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蒙杀羿

渡江云

　　羿、逢蒙者，天下之善射者也。——《荀子。正论篇》
　　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唯羿愈己，杀羿。——《孟子。离娄篇》
　　羿死于桃棓。——《淮南子。诠言篇》
　　羿除天下之害死而为宗布。——《淮南子。氾论篇》
　　一
　　荒原、石林、曝日……
　　鸟类、爬行类、昆虫四散奔逃，就连植物都拼命挣扎出大地的束缚，随风而遁。
　　方圆八百里的荒滩戈壁上，全是大块的岩石，似曾被天火熔炼过一般。天地间，活动的惟有两条肩背巨弓的身影。但见那二人魁梧精悍，身长竟在十尺开外。
　　二人相距甚远，却同在岩石上磨箭，一般规格，长九尺，粗如人臂的箭。能射此等巨箭的人，除了后羿和他的徒弟逢蒙。天下间还有谁能做到呢？箭与岩石的每一次摩擦，都会奔涌出湛蓝或橙红的火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箭，磨箭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目光所及的最东边，矗立着一根高达百丈的石柱，顶端有一五丈见方的平台。此台在天地两分之日，即存于此。只因后羿在此射下了九个太阳，又被世人称为射日台。
　　只见那年长些的后羿忽然抬头叹道：“好久都没舍得用这么好的青铜箭了！”自从嫦娥离开后，后羿就多了这个爱自言自语的毛病。
　　“还有没有人能阻止这场战争？”天帝环视着西王母，尧，嫦娥，他的语气很重，把两个人的决斗，说成了战争。
　　西王母看着嫦娥，嫦娥看着尧，尧看着西王母，面面相觑。她们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或拉拢，或压迫，或哭劝，或苦谏。却没有使事情发生任何转机或改变。
　　殿下众神有的低着头，有的咬着嘴唇，纷纷表示沉默。刚才私地下为这场争斗而博彩下注的一伙儿神仙，更是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帝龙颜大怒，他本不是一个极端易怒的人，惟因日理三界之机，偶需一怒做为心理调剂。此刻他就需要这种平衡，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怒吼一声，伸掌猛拍了一下御案，把案面上的一盘万年蟠桃震得直蹦。
　　可能是手拍疼了，又或者还不过瘾，他又飞起一脚，将那御案踹翻在地。玉质的托盘顿时于地上跌了个粉碎。一盘仙桃跳跃滚动而下，居然有一个钻过了天井栏杆，直贯下界去！说来也蹊跷，那仙桃竟一头扎入了那荒原西面的石缝中，聚敛起天地之灵气，灵苗破土而出。一个时辰成木，两个时辰挂果。半日内就化为一参天巨树。树冠与射日台同高，且彼此相距一万余尺。为两人比箭创造了极好的条件。天庭众神不由嗟叹：“此天意也！”
　　逢蒙见之，大喜。攀爬而上。他立于树冠上极目远眺，不由得朗声长笑。暗忖：“天不亏我也！”
　　后羿原本不愿再登射日台半步。但见高矮太过悬殊。也只得顺应天意，拾梯而上。
　　那逢蒙在树顶见时辰尚早，便于树冠折了两大枝熟桃，先引弓射给师父一枝。待后羿抬手接住，两人便各自取桃食用。
　　二
　　此师徒二人看来关系尚佳，两人间本就不存在什么部落之仇，家族之恨；再加上年龄有别，也不至于为了什么女人而争风吃醋。何以要走上引弓相向这条路呢？
　　说白了，谁都可以猜出个所以然。先是逢蒙久居人下，有几分不服。再者后羿也想试试这苦练箭道三十年的弟子到底有多大本领。
　　从本质的意义上讲，最直接的原因还在于——妖物和怪兽的绝灭！想当年，后羿射下九个妖日，是何等风光，何等威风。那蛮荒年代，混沌初开，妖孽横行。天自有道，先生后羿，再遣逢蒙，救万民于水火。
　　后羿天生神力，箭法亦是天成。
　　逢蒙则不然。如果说，后羿精于力，逢蒙则更精于巧。他的成功来源于后天的苦练。缚腿练站，擎石练臂，观虱练眼。三十年磨一箭，甚至这三十年来，他仍一直在进步。连后羿也不知道他会进步到什么程度。这正是逢蒙的可怕之处。故而这场较量来得越早，对后羿来说，就越应该感到庆幸。
　　几十年间，这对师徒均身经百战。有人甚至说，他们射出的箭比他们吞咽的米粒还要多。
　　早年后羿射怪兽蚻貐，凿齿，赤融，翼祖……
　　中期收徒逢蒙，这期间又相继射了封豕长蛇，修蛇，拱山蟊猪，西山文豹，大风之雕……
　　出师后的逢蒙又奉命独自射杀了九头怪鸟，青泽水妖，黄河巨象……
　　后来巨兽找不到了。两人开始上射鹰雕鹫，下射狮虎熊。再后来，这些大型动物也日渐稀少，两人又只得将箭转向豹犬狸狼。而这几年来，眼见得九万里日渐平和。有时甚至连一个活物都难于找到。
　　一个箭手，更可以说是职业的猎杀者，找不到值得瞄准的猎物，便多处于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意与悲哀中。
　　放眼世间，也许还有一件值得他们一射的事物。这件事物原比那大如山的怪物更可怕。更难对付，那就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知己知彼的懂箭的人。这种刺激的想法一旦呈现在大脑，就无法抹去，逐渐成为一种梦寐以求的诱惑。
　　这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答案，却已足够说明一切。后羿和逢蒙命中注定了是要一较高下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师徒之实，这一天的到来恐怕会提早十年。
　　没有理由，有时就是最好的理由。
　　两名可以令天地万物颤抖的箭圣，就像是两颗昼夜奔腾的彗星，一旦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就一定会撞出惊世骇俗的火花。令宇宙为之震撼。虽然这火花一瞬间就可能消失。虽然直接的后果是其中一方的生命之火将可能熄灭。但只有经历了这场比试，两人才会觉得没有虚存于世间。故而这场较量无论后果怎样，对两个人来说，意义已经足够！
　　三
　　逢蒙有滋有味地吃饱了桃子。倚在树杈上，闭目养神，却一时静不下心来。
　　他想起羿，想起了这些年师父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做为一个射手而言，是不能对待射目标产生任何感情的，于是他使劲摇头，拒绝再想。
　　这一摇竟又在脑海中摇出个尧来。那个统辖九万里的人间帝王。为了阻止这场较量，屡次三番用部落首领的地位，肥沃的土地，美丽的艳姬来诱惑他。他把逢蒙当成一个没有气节的小人了。或者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尧这么做，只是逢迎天帝的意思。他并不想真正终结这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这两个天神一般不好惹的人物，无论孰生孰死，对他的统治，他的皇权，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对了，还有河伯，那个风流成性的水神。弃家中洛水之神那样的美人于不顾，四处沾花惹草，而被后羿射瞎了一只眼睛的家伙。记得那天，得知自己同后羿要一决高下的消息后，河伯是如何费劲心思找到他。奉送他一箱特大号的夜明珠。又神秘地拿出一个极小的玉瓶。瓶内是几滴碧绿的液体。
　　他凑到逢蒙耳边说：“这是老夫集深海数百种毒蛇的毒液炼制的奇毒。只要有一点沾染皮肤，不论你是人，还是百毒不侵的神，都会在三个时辰内，浑身溃烂，肝肠寸断，受尽折磨而死。”他顿了顿，眯着眼，讪笑地看着逢蒙：“只消把它涂抹在箭头上，后羿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逢蒙已将瓶中液体悉数泼上了箭头，箭尖冒出炙热而恶臭的寒烟。
　　“对，就是这样，老夫报仇有望了！”河伯禁不住狂笑起来。
　　笑够了，抬起头，却发现逢蒙用冰冷却毫无表情的眼神，严肃地看着他：“就这只箭，我数到一百，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什么？”河伯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一”
　　“逢蒙，你……”河伯还想挽回。
　　“二”
　　“即使你不愿意，也不必为难老夫吧！”
　　“三”
　　河伯跑了起来，疾奔了数步，感觉不够快。遂又化为白龙，腾云而走。刚飞到大泽边，准备停下来喘口气，谁料想百数已满，一箭已至。嗖地一声钉在龙尾上。但见一条白龙变成了绿龙，一头窜入水里。
　　想想都不免觉的好笑：“希望他自己有解药。”逢蒙暗想。
　　此时的后羿，不知何时已脱去了犀牛皮缝制的短褂，正赤着上身，躺在石台上，享受着日光浴。每当大战来临之前，他总是很兴奋，也恨惬意。
　　女人，是的，此刻后羿想起了女人。那个曾为他缝短褂，最后又离他而去的，叫嫦娥的女子。
　　前不久她曾获准下界，泪流满面地来劝他，后来又无可奈何地走了。临走仍不忘尖刻地丢下两个字：“倔牛！”
　　正是这名聪明而美丽的小女人当年成功地俘虏了他这个盖世英雄。谁料却贪图永生，偷吃了西王母赏赐的长生不老药。自此被拘禁于那幽暗的广寒宫里，以蟾蜍，玉兔为伴。
　　“长生又有什么好呢？”后羿自言自语道。

　　四
　　日是后羿的敌人，月是后羿的情人。
　　逢蒙拒绝在日间比箭，怕日光分散羿的眼神；后羿拒绝在月夜比箭，怕嫦娥为他留下泪水。
　　所以两人默默地等待，直到月亮回府，太阳未出，一颗启明星在东方升起的这一刻。
　　天地便在这凄迷的片刻里，归于庄严肃穆。一股悲壮肃杀的空气。
　　左弓右箭的羿，右弓左箭的蒙。
　　空灵，神志与万物合为一体。
　　安静，相隔万尺却听得间对手心跳的节奏。
　　拇指和食指绷紧，箭羽与弓弦保持正确的角度，箭向弓弦方向拉动，开满，直到弓弦与箭凹紧紧咬合。箭之成道，射手与靶子已不再是两件对立的东西，而是融为一气。一种人、箭、靶的三为一体。
　　一颗流星，牵动着淡红的尾线，划过天际。逢蒙和后羿同时出手！
　　论力道和箭的绝对速度，逢蒙自然赶不上后羿，但主工于巧的逢蒙在出箭的速率和频次上，却远胜于羿。
　　当羿发出连珠九箭时，逢蒙已然射出了二十七箭。连珠九箭，三箭一组，分射眉心、咽喉、心脏；逢蒙的二十七箭，也是三箭一组，目标一致，每组却又分为前中后三个梯队。
　　那三十六只巨箭挟带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在空中撞击合汇。
　　膨胀的裂空之气，使视野中万物开始扭曲变形，恍恍惚惚中似乎一切都被凝固了，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没有感觉。时间和空间似乎在被拉长，在这神志若有若离的迷茫中。逢蒙和后羿隐隐约约看到一大团巨大的球形闪电由力场的上空，缓缓落下。
　　刹那之间，天崩地裂，大地也开始摇晃起来。一道极为巨大的霹雳把一切带了回来。闪电的一角，正劈在逢蒙紧握的青铜长弓上，逢蒙顿时被击倒在树杈之间，不知死活。或许这正是逢蒙以徒拭师，召来的天谴。
　　闪电劈碎了逢蒙的弓后，又挟以更大的力量，劈在巨树的根部。那棵直贯白云的桃树居然象被锯过一般，齐齐地被连根劈断。
　　百丈高的参天巨树已极快的速度倒了下来。逢蒙还没有苏醒过来。眼看就要和巨大的桃树一起，直贯到地上，化为齑粉。
　　后羿见状，大喝一声，抖擞平生之豪气，奋勇一箭。将那桃树沿树冠以下，射为两截。任那带着逢蒙的巨伞状树冠，顺着箭势直飞入东海。
　　落叶纷舞，落木萧萧。
　　当浑身炙热的逢蒙舒服地浸在东海冰冷的海水中时，那被射掉树冠的桃树，却如一根无比巨大的桃木棒，挟着滚滚而来的无边碎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滚着飞起，然后更加急速地落下。
　　后羿正待离台闪避，那亘古未变的石台，却于这一瞬间在大地的摇晃中崩塌。
　　下跌的过程中，后羿尤能站在下坠的石头上，临危不乱地射出一箭。谁知那用龙筋和麒麟角调和的弓弦，竟也在这一刻被拉断！形成下坠的两根。
　　巨木砸下，羿本能地横弓相档，神弓立断，留下一大片殷红的鲜血……
　　后记
　　因为后羿射日除妖有功，死后天帝爱惜其才，故召其英魂，赐其永生，封为统辖万鬼的宗布神。
　　那后羿何等英雄了得，尤被桃木所杀，故自此天下间，凡鬼怪妖邪均畏惧桃木。桃也由此得以广泛种植，由神果而逐渐成为天下尽识的凡木。
　　为后羿所救，大难不死的逢蒙。自此弃箭，屯田筑坝，过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活。逢蒙的的后代，被商朝廷封在逢地，并建立逢国，形成百家姓里先以姓为国，后以国为姓的一支。

北丐

这个东东很好。我喜欢这样厚重的文字

利子

看看固定帖子阿彻的“故事接龙”《无形的高手》，有兴趣可以一试，看你的编故事水平不错，利子佩服，佩服~~

黎阳

这个加重吧，功力很不错

青舟

我加精华。这里少有小说精品

盆栽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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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十年前的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