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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水手》惊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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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8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曲《水手》惊客心

     读初中时,很喜欢台湾歌手郑智化的《水手》。这是一首当年红遍校园唱遍乡村的歌,连我这个近乎五音不全的少年也敢喊上几嗓子。实在不知听过多少遍,每一次聆听,总为曲词间所饱含的那种苍凉苦涩的现实气息所打动。“……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年少的心灵是善感而容易受挫的,一次考试的失败,一次老师训责,一次被同伙的欺负都会在幼小的心灵中产生灼痛感。而此时放声大喊一阵《水手》就能慰平心灵所谓的创伤,很快找到熨帖心灵的契合点,转过脸已是满脸笑容。原来自己就是那个风雨中不怕痛的追梦水手。
      岁月流转,潮起潮落,歌坛已几番兴衰更替,拄了双拐的郑智化也早已将歌坛的麦克风传给了阿杜们、任贤齐们、王菲们、萧亚轩们,躲进了需要星星点灯的黑暗角落。《水手》也成为歌坛遗落的黄花,被时代多情繁嚣的浪花吞没,只留下一片伤心的太平洋。但我一直以为,像《水手》这样的发自肺腑的生命弦歌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它会在令人迷失方向的都市霓虹下深情响起,使每一个身心疲惫的匆匆过客都驻足谛听,悄然动容。如今,这久违的歌声,却在江湖夜雨十年灯后的夜半,唱起在我生命的深处。十年来感时伤世,再度聆听,禁不住涌动起汹涌的泪水。
       那是午夜,在从故乡南下的列车上。一天的拥挤颠簸之后,旅客们大多都因疲惫而昏昏睡去。我胸前捧一本书,却也双眼困涩,倚着车窗打盹。突然,一种极特别极熟悉的声响把我从困倦中拽回,似少年放学归来时母亲的呼唤、如失散多年的老朋友突然问候。抬头定神,几丈外的车厢尾,居然有人在唱歌!“……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是郑智化的《水手》!我顿时如沐温馨、困意全消,是一个男子在纵声歌唱,歌声高滔而忘情、诚挚而苍凉,悲怆的嗓音把熟睡的旅客一一唤醒。 “……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渐渐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时值凌晨两点,车上旅客睡意正浓,列车的旅途播音早已停止。就在十一点左右,还有旅客因为那个不顾大家休息推车买食品饮料的列车员叫卖而与之争吵。而这时,居然有人在大家睡梦中唱起了一首远年的老歌,而丝毫不怕别人感到打扰和厌烦。没有一个人去制止,好象也没有谁觉得这是一种聒噪,大家反而都竖起了耳朵,开始品味歌声里泄露的岁月沧桑。那实在是一种真正自发的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我震惊了,一个在午夜如此拥挤的列车上倾情唱歌的男子,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怪异超脱人物,又是什么心境促使他忍不住如此放浪形骸地高歌,惊起一车睡客频频回头?我拿了水杯,拨开人群,顺便去热水箱接点开水,走向他、走向久违的远年歌声。是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并不魁梧,兀自背倚车壁、盘膝坐着,神色疲惫落寞,一身粗布衣服,一个农家常用的化肥塑料袋被他压在腿下,旁边还放了一个黄色的搪瓷缸。此处是两节车厢的接口处,车皮震荡得厉害,初春的余寒从车缝间不时袭入,他却不觉不察,歌也从容。待**近,凝神细看,旁若无人的他居然抬头扫过一眼。我心中一凛,那一脸风霜之色,仿佛蕴藉了一种透骨的世间苍凉。“……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在家里刚刚过完春节就南下打工的民工。或许是如此一年一度的匆匆行旅,或许是各种遭际和感遇一时交集,使他难以自已,才在这满车陌生人的午夜一诉人生的沧桑与艰辛。我坚信,这如泣如诉的歌声中分明蕴涵了他常年漂泊的凄苦与无奈、辛酸与坎坷,而所有一切的感叹都是打工中一幕幕辛酸和坎坷的情节的交错叠加。而出门在外所亲炙的一切悲苦情节,在家里他不能诉给年迈的父母,那只会增加亲人的心理负荷和渐次亮起的白发;也不能告诉同村的同辈伙伴,出门打工的人大多都有自己内心的一点可怜的自尊;甚至不能告诉同床共枕的妻子,那缱绻的恩爱又会阻挡他们关山万里的行程。春节一过,一觉醒来,他们就要带上面具弯腰附首,到陌生的城市充当一台血肉僵挺的机器。如今,新的一轮人生感遇又将奏响,那么就让他这不乏知音的车厢中歌哭豪迈,把心中的情愫化为一首往年的老歌,唱给不曾相识却有着相同悲欢的农家兄弟们听。水手,水手,我们整装已发,我们是征战岁月的年轻水手。
      回座坐定,心思如潮,我脑中闪现的是前几日纷纷打工出走的多位堂兄弟 。在我心中,他们就是去做征战城市的水手,或建筑、或搬运、或生产……用踩倦了田埂地头的双脚又要去踩踏印不出足迹的柏油路,用本已无多的青春去挣回他们也许很快会被一次儿子学费、一次亲人婚丧嫁娶花掉的费用。他们命贱,没有权贵的父母,又偏偏出生在穷乡僻壤之间,少年时代便在父母的打骂中退学,开始学着挣钱营生。日出而作日没不息的田间劳作,使他们早已明白,辛辛苦苦的田间耕耘所得除去化肥和灌溉的费用,再除掉年年上增公粮提留,土地承包早已是折本的经营。他们并非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证据,那是从城市经他们手中转进农村的一叠纸币,一年到头还能填饱的肚子,逢年过节妻儿身上添加的新衣,新年亲友饭桌上的几声赞许。他们的理想,无非是在农里生活中更象样一样,免去邻里嘲笑的目光。说得更具体些,活着是为了儿子结婚的仪式的标准,一栋快要翻盖的旧房,一个常年生病的母亲或妻子,一个襁褓之中或读中学的儿子。春节刚过,他们就要横一横心、咬一咬牙、壮一壮胆到百里外的车站排了长队买最便宜的车票。然后,在母亲的叮咛、妻子的泪光中挥手,故作潇洒地去到一个城市的角落弯腰拼命,俨然奔赴疆场的勇士。
      我的一个远房的二哥,年近五十,每年还要去央求工头去城里搞建筑。早年他是上好的砖瓦工,自一次腰椎扭伤之后不能再干体力活,现在只能作饭烧水或者给工地看料。每年春节后初九就出发,春节前十天回来。一年3000元的报酬,大半要花给一个二十岁才读高中的儿子。儿子的成绩的好坏是他唯一的牵挂。每年春节要领了孩子到我家里了询问我学习的“绝招”。可悲的是,他儿子读的是全县最差的高中,也并不用功,虽然近年高考一直扩招,恐怕也是难以考上大学的。退一步看,纵能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这位日渐苍老的父亲能担负得起年年递增的大学学费和同样年年加大的毕业生就业压力么?况且,他还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妻子、一个也十六岁就出门打工的女儿。有时,我倒真的想劝他也让儿子出去打工,自己照顾家里,生龙活虎的儿子肯定能比年迈的他挣更多的钱。看着他望子成龙的眼神,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哀,这种让他万念俱灰的话哪能出口?或许,他是对的,他不愿再接受这命运的轮回,他宁可拼了老命也要让下一代在自己合眼之前换一种活法。这是一位一心一意盼着儿子能逃出农村冲进城市的父亲,上大学、“吃国粮”成了他对儿子最大的期望和自己毕生的奋斗目标。每当看着他满脸的风尘沧桑,我会转脸望望也早已是满脸皱纹的父母。他们也是以青春的枯萎为代价,用破一生心,把儿子推出了农家的小院,忘记自己已经老境日深。堪以告慰的是,我父母多少能在儿子的光晕中找到了自己他们心血的培壅。儿子的幸福是父母最大的慰藉。说心里话,这几年,我的确也曾多次为自己终于冲出了农村的包围沾沾自喜,农村太苦、农民有太多的无奈,我深味了此中的况味。生活在城市的人们,当然也会有他们各自的千般苦累、万种缺憾,但人间悲苦最深沉的体验者永远是与黄土代代厮守的百姓。你看,这位年已半百的老哥哥,在许多文明人考虑如何退休安度晚年、归隐别墅的时候,还要抖一抖不再年轻的双肩,去都市去做勇敢的水手,去和根本无法改变的命运生死互搏。
      听着这样凄楚的歌,心里酸酸的,直想落泪。这些年来,我曾一度迷信什么上天都是公平的,人是自为的存在,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而现在,越来越明白生活中的千百种不公和无奈,越来越明白那是哲人让我们安于天命的教诲。我故乡的兄弟,上天根本没有给他们翻转乾坤的机会,他们没有文化,没有依靠,所以只能沦落成天下最无助的群落。谁会知道,他们中也有聪慧的、勇敢的、美丽的、高贵的身躯和灵魂,但最终还是为了一点改善生存条件的现实愿望,不得不匍匐于城市的脚下,没有了人格、没有了自尊、没有了自我。开始也曾愤怒于命运的不公,但挣扎反抗之后,不再埋怨、不再叹息、不再申诉、只自奋力拉起侵肉触骨的纤绳,吞咽着粗劣的不能再粗劣的饭食,笑迎着满脸怒色的工头和老板。而一到年终,如何讨回工钱,又是他们最没有把握的战役。
      在我读书的大都市,到处都是气韵高华的宾馆豪宅、鳞次栉比的歌厅酒吧、琳琅满目的商厦超市。其间出入着大腹便便的政府要员、风度翩翩的绅士名流、腰缠万贯的大款外商、坐奔驰车,住总统套间,一顿饭都有吃掉一个民工一年血汗的豪迈。手中闪烁的是最新款的手机,怀中搂抱的是最漂亮的女人,包中充盈的是进口的伟哥和新造的报销单,一切无不展示着他们才是时代的骄子——指点江山、驰骋政坛、逐鹿商场、扬名学界、弄潮于水深浪阔的时代。而又有谁去再多情地回望拼命于都市拐角的建筑工、阴森车间制造工、清理下水道的清洁工?又有谁会想起这个城市最基本的建设者,是袒胸露腹、衣衫蓝缕的他们?更多的时候,他们会成为这个城市最被看不起的、最令人头疼的存在,邋遢、猥琐、抽烟、吐痰、骂娘、满口土语、满脸胡须、满身尘垢、满手油渍、鞋露脚趾,花钱小气、形容如乞丐,谈吐似弱智,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和外商对城市的印象……偶尔有小偷混杂其间,更让本来充满高傲的城里人嗤之以鼻。民工根本不懂生活的情趣、不熟悉交通规则、看不懂英语字母、听不懂城市的各种语言词汇,城里人怎么也总挣不到他们的钱。偶尔挤上公交车,也会因满身汗臭和粗陋的衣衫而招来鄙夷目光。
       春节前一次族内兄弟酒桌上,当他们得知我研究的是哲学时,都叹息不止,失望之态,溢于言表。在他们看来,我太也不懂社会的形势,百无一用是哲学,要学也要学法律、行政、再不也要作新闻记者、领导秘书之类,总之要有个得名得利、有权有势的工作,也好为村里办点实事。我只能深深地自责,说自己个性使然,勉强不来。说这番话时,我一点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世俗和功利毕竟是生活的常态,所谓的孤傲和正直都是生活的奢侈和附加。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刚刚脱离温饱的一群,十几个人没有一个读过高中,哪里懂孔子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若浮云”?不是少年时母亲打骂敦促,不是父亲的埋首挣钱,不是当年自己的寒夜挑灯,我绝对会成为他们中寻常的一员。出门挣钱、娶妻生子、再出门挣钱,儿女大了,没有出人头地,搔搔班白的头发,几声叹息,只等一抔黄土,几声哭泣,悄悄老去。
     思绪起伏,感慨万千。那个青年水手的歌声早已听不到了,列车喇叭在播音,九江车站到了。我擦去玻璃窗上的水气,天近黎明,车外隐约是滚滚的远古长江,是辛苦了千万年依然走向低处的千年江水。
发表于 2004-3-8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曲《水手》惊客心

沧桑人世百客心,活着,虽然很累,但人生之事,十有一、二能予如意,也算满足了,平常心才是立世之理呀,可惜人极难做到。
文字功底不错,期待精彩!
发表于 2004-3-9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曲《水手》惊客心

深有同感,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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