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

flyingkite

                       
                             美人如花
    关于美人的第一个概念是上了初中才有的，此前我知道的“漂亮人”只有三个，分别是我的姑姑－－严厉的小学教师，我的同学都说她是“冷美人”；左隔壁家跟我姑姑同龄的香姐姐，香姐姐是羞涩的女孩子，走路喜欢看路面，数自己的脚步；我最愿意亲近的是第三个，她是我们家的右隔壁。
    没有搬家以前，我们家左右各住着一家人，三家同姓，并列住着各自老祖宗遗下的老屋。好玩的是，和我们家一样，每家都有三个女儿，不同的是我们家的女儿们年龄偏小，特别是我，在我还热衷于带着一帮流鼻涕的小家伙扮“妈妈”或者“老师”的时候，邻家的女儿们已经个个出落得婷婷玉立了。
    我因为排行第三，几乎没有人叫我的乳名以及后来的学名，“小三”就是我通用的称谓，但是没有我之前，这个名字是右隔壁家的三女儿的，我的出生让她年轻轻的就变成了“老三”。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特别喜欢我，我觉得她比我自己的姐姐对我好很多，也比对她自己的妹妹好很多（她另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她一有时间就会带着我玩，比如用她崭新的“飞鸽”教我骑自行车，夜里带我去看露天电影，去的时候帮我搬椅子，回来的时候或许还要跟我姐姐轮换着背已经睡着的我……这些都是我姐姐不喜欢做的，她也并不喜欢带她自己的妹妹。我们在一起“三姐”“三妹”地叫，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我始终不清楚我们年龄有多悬殊，只知道有一次学到“忘年交”这个说法，就很认真地认定我和她的交情就是“忘年交”，回去告诉她，她哈哈大笑之后认可了我的说法。
    我这样写着几乎要陷进这种追忆里不能自拔了，还好我想起来是要说她的漂亮的。她长得有点胖，现在我知道其实那不是胖，只是少女的圆润，她的脸总是红扑扑的很好看。说话像唱歌，大声地招呼邻家所有的人。一天到晚笑，笑的时候不像香姐姐那样掩着口，总是可以看到她细密晶莹的牙齿，那时候我正换牙，说话漏风，就常常羡慕地看着她的牙齿，她总是摸摸我的头发“小可怜儿，豌豆都不能吃了，等你牙长出来，三姐买糖你吃好啦。”
    她妈妈体弱多病，病得久了，人变得阴郁势利，斤斤计较，常跟邻居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吵起架来气势汹汹，拍着手跳着脚骂，每次都是对骂的人败下阵来。每次一吵架，他们家的其他人都躲到屋子里不出来，劝架的都是老三，一劝她妈就骂她“吃里扒外”。大人们吵架之后通常很久都不讲话，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小孩子们也被禁止在一起玩，老三不管这些，照样笑模笑样地打招呼，去别人家里帮着做事：抱小孩子，切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刚刚跟她妈妈吵过架的人也不会给她颜色看，大家都自自然然的。我很多次听到老人们背地里叹息“老三这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家的人，谁将来娶了她真是祖上修来的福分，不过娶了这个丫头，这个丈母娘可不好伺侯，唉，这孩子啊，将来嫁对人才好。”
    她这样不避嫌疑的做派，她妈拿她也没有办法，只是对她就没有好颜色，总是威胁她要找个恶婆家把她嫁掉。那时候她正是该找对象的年纪，漂亮勤快直爽的姑娘家，除了她妈妈没有人不喜欢，大她好几岁的姐姐还没有着落呢，给她提亲的人却络绎不绝。她妈妈话是那么说，还是挑挑拣拣定了邻村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小伙子好像是高中毕业生，人白白净净的，很书生气，喜欢他的女孩子也很多。
    定亲之后的老三出落得更好看了，好听的声音经常哼着奇奇怪怪我听不懂的歌，出去看电影的时候几乎不再带我，但还是经常给我东西吃，允许我骑她跟我人一样高的自行车。有一阵子我好像有点怨恨她冷落了我，不过还好学校里有更多吸引我的东西，看电影的时候也更喜欢跟自己的同学扎堆儿，这样的冷落也就不是特别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可以每天见到，还能常常听到姐姐们说到她时流露出的艳羡。
    老三的美和快乐在一个初夏突然终止。那天上午她跟哥哥姐姐一起插秧，中午回来就钻进了自己房间。午饭的时候她妈妈叫她不应还以为她睡着了，但紧接着就发现她居然躺在地上，嘴角全是泡沫，地上是倾倒的农药瓶子。她妈尖利的叫声传得很远很远，疯了一样地摇晃她，甚至抽了她一个耳光，她居然因此苏醒了过来，说：妈，好疼，我真后悔。
    费了很多周折她终于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但是匆忙中没有人带钱，无法及时交付400元的预付费，她被搁在门厅等着，直到一个陌生的据说是大官的人帮她垫付了才进手术室。据说大夫只看了一眼就让快快拖走：人都死了，还拖这里来干什么？！
    那天我放学正好看到她被送了回来，她躺在敞开的车厢里，脸色乌紫，肚子鼓得老高，她俊秀的男友衣冠不整地侧卧在她身边，死死地搂着她。车停下来，好几个去拉他，他反反复复只是说“三儿，我跟你一起走！”声音已经嘶哑到几乎不能出声，我知道他原本也有很动听的声音，会唱动听的歌。
    老三就是这样突然消失的，她走了之后，关于她的流言却流传了很长时间：有人说其实死的是两个人，“造孽啊！”人们总是这样叹息，“何苦呢，赶紧结婚不就是了。”至于她觅死的原因有人说是那个小伙子变心了，也有人说是她妈索要的彩礼太多，两家有了矛盾，她妈逼他们分手，可是还怎么分呢？不说有多喜欢他，已经是他的人了啊。
    她的死还有一些特别的意义，比如喝农药，此前有人自杀都是选择上吊，从她之后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有时候是认真的有时候只是威胁，但是因为有了“老三”这个“先驱者”，再有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不能给喝了农药的人喝水，不能让她躺着，要赶紧送附近的那家军医院，那里不会先要钱后救人。因此，从那以后，左近喝农药的人虽多，成功的人却很少。
    再比如，她那样仰面躺在车厢里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看了她，几乎所有的人，大人小孩全都哭了，跟她妈妈有过嫌恶的女人们也都不计前嫌去安慰她处于呆滞状态的妈妈，并且从那以后，大家都至少能够维持表面的和平。
    对于我，我在车厢边仰望着她和她的男友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那是她和他，感觉有点像是看电影。天黑了，大人们把小孩子都带回了家，我记得妈妈问过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为什么要怕？她对我不是很好？大人们由此更是担心，因为乡间有一种说法说这样死去的青年人的魂魄会迟迟不肯离去，她会很长时间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流连，会不断地托梦给他们亲近的人，诉说心里的委屈，甚至有可能劝说他们去陪她……为保险起见，有好一阵子，姐姐们不得不奉命白天上学放学陪着我，晚上又回到妈妈床上跟她一起睡。奶奶总是说她听到老三在我们家的厨房里叹息，奶奶问她怎么了，她说疼，指着心口说“奶奶，这里疼。”大人们问我有没有梦到她，我说有，只有一次，她跟往常一样对着我笑，摸摸我的头发“小可怜儿……”她说，然后给了我一把水果糖。在我做过那个梦之后，奶奶再没有说听到她的叹息，大概终于是走了。
    至于她妈妈，我从此不愿意离她太近，无论她怎样做慈爱状地唤我“三儿”，都不能消减我对她的厌恶。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在那一场变故之后，对那个小伙子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甚至在半年后宣布要把自己的小女儿老四嫁给他。老四跟他的交往持续了大概半年就终止了，小伙子再也没有来过他们家，而因为这个，几乎没有人来给老四提亲，一直到快30岁的时候才嫁到了很远的地方，从此很少回来。
    2004-5-19定稿

石花朵朵

美人如花隔云端

雨珠儿

小三与老三，隔着去端看老三
小三还三儿
小三写得好，小三问好你

圣纽

好文，是诗人写的！

flyingkite

美人如花，芳华易逝……
谢过楼上三位

雨儿

灿烂过就是最美的~~

微笑的红苹果

花一样的年龄,花一样的情感,感叹~~

清舞流云

刚看到，风筝的心思很密。

天在下雨

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槐树

美人如花去如风。。。

喜欢前边的－－－我该住在中间那家呀
不喜欢后边－－－太悲伤：）

萝卜

依然如是……

曙东方

好文章的。

秦秦瑜

好的文章就是诗人最好特点：）

flyingkite

谢谢大家来看

曙东方

无题
美人如花隔云端，
梁祝蝶飞天下传。
长辫甩腰青春美，
怜花惜玉有小三。
                         谢你短文引起我的即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