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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 月
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油城有一块逃亡者的乐土,那就是位于内蒙杜尔伯特的采油区。这里到处是破破烂烂的井架和活动板房,到处是肮脏的垃圾和浑身污迹的打工仔,人们因为犯罪或者逃债而纷纷聚集到这里,除了替石油公司的老板清洗油井,还在晚间从事偷盗和抢劫。这里没有什么法律,也没有什么正义,石油公司的保安大队就是这世界最高的霸主。他们一个个肥头大耳、有钱有势,从来不在乎底下那些无依无靠者的死活。他们每天上班报一个到,然后就集合到一起赌博,晚间开着沙漠风暴到处转圈,只要在采油区附近摸到一个人影,就立即追上去,用警棍两三下打倒在地,然后再盘问一番,最后把他身上的钱全部没收,再给屁股上猛踢一脚道:滚吧。然后拿着钱去油区的一个地下妓院寻乐子。真正的强盗他们是不敢碰的,反倒和他们关系甚好,有时也里应外合,干一些不为人知的鬼事情。总之这里面的世界极其的黑暗,被仇杀者的腐臭的尸体经常被人在草丛中发现,而谁又能知道那都是谁干的呢?
楚风就是在这个阴暗的时节,搭着油腻腻的矿车到这里来的,他的个子高过一般的人,胸膛极其雄壮,是一条好汉子。他听说这里只要拼命,就可以赚到大钱,于是决定到这里碰碰运气。他现在非常的穷困,打算把赚来的钱做旅费,去南方投奔一个久别的老朋友。然而,下车的时候,他却被这里的荒凉和冷漠惊呆了,木然地跟着大群的人流涌到厂部。那是一幢灰色的二层小楼,门前停着几辆大敞篷车,高高的门崖下站着一个矮个子的胖老头,大肚子膨胀得吓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账本,一脸不屑地吸着烟。楚风在人群里左右望望,发现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书生气,都一色是破烂棉衣,大胡子爬满了脸膛,活像一群山贼在开大会。他有点后悔到这里来,却又不愿失败地离开,他下定决心要赚一笔钱再走,于是他把袖子挽了挽,装作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这时站在门口的大肚子老头开口说话了,是一副标准的公鸭嗓子:“都他\*\*\*\*的别嚷嚷,听我说!”他翻开手中的大账本,往上面瞅了一眼接着说道:“现在一共有六批活儿,我这里先说说,愿意干的就到那边儿的车上去。”说着他用肥大的手指了指门前的大车,“第一个是清洗杜蒙那边的油井,供伙食,一天干十二个钟点,一个月干完,二千块,谁干?”“我干!”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声音大得把楚风吓得一哆嗦,
回头见一个约摸三十岁上来年纪的汉子正咧着大嘴乐呢。楚风也举起了手,叫道:“我也干!”人群一下子哗然,那老头马上仔细地瞅了瞅他的样子,然后撇撇嘴嘻嘻笑了。楚风正纳闷,肩头忽然被人狠命拍了一下,回头见那汉正怒气冲天地瞪着他,紫红脸膛绷得针插不入。楚风耸肩甩开他的大手,也竖起眼睛瞪他,两个人约摸对视了三四秒钟,那汉忽然呵呵大笑起来,拿拳头顶了顶楚风的前胸道:“是条汉子呀老弟,好,算你一个!”说罢又回顾众人道:“他\*\*\*\*的龟孙们,跟俺走啊!”言罢立时钻出十来号人,相跟着上了第一辆敞篷大车。他们挤在油乎乎的车厢里,像一帮花子爬上了救命的火车。楚风靠着那汉坐在中间,那汉从衣袋里摸出一盒黑杆烟,抛给楚风一支,却自顾自的点燃了。那烟又辣又苦,不过楚风还是很开心地吸着,感受着那强劲的后劲儿,直冲到脑门的快感。车开在深秋焦黑的蒙古草原上,颠簸得要把人的心肝震碎。猛烈的北风在天空怒吼,那汉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探头向司机大声骂道:“\*\*\*\*妈的吴老六,你他妈能不能慢点开,想把妈把我们颠死是不是?”司机侧身吐了一口唾沫,理都没理他,车速却稍慢了下来。那汉回头瞅了一眼楚风,睁着圆圆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声问道:“你小子长几个脑袋?敢他\*\*\*\*的跟我来!”楚风抬头盯着他,心里猜测他的意图,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那汉又说道:“这活你干不了,别看你的块头大,没用,三天你都顶不住!”楚风笑道:“我又没干,你怎么知道我干不了?”那汉又坐回到原地,侧着脸说道:“我一眼就知道。这么办吧,你给三爷当个帮手,给我们做饭送饭。”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猫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一个花白头发老头,“等活干完了,我给你三百块钱。”“那不行,我必须拿两千!”楚风大声说,“你说什么?”那汉把耳朵凑过来,尽力回避轰轰的车声说道:“你他\*\*\*\*的不想活了是不是?”接着一把捉住楚风的衣领,把他一下掼倒在车厢上。楚风用一只手撑着冰冷的铁皮,一只手握成拳猛的打向他的红脸膛,却被那汉用手轻轻的握住手腕,只一扭,就听“喀”的一声,左胳膊竟被他拧错环了。“小子,你比我他\*\*\*\*的高半个脑袋,有种你就打服我,这活我包给你干!”说着那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冲楚风连连招手。楚风的左臂疼痛难忍,但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他刚要给那汉肚子一脚,右腿不知又被谁猛扫了一下,身不由已跌了一跤,险些没撞到车外面去。那汉冲他吐了一口浓痰,又坐回原位,再也没瞧他一眼。楚风忍着疼,蹲坐在角落里,旁边正是那汉方才指着叫三爷的老头,还在低头打盹,一副方才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样子。那汉斜着眼睛瞪着楚风,见楚风疼得脸色蜡黄,一个劲的咬牙,便挪过来问道;“服了?”楚风忙点头,一只手护着胳膊,怕他再来这招。那汉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用手捉住楚风的胳膊往上一送,说道:“好啦,以后记着点,别装大头!”楚风一边点着头,一边晃了晃胳膊,疼痛竟消失了,窜起身一个炮拳,沉沉地打在那汉的红脸膛上,把那汉打得一趔,眼睛登时睁不开了,接着又照着那汉的裆下狠命一脚,直把那汉踢倒在车厢上,疼昏了过去。旁边的人群顿时乱了,那个叫三爷的老头上来拼命抱住还要厮打的楚风,嘴里叫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楚风方才就讨厌这老家伙那副样子,现在借着他上来抱他的机会,用力回肘撞了老头的软肋一下,把老头疼得大叫一声蹲倒在地。还要再打那汉时,却被四五个精壮汉子按倒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深秋草原的夜晚,是冰冷而又黑暗的,人们围坐在浇了沥青的火堆旁,听三爷声音嘶哑地说着什么。楚风被打得满脸是血,一个人躺在潮湿的草丛中。那汉左眼封了喉,右眼睛闪着红色的火苗,盘腿坐在三爷身边。三爷吸了一口黑杆烟,皱着眉头说道:“这井怎么洗法?咱爷们还得再估计估计,方圆一二百里,旱得土都裂了,没他妈一户人家,这水都成问题。 啊咳!”三爷咳嗽了一声,“啪”地吐了一口浓痰,又道:“那什么吧,刘六子你带几个人,先去搭几排铺,”他指着被楚风打肿眼睛的红脸膛汉子说道,“找个背风的地方,上面最好搞点东西芟一下。天儿越来越冷,人怕受不了哩!”刘六子搓着锃亮的额头,撇了撇嘴道:“这事容易,”三爷吸了口烟继续说,“余下的跟我去找找水源。”“三爷,那家伙咋整?”一个瘦长脸小眼睛的庄稼汉指着楚风问道,“薅起来跟咱们走!”三爷说着在鞋帮上掐灭了烟头。
草原上没有路,长长的蒿草向无尽的黑夜中伸展,人们打着沥青抹的火把,三三两两地前进着。三爷在前面蹒跚地走着,脸皮被火把染成了紫红色,花白头发在夜风中瑟瑟地抖动。庄稼汉扶着楚风,在后面慢慢走着,楚风闻到他身上那一股股搅拌着草原味道的汗臭味,实在是让人做呕。庄稼汉一边走,一边哼着一个不名的下流调子“妹妹你地热炕头哟,不如哥哥我地脏被窝呀。。。”他扭头冲楚风呲牙一笑“小子,学着点吧,打在身上不如骂在脸上啊”楚风没打算理他,把他那只又脏又大的手掌从腋窝下推开道“让我自已走”“你虎啊你,他们要是见到你这么硬,一会儿又得让你干活啦”庄稼汉倒是十分愿意扶着他,眨着小眼晴问道“你小子真有种啊,不过也恁嫩了点,要我说啊,你就不应该来。”“为什么不应该来?”楚风一脸狐疑地问,庄稼汉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肯定挣不到钱,你想啊,我们都是一起干了多长时间的伙计了,到最后分钱时,顶多给一千冒头,你算哪山的龟蛋哪你,让你吃饭就他妈不错啦。”“合同上不明明写着每人二千块钱吗?”“我操”庄稼汉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着楚风道“你要是再这样想,你都不知咋死的啦。”
三爷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绊,扑倒在草丛中,手却无意间伸进了一堆泥里,他抬头仔细一瞧,妈呀,原来前面是一溜深沟,深沟那头,隐约约的好象是一片大水塘。他急忙招呼后面的人跑来,用火把远远的一抛,只见一个又宽又大的自然池横在面前,大家都笑逐颜开,又叫又跳。连三爷也绽开了核桃皮似的老脸。
他们走后,刘六子骂着手下那几个人,笨手笨脚的终于搭成了几排木铺,上面还用树枝架起,苫上了树叶。此时,刘六子正蹲在火堆前烧砍树时摸下来的鸟蛋,火苗在夜风中飘舞,照得方圆几十米都是红堂堂的。庄稼汉老远就喊道“六哥,烧啥好吃的哪?”“烧他妈你老婆的龟蛋”刘六子头也不抬地骂道,那边立即传来一声委琐的干笑,三爷背着手走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打量了一下新搭好的铺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做饭,吃完了赶紧睡觉,明天开始干活。”
深秋的夜风象刀子一样抽打着裸露的肌肤,楚风没有随身带的行李,只好把长衣脱下来当被盖在身上,但这根本不管用,到半夜时分,他早被冻得手脚僵硬,浑身打颤了,有一个人轻轻触了触他的胳膊,是庄稼汉,把他那张胡子拉碴、臭气烘烘的嘴凑过来说道“喂,小子,跟我盖一条被子吧。”楚风二话没说就钻进了他的被窝,感觉那家伙的身上暖和极了,不禁把双只手都靠拢起来,打算舒服地睡上一觉,“小子,你多大啦?”庄稼汉低低的声音问道,“二十三,大哥你呢?”楚风问道,“我他妈都三十二了,以后就叫我大哥吧”楚风点头说“哎,那大哥你可照应我这个弟弟啊”“操,那还用说,我亲弟弟和你岁数差不多,他\*\*\*\*的现在孩子都三岁了”庄稼汉信马由缰地说道“长的也和你这么大个,不过不如你白,他\*\*\*\*的也难怪,见天儿在地里干活,日晒风吹的能不黑吗?你他妈也别美,一个月下来你也和俺们一样啦,嘿嘿。。。。”接着又问“你这白白净净的,不在家呆着跑这儿干屁?是不是也杀人放火犯事啦”“我刚毕业”楚风同样低低的声音回答道“家里给我找了份工作,我不打算干,想一个人到外面闯闯”“嘿嘿。。。那你有种”庄稼汉听了窃笑道“我就他妈不信,放着好好的正经工作不干,上他妈这儿来找死?”楚风听了翻了个身道“我他\*\*\*\*的愿意”“操”庄稼汉也翻了个身,在黑夜里睁着小眼晴臭笑了起来。“巴四,你妈逼的你睡不睡觉啦?”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庄稼汉骂道“关你屁事”
清晨,几只燕子急急地掠过草原,天空飘满了灰色的云,远处的井架上,天然气的火苗变成了淡红色。三爷站起身来,指挥着人们来来回回的搬运洗井的家伙,硕大的油管被刘六子和几个精壮汉吊了起来,污黑的油浆喷了他们一身一脸。楚风被安排和巴四一起担水,俩个人走到水塘边儿,巴四一屁股坐下,把黑布鞋一脱,露出皴黑的大脚来,楚风笑道“四哥你这脚可是够帅,搓下来的肥都够喂这一塘的鱼啦” 巴四呵呵笑着,转头道“过一个月你他\*\*\*\*的也和老子一样”。正说着,只见三爷端着一大盆土豆,慢吞吞的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蹲下来削着土豆皮,楚风也蹲下来,拿起刀子帮他削,三爷眉毛不抬,嘴里说道“你小子昨天那一肘,差点儿没要了你三爷我的老命。”
刘六子他们从井架上爬下来,没一个能认清到底谁是谁了,一个个浑身上下包了一层的油,都跑到水塘里洗澡,一个家伙走得远了点儿,一个跟头栽进水里,水面上冒着黑色的泡泡,好久不见动静,大伙都瞅着裂嘴笑,并没有一个人吃惊,楚风猜那家伙一定淹死了。忽听水面哗的一声,那小子双手高举着一个草帽大的河蚌浮起身来,嘴边儿衔了根烂臭的水草。一脸得意的笑着往回游来。“嘿,真他妈历害” 巴四拍着大腿叫道“张泥鳅,再摸几个就够咱大伙开荤的啦”张泥鳅听了就把那蚌冲着巴四抛了过来,正打在巴四前面的浅水里,水花溅了他一头一脸,大伙哈哈哈笑开了锅。连三爷也笑着喊“泥鳅,还有吗?”张泥鳅又往深处游去,回头喊道“有哇,多的是,等老子摸他一车上来。”
中午的伙食是这样的,油焖土豆、水炒河蚌,楚风吃起来,倒觉得很香,胃口实在是很好,一下子吃多了些,巴四在一边儿紧着说“兄弟呀,可不能吃太多了,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到了黄昏时分,肚子就痛得不行,一连便了四五次,最后一次,便完低头一瞧,竟全是鲜红色的血,巴四敲着脑门道“没事没事,便血才算好了,不便血怕那东西窝在肠子里。”楚风脸色苍白地问道“什么东西呀哥哥?” 巴四笑道“你吃的时候没注意,那家伙的肉里全是细细的白虫子,一个个长着倒钩。专门往人的肠子上帖。”这一句话差点儿没把楚风吓死,从此再也不敢动河蚌一口了。
草原上的残阳红得象血,蝈蝈的叫声在草叶间回荡着,天空上,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啼叫着向南飞去,高耸的油井还在不停的冒着天然气的火苗,永不停息地跳跃在大地的额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洗井的工作也完成了大半,楚风现在的形象和刚来时判若两人,巴四把他老婆给他新做的棉衣借给了楚风,又把他脚上穿得掉帮的皮鞋换成了结实耐用的家做布鞋,这副打扮使得楚风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农家汉,一个不知名的苦力,也使得人们开始喜欢和他接近,并且很快的成为了好朋友,连刘六子也非常爱听他讲故事,常常眯着小眼坐在那里,抛过一支黑杆烟来道“来,楚大个,给哥哥我讲一段,要荤的不要素的。”
这天整整阴了一个下午,世界像到了末日那般寂静凄惨,人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坏得很,天没黑透就停了工,倒下身睡了起来,楚风和巴四两个人却没有睡,他们正在水塘边儿洗衣服,打算等完工以后穿得体面点回城,这时,就听见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机动车的马达声,楚风抬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对巴四说道“四哥,你听到了没有?” 巴四这时正埋头用力的搓他那件满是油污的大褂,头也不抬地说道“早听见了,呆会儿洗完了衣服就老老实实睡觉去,出什么事也不准伸头!”他严厉地盯了一眼楚风道“记住,到时候要是惹出事来,谁也救不了你!”楚风吓得吐了吐舌头,不做声了。
他们很快就洗完了衣服,支了几根长长的柳树条,一件一件的晾在上面。这时只见一辆油罐车烟尘滚滚的驶来,在他们身边噶的一声刹住了车,溅起的尘土把两个人洗的衣服都扑的脏了,车门打开,先跳下来一个又胖又矮的老头,手里掂着一只大牛皮信封,楚风仔细一瞧,他\*\*\*\*的,这不是那天拿大帐簿公鸭嗓子那家伙吗?紧跟又跳下来一个身着警服,满脸横肉的家伙,巴四扯了扯楚风的衣襟,低声道“穿警服的那家伙就是他\*\*\*\*的保安支队队长,是他\*\*\*\*的那老胖头的儿子。”楚风点了点头,冷眼看他们到底来干什么,只见那车上又蹦下来三四个穿警服的汉子,都一律手提警棍,腰间别着摧泪枪和对讲机。这一行人走过他们俩面前,连瞧都不瞧他们一眼,只有那老头问了句“刘老六在哪儿呢?” 巴四赶紧凑上去,腆着脸低声下气地回答道“孙叔来啦,我六哥在帐篷那儿歇着哪,我给您叫去”说着猫着腰刚要去,背后被那个保安队长猛踢了一闷脚,叫了声“去你妈的,少他妈显欠儿”又回身指着楚风道“这小子哪儿来的?我以前咋没见过?” 巴四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回道“大哥,这是我老家弟弟,在家呆着,我寻思着让他来挣几个钱好娶媳妇,嘿”“你他妈咋那牛呢?”那队长晃了晃手中的警棍,忽地举起来,这下差点没把巴四给吓跪下,却见他又慢慢的放下了,只轻轻吐了一口唾沫,那边儿刘六子早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三爷和一大群人。“孙叔,你看你,让我哥来就行了呗,咋还亲自动身啦”刘六子也不知道啥时练就得这番嘴脸,围着那胖老头直转圈,递烟递水,一个劲儿地哈腰,“叔你说句话,不要命不也得办去吗?这黑灯瞎火的,你老来这儿多危险。”说着又冲队长哈了哈腰,老孙头腆着个大肚子,满脸堆笑道“行啦,来瞧瞧也行,你们这帮龟孙在这儿可他妈自在啦啊?”忽然望见三爷在后面冲他点头,他便走过来道“你他妈老王八,比我还大八岁,活的更他妈硬实啊你”这句话说得大伙都笑了,连保安队长也裂着大嘴哈哈了几声,只见老孙头扭了扭白胖的脖子,回头对手下人说道“赶紧招呼人灌油,完事好回家,我这脖子让车墩得生疼哩”紧接着又扭头对三爷说道“王八头儿,叫泥鳅给我去摸几个河蚌。”三爷赶紧道“老弟快到我们那儿坐会儿去,我马上打发人灌油”又转头喊泥鳅道“快下塘给你孙叔捞几个大点的儿上来,快去!”泥鳅听了没法,只好应声向水塘走去,走过楚风的身边,拉了他一把,让他也跟了过来。时节虽然未大冷,但夜间的气温也足让人穿着棉衣打颤了,楚风低声跟泥鳅说“这不是坑人吗?这天气下水,不把人冻死?”泥鳅听了赶紧来捂他的嘴“得了别说,省得让他们听见事就大了”。走到水塘边儿,泥鳅转头对楚风说道“好兄弟,我就瞅着你心眼儿好,我这一个猛子扎下去,今晚还真不知道能不能上来,你要是瞧着事不好,可得赶紧叫人救我。”楚风忙拉他的手道“咱们不给他捞不行吗?他想吃教他自已下水捞”泥鳅边脱衣服边笑道“人家给咱们活干,又管吃又管喝,上这儿来要这么几个河蚌,不给好意思吗?再说,敢不给吗?”说着抖了抖黑黢黢的屁股,慢慢趟着水向深处走去。一会儿又回头道“我捞到一个,就往岸上撇一个,捞几个大的我就上来了”
楚风站在岸上,紧盯着水塘里的动静,只听哗哗的水声响了一阵,忽然抛上来一个家伙,拾起来一看,是一只拳头大小的河蚌,只听泥鳅在水里骂道“平常找他\*\*\*\*的有的是,用得着的时候全他妈没了。”水面平静了下来,楚风猜想泥鳅一定是往深处游去了,不一会儿,又是一个河蚌抛了上来,这个大得很,简直象小锅盖了。接二连三的又抛上来几只,楚风忙喊道“够了够了,快上来吧”,却不见泥鳅的动静,楚风有点着急了,刚要转身去喊人来救,却见泥鳅从远处冒出头,连游带趟的往岸边赶来,楚风赶紧跳进水塘,在浅水滩把他背了回来,上岸一瞧,见他浑身铁青,脸色残白得象一张玻璃纸。不住的打颤,话也说不清了。楚风忙背着他到火堆旁,又替他穿了身干衣服。旁边那个保安队长走过来,笑着骂道“操,就这体格呀,和人家冬泳的没法儿比。”楚风听了气得浑身打颤,刚想站起身来给他一老拳,却被泥鳅哆哆嗦嗦握了手,动弹不得。
三爷陪着老孙头说了一通笑话,只见刘六子走来说道“孙叔,油灌好了。”“好,去,你去,找几个人把车上那箱酒卸下来。还有那几口袋菜。”老孙头笑着眯起了眼晴,指了指车后座吩咐刘六子,又转头把手里的信封递给三爷道“工资先给你们了,明晚我再来拉一车油。”三爷忙问“先拉我们这井吗?那还得提前准备准备”“先拉南边儿的,收完帐再过来拉这儿的油,记着早点把油栓打开,不够一车老子可不依”
大车灌满了原油,扑地放了一声响亮的油屁,开走了。三爷颠着手上的信封,笑眯眯地走到角落里,心里算计着:老孙头灌了一车油,给他们开完工资,至少还得挣一万百八十的,而这些个苦力劳工,平均分起来却还不到一千块钱,真是他\*\*\*\*的有趣啊。大伙儿这时早围了上来,三爷瞧了瞧这个,望了望那个,笑着开始给大家给钱。这晚上的气氛竟然异常热烈起来,不知是谁又点了一大堆油火,火光一刹时冲天而起,这群庄稼汉们手里提着白酒瓶,又唱又叫,大声骂娘,别提有多开心啦,泥鳅喝了半瓶酒,心里转热,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三爷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额外递给他一百块钱道“今儿下河捞蚌,委屈你啦,收了吧”泥鳅不好意思地接了,转头冲楚风伸了伸舌头。三爷也并没有只给楚风三百块钱,竟和他们是一样多的,三爷很喜欢楚风,当他知道这孩子是一个大学生,因为要嫌钱去南方才来这里的时候。更倍加重视他,就不让他随便干那些又脏又累的活计,只陪着他做饭、洗菜。
楚风这时和巴四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喝红了脸,巴四显得异常兴奋,一会儿大声地唱起了他的黄色小调,把个刘六子听得眉飞色舞,一会儿又哇哇大哭起来,楚风问他有什么伤心事?他也不理,只是裂着大嘴干嚎。只见刘六子喝得歪歪斜斜的走过来,指着巴四骂道“\*\*\*\*妈的,就知道哭!不就是死了老婆嘛。” 巴四忽地收住声,瞪圆了眼晴怒视着刘六子那迷迷糊糊的小眼晴,刘六子一直走上去,抬起一脚踢在巴四的光亮脑门儿上,巴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手抽了两下,不动了。楚风冲上去把刘六子推倒在地,骑在他身上轮开了拳头,直打得他满嘴淌血,竟还一个劲儿地骂道“别停,别停,一停手老子就杀了你他\*\*\*\*的”楚风打红了眼,心想“与其让你杀我,不如我直接把你打死算了”下手愈发重了,待三爷他们过来劝住时,刘六子也和巴四一样,倒在地上爬是爬不起来了。三爷扭头瞪着楚风,那眼神忽地冒起一簌凶光,泥鳅赶紧把楚风拉到一边儿,低声告诉他“老六是三爷的亲侄儿,你不知道吗?”楚风抹了抹嘴唇道“知道又怎么样,这种人打死一个少一个。”
又是一个阴暗的早晨,三爷起得很早,披了件破皮袄,在工地上转来转去,刘六子躺在铺上,鼻子里还塞着沾满污血的纸团,这家伙和巴四一样抗揍,哼哼了半夜,睡到第二天居然没事了,可能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两个人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心安理得地穿上衣服,直到猛然对视,才记起昨晚的一场搏命,竟也毫不在意。三爷招呼大家吃饭,说一会儿还得收拾油泵,大伙都纷纷过来,低着头默默地喝汤,时而歪头狠咬一口馒头,巴四搓着肿得高高的额头对楚风说道“他\*\*\*\*的,昨晚上喝太多啦。”“你还知道啊”楚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打趣道“要不再喝点?”“行啊,还有酒吗?” 巴四认真地看着楚风的眼晴,好象在猜测这家伙到底把酒藏在哪儿啦。楚风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巴四“昨天老孙头怎么傍晚来装油?”“这你就不知道了” 巴四笑道“你知道老孙头这一年能挣多少钱吗?”他伸着两根头指,在楚风面前晃了晃“二百万哪!人家那脑袋,嘿,那叫聪明,人家那本事,那才叫大哩”楚风听了,瞪圆了眼晴道“他一个油田服务分公司经理,工资有这么多?”“我操!” 巴四象踩到一个马粪蛋那样骂了句“都象你这么想,早他妈共产主义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这油田就是金滩,有本事的挣钱跟他妈拣钱一样,没本事的拼了老命顶多能混个肚子圆。人家老孙头不用说别的,一星期拉这么这几回油,就够你小子干一年的啦。”“可是这油。。。。”楚风还要问下去,只见三爷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拿筷子敲着碗边骂道“吃你们的得了,议论个屁,人家挣再多你不也得瞅着吗” 巴四扭头对三爷道“苦活咱帮他干了不少,用得着咱的时候咱都舍了命给他,临了就他妈扔这点钱”刘六子听了也把碗一摔,竖着眼晴气呼呼地说道“就算咱啥他妈也不是,可总还是人吧,他老孙这些年干的鬼事情,老子都他妈知道,别他妈给老子惹急了,到那时老子还真不当人,改他妈当狗,狠咬他一口。”“对,就该这么干”“他\*\*\*\*的根本就没拿咱们当人,以前给他干了那么多活,临了给点钱就把咱打发了,他\*\*\*\*的他可是占大头,那可都是咱的血汗”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有的说着说着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碗吡里啪啦摔得粉碎,嘴里恨道“老子今儿也祸害祸害他” 三爷左右望望,并没说什么,只是冲刘六子使了一个眼色。
“六子,敢干不?”三爷低声问道,眼晴里闪着诡异的光芒,“干啥不敢?三爷指路咱就上”刘六子睁着两只红肿的眼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大伙现在都忍不了啦,咱爷们也干不长,趁这机会,敲他\*\*\*\*的老孙一笔,咱闪身就跑,咋样?”三爷左右瞧了瞧,等待着刘六子的回答,“哎呀,和俺想的一样,你拿主意吧,怎么干听你的”刘六子大腿一拍,正中下怀。三爷呵呵呵笑了,招手道“你来”。
天又快黑下去了,收了工的人们都累得躺在铺上不想起来,刘六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忽然喊了几个人,躲得远远的商量着什么,回来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少有的严肃的表情,象是已经决定了一件大事。巴四懒懒地躺在铺上,和楚风闲话道“我老婆去年没的,这娘们心眼儿好哇,再难找啦,给我扔下两个孩儿,都是小姑娘,长得可象她妈了,嘿” 巴四说着说着掉下了泪,黄脸皮皱得象风干了的枣,“本来在家种点地,闲时还可以在城里打打工,一年也能对付过去,现在她一没,孩子不能没人管呀,没办法送到他姥姥家了,我寻思挣点钱,回家再娶一房媳妇,把孩子接回来,这日子会好起来的,不过再找还得找象她那样的,我就喜欢她那心眼儿”巴四说着又抽了两下鼻子,楚风听了,正想说点什么,忽见泥鳅走了过来,低声说“他们今晚肯定有事,你们当心点儿。”楚风抬头一看,只见三爷披着皮袄,慢悠悠地在草地上转来转去,刘六子坐在火堆旁,一声不响地抽烟。巴四伸着脖子瞧了瞧,自言自语地说道“啥事咱都不管,能挣点钱回家就行。”
夜渐渐深了,劳累了一天的汉子们把大脚片敞在秋风里,呼呼的睡着了。营地前的篝火在夜潮中闪动着绯红色的光芒,几只残存的灰翅膀的蛾疲惫地打着转飞来,一头钻进温热的火光中,消失了踪影。三爷象个孤零零的鬼魅,盘腿坐在铺上明明灭灭地吸着卷烟,风把烟雾飞速地吹往黝蓝的夜空,象一颗颗寂寞的灵魂,奔向遥远的梦幻中的天堂。
一个声音,从远远的草原深处传来,象是飞机在高空中的马达声,又象是钻头在地层深处的怒吼,三爷侧头仔细地听了好久,猛然象根断了的发条那样弹起身来,一把推醒身边酣酣大睡的刘六子,“怎么?”旁边的几个人也警醒地竖起了耳朵,“果然来了”三爷咬了咬牙道,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象羊草一样杂乱,“把大伙都叫醒,快去!”他吩咐刘六子道“再去把井架那边的长罗杆拿过几根,他左右瞅了瞅,象是在找什么地方,忽然指着枯草层迭的长铺说道“就藏在这下面,我不叫动手,谁也别动!”
“诸位爷们”三爷当胸抱拳,挺了挺干瘦的胸脯对站成一排的人们说道“咱爷们干苦力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年跟着我,是信得过我,咱挣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对付家里的穷日子,也让别人瞧得起咱,我知道,大家都不是什么坏人,都是因为家里穷,才千方百计的到这里来挣钱,话说回来,要是在家能他妈挣到钱,谁还稀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三爷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这几年给孙胖子干活,苦没少吃,罪没少遭,可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大伙也知道,服务公司定下洗一口井一万块钱,到他那就改成二千,咱拼死拼活,挨冷受冻这几年给他洗了多少口井?我是数不过来了,可他给咱多少钱了?他什么活也不干,在家坐着拿咱们的血汗钱打酒喝,还时不时的来踢咱们的屁股,骂咱们的娘,他\*\*\*\*的他比皇上还牛啊!”三爷说到这儿,两只眼晴变得通红,手不住地哆嗦着。“三爷,您说让我们干什么吧,我们都听您的,孙胖子我们都想杀这了这家伙喂猪哩”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干就干,大不了同归于尽,有的说不行,他们手里有枪。还有的早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
泥鳅在楚风耳边悄声说道“孙胖子的油车一到,他们肯定要动手,你不能呆在这儿,你和他们不一样,别犯糊涂”楚风听了忙问“往哪个方向跑安全些?”泥鳅指了指北边,说“再往北不到七十里,就到了杜蒙县城,有火车站”楚风点点头,按了按缝在胸口衣襟里的工资,决心找机会跑掉。
刘六子坐在火堆边儿,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别瞧他平常吹胡子瞪眼,到了关键的时候,腿就一直在打着哆嗦,他很后悔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三爷,他\*\*\*\*的他都一大把年纪了,死了也值个儿,我才三十冒头,好日子还在后头哩,孙胖子倒是好对付,他儿子可是保安队长,身上没准还带着枪,听说人家还是武警退伍的,万一失了手,唉!刘六子满面愁云地抬头望了望四周,见多数人都默默地坐在那儿,各自想着心事,三爷背着手站在不远处,倾听着油车的动静。
孙胖子今天相当开心,白天在单位打了一下午的麻将,胡了一个宝中宝,同那帮肚满肠肥的家伙在酒店喝完了酒,才笑咪咪地给儿子打了一个手机,说“走,拉几车油去”他儿子正赶上晚间巡逻,开着警车一路飞驰而来,孙胖子腆着肚子坐在舒服的轿车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蒙西草原,有三四口井归孙胖子管,他们拉完了最近的几口井的油,天色早黑透了,有一个洗井的头儿走过来冲他哈着腰,说钱给的少点儿,让他劈头一顿臭骂,这帮龟儿子,都他妈不识好歹,急眼了,老子崩子都不给你们,他\*\*\*\*的,狗一样的东西。保安队长过来踢了那老家伙几脚,劝他爸道“别跟这帮混帐发恨,什么他妈玩意儿。”孙胖子挤了挤眼晴,吐了一口唾沫说道“走,去刘老三那儿再拉一车就回家,他\*\*\*\*的,明天找几个人换下这一伙人来,嫌钱少不是吗?回家喝西北风去吧”。
车在尜黑的草原上开得很慢,并且颠簸得历害,孙胖子在车上酒劲儿上涌,吐得满车厢都是,保安队长在一边儿给他擦着嘴道“爸,你以后别来了,赶着岁数也大了,这些小事我就能办”孙胖子喘着粗气,哎哟了几声,残白着老脸跟他儿子说道“儿子呀,这不都是为了你吧,趁着老爸还能动弹,多给你铺点路,多给你积点家业,将来你可要好好干哪!”“爸,你别说了”保安队长挤了挤那双渔色过度的黑眼泡,掉下两颗黄浊的眼泪。
当孙胖子望见三爷他们这儿的油火时,已经是半夜了,露闪在天空中奔跑着,象一个个孤寂的灵魂,蚊子在冷气中打着哆嗦,狠命到孙胖子的臂上叮了一口,“妈的”孙胖子拉开车门,搓了搓闷痛的额头,摇摇晃晃地爬了下来。只见刘老三和那帮\*\*\*\*的都站在火光里迎接他,忽然感觉很开心,他想“他\*\*\*\*的,这罪也没白遭,还有这帮家伙陪我受罪嘛。”
三爷恭敬地和孙胖子陪了话,又把保安队长和那几个提着警棍的保安往里让,回头冲刘六子使了一个眼色。“刘老三”孙胖子转头对三爷说道“油栓打开了吗?你个老王八,在这儿过得真他妈自在啊你。”三爷忙笑道“早打开了,傍黑那会儿我寻思你们能到呢,不成想这么晚才来,我叫几个小兄弟瞧着呢,这油放的一车怕是装不完喽。”“哈哈 你老小子还算有点孝心”孙胖子满意地点点头,晃着大脑袋在地上走了几圈。从衣袋里摸出一盒中华烟,抛给三爷一支,自顾自的点着了。
刘六子和泥鳅他们慌手慌脚的把油车灌满,走来站在地上,并不敢吱一声。三爷瞧在眼里,转头对孙胖子说道“大兄弟,车给你灌好啦。”孙胖子端着烟正寻思事情,没听到,三爷又提高了嗓门说了一句,他这才啊了一声,顺手把那盒中华烟扔到三爷手上,说“留着抽吧”转身就想走。三爷把中华烟又递给他道“这烟劲儿太小,我来不了,还是老黑杆过瘾。”孙胖子诧异地望了望三爷,脸上浮起一层疑惑的神情,却又马上笑道“操 一辈子受穷的命”把烟重又揣回口袋里,招呼坐在那边抽烟的保安“走啦走啦”。“大兄弟,你站一站,我们还有话说哩”三爷哆嗦着点上一根黑杆烟,轻轻地说,那声音低得象蚊子在哼哼,孙胖子压根儿没听到,一伙儿人匆匆地向油车走去,大家都瞅着三爷,刘六子的脸色白得吓人。三爷慢慢抬起头,大声喊道“孙胖子,你给我站一站,还有话说哩!”孙胖子和那伙保安被这猛然的一声喊吓得一愣,转头见三爷嘴里叨着烟,披着个大皮袄迎风站着,眼晴黑洞洞的。孙胖子笑了笑,慢慢走近到他面前,问“三哥,啥事?”三爷木然地回答道“小兄弟们给你干了这几年,苦活累活从没推过,俺们干完这活,就打算回乡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们点儿,算是回乡费吧”“这事,好说”孙胖子咪着眼晴,笑了一笑,说道“明天去我办公室,我给你们每人一千。”三爷紧接着道“明天我们就走了,今天你卖了三车油,身上肯定有钱,你给我们一车油钱吧,这不多,你想想,我们光侍候你偷油,就三年了”孙胖子哈哈大笑起来,点着头说“好说,好说,我给你取去”说罢转身向油车走去,三爷望着他的背影,猛然转身冲刘六子喊道“还不动手!”刘六子刷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发声喊冲向保安队长,泥鳅从铺下面的树叶里摸起一根又粗又长的铁罗杆,奋起一挥,正打在对面一个保安的脑袋上,直打得那家伙一蹦多高,窜到油火中来回的打转。一刹时这群衣衫褴缕的汉子象疯了一样冲了过去,不顾对面保安发射来的呛人的摧泪弹,不顾沉重的警棍当头砸来。三爷站在那儿一动没动,只是嘴张得老大,不见合上,巴四混在人群中间,想跑却没有机会,这时孙胖子已从警车上取下手枪,冲着人群连放了三响儿,一枪打在刘六子的脚上,疼得他妈呀一声跪在地上,一枪打空了,子弹擦着泥鳅的头皮飞了过去,另一枪正打在巴四的后背上,他没吭一声就扑倒在地。人群愣住了,孙胖子转头冲那边呆站着的三爷又开了一枪,打在老人的前胸,也一样扑倒在地,不动了。“妈呀,哇!!!!”刘六子疯了一样蹦了起来,血红的大脸扭曲成异常可怕的样子,直直的扑向孙胖子,楚风瞧在眼里,猛醒了似的转头就跑,没命也似跑,冲向北方草原的深处,跃过长长短短草丛。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想再碰到任何人,他希望他就永远这样跑下去,跑下去,直到累得两条腿象面条一样软塌在地上,他才仰面朝天,痛哭了起来。
深沉的夜空没有了一丝风,云彩闪开一条细缝,露出昏暗的月亮,月亮掠过草丛,向油田的深处照去,月光穿过黑色的井架,洒落到地面上,洒落到草丛中,没有声音,地面上斑斑点点,象是油的污迹,月光象是被染脏了一样,照到哪里,哪里就斑斑点点,一点儿也不清亮,而这世界,沉睡得正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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