴火嘞?就过去了。听背后噗咚一声,下车回头一瞧,是福星爷跌倒了。我赶紧跑回去踌他起来,又把柴捆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我一手捉车把一手搀扶着福星爷,谁知在村口又跌了一跤,怎么也踌不起来,文惠公公赶到那儿福星爷早断气了,我不知道,还使劲儿踌他呢----  
大女哭了,呜----呜----  在哭福星爷的突然猝死。
二女也哭了,比蚊子轻微细小,仿佛有什么扎在了嗓眼,她大张着嘴,久久,久久,发不出声响,突然,二女嗷地大叫一声,像一只
疯狂而盲目的兽,冲向里屋。
撕裂了,爱、恨、祸福与无定的命运,深埋于内心的思虑,因太久的压抑,霍然迸发。
大家都被惊呆了。此刻,大女不再哭泣,她想劝阻二女,门从里面插死了。
2004.8.7至8日草15日改定于邯郸
通联:056003  河北省邯郸市复兴区建设大街76号3—2—9(建安西院)  罗俊士  
电话:0310—5525123 手机:13803298526
信箱:luoxiao1114@eyou.com
发表于 2004-8-12 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拐杖(短篇小说)

有些泪了,二女儿太柔顺了,命运开了个不小的玩笑,宽老汉,唉~
好文章,让人有看头,觉得自己好象那个二女儿,嘻嘻,因为我也排行老二
问好。
不太常见到你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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