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拉麦

   
　　9月14日
　　    今天是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其实也不能算作是第一天了，毕竟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重返故园时便不好再这么说。
　　    我站在讲台上作了一个傻傻的自我介绍，下面一片寂然。
　　    那个新班主任说：大家欢迎啊！
　　    于是，他们才如梦初醒般的鼓起掌来，然而，我就在这短短的几秒等待中，红了脸，活像一只将被屠宰的猪。
　　    一个尖细的女声：男生还脸红啊！
　　    幸亏班主任没有直接站在讲台上对所有的同学说那三个字，这着实让我欣慰和感激。不过，即便她不说，大家也知道。因为我听到有人小声说：复读生，高四了！
　　
　　9月16日
　　    念我是高度近视，或许是因为父亲与班主任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总之，她把我安排在第一排居中的位置。用她的话说，这叫“特别优待”，既可以让我看清黑板，又使我处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安守本分。
　　我想，这个教历史的女教师准是搞错了，我又不是什么反动党，怎能用“安守本分”来形容我。
　　不过，她毕竟是有先见之明的，我的确很清楚的看清了黑板上的每一个字，连某一个老师脸上的痣也看得清楚又明白。
　　世事难料，不想我的同桌竟是那个有着尖细嗓音的女生，今天才发现，她的声音里还混有严重的鼻音。
　　
　　9月18日
　　开学第四天，班主任就把我给“请”了过去，进行了一次长而有力的谈话，我所谓的有力是指她激动时用手握钢笔的力道。
　　莫不是她对老同学的不成才的儿子的恨铁不成钢，全部转移到了手中的那支钢笔上？
　　她皱着眉说，复读了，就该把过去的“我行我素”改掉，心思放在学习上，乱七八糟的心思要收敛，要金盆洗手……
　　金盆洗手？
　　这个老师有点怪，为什么老用一些怪词形容我？
　　
　　9月22日 小雨
　　就叫她bird吧！
　　声音尖细的她跟翠鸟差不多，我的同桌——bird。
　　我来了八天，今天是第一次与bird说话，窗外连绵不断的下着雨，现在，她该回到了家了吧。
　　刚才，她问我是否能借雨衣给她，外面的雨正淅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她说这话的时候，露出灿烂的笑容。天哪，竟然是灿烂的。
　　我几乎没有想，就将雨衣借给了她。我有多久没有看到如此灿烂的笑容了，尤其是女孩子的。
　　后面的家伙捅捅我的背，说：英雄，救美呢！
　　我没有理他，可我对刚才的举措没有丝毫的后悔，虽然，我只能冒雨回家了。
　　雨，下吧，下吧！哪怕我只能听到你坠落的声音只能看到你无法兑现的灵魂，我亦不会那么孤独无助了。
　　
　　9月23日
　　大清早，bird一进门便把雨衣放在了我的课桌上。我看着她，她安静的开书包拉链，取书，放在桌上。
　　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我抓抓脑袋，对她说：你还没说谢谢呢。
　　她哈哈大笑起来，尖细的声音圆滑了一些，她边笑边说：你这人怎么如此小气，好事做了也就罢了，还要这谢谢做甚？
　　“我感觉这样似乎完整一些”我小声的说。
　　她的笑声更大了“你真逗，ok，现在，我决定今中午请你吃饭，以表示我的谢意。”
　　于是，我和bird一起在学校的餐厅用餐，这一顿饭我吃得格外卖力，因为bird实在可爱得很，在她点了四菜一汤后突然摸着裤口袋告诉我，她由于疏忽而忘记带来饭卡。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刷卡机器把我卡中的一半的钱刷去而欲哭无泪。
　　我默默的对自己说，你又可以一周不吃饭了。
　　
　　9月28日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半个月了。
　　那高考的颜色，还频频涂抹这秋天的太阳，我常被这阳光照的头晕目眩，说实话，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读这“高四”，当经历过那垂死般黑色，无论是谁也没有精力和勇气重来一次。
　　可我，还是不情愿的回来了，尽管，是不情愿的。
　　你想过没有，带着一身伤痛，卷土重来，那悲壮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我该以何种的姿态，来化解那重蹈覆辙的暗影，我可以放弃自己，可我怎么也不能放弃别人，尤其是父亲那苍老的背影和叹息。我不知道未知的后面到底是些什么，我害怕知道，在这样的惴惴里，我渴望一种突如其来的解脱，哪怕是死，如果能让这一切明亮，像没有发生，或者经历。
　　是的，宁愿死！
　　
　　10月4日
　　“一模”结束了，我的成绩意外地好，级部第十一名，我想，这也许是我高中生涯中最厉害的一次吧，虽然我没有进入前十名，但这却是个真实的如一个以婴儿般纯净的成绩。
　　班主任又一次把我“请”进办公室，很直白的问我成绩有没有水分，我依然很沉静很认真地告诉她，我没有作弊。
　　我怎么会依然沉静呢？面对她如此直截了当的伤害我，我怎会如此的沉静而没有表情呢？
　　我发现我变了，我完全不像我了，要在以前，我准会暴跳如雷，和她理论起来，可我却如此沉静，我突然害怕起来。
　　我为什么变了？是好还是不好？我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很多事情，就需要不知道。
　　
　　10月5日
　　bird这个家伙真是哪有便宜往哪钻。
　　非要我请客，以庆贺我学业的进步，本来以为准又惨了，我拿干瘪的钱包怎经的住bird如此好的胃口。没想到她的要求倒蛮简单：一支雪糕足矣，不过，十月天哪有吃雪糕的，看来女生真是奇怪，竟有如虚无厘头的想法。
　　看着她冻的发红的小鼻子，边吃雪糕边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一时间，竟有拉着她的小手在马路上奔跑的冲动。
　　她咯咯地像只小鸟笑着，看我发呆地盯着她，问：“又发什么愣，心疼了是不是？等你考上了大学，我可就不想现在这样容易打发了。”
　　呵呵，等我考上大学，我请你吃红烧bird！
　　
　　10月17日
　　今天，一个叫卫瑞的男生，找到我问：你和bird什么关系？
　　我讨厌这个酒糟鼻子且黑如炭团的家伙，据说，他是bird的一个忠诚仰慕者，在我还没有来的时候，曾经疯狂的追求过bird，可总是碰壁，后来痛定思痛，分析失败的经验教训，这一分析，还真的起到了醍醐灌顶的功效，一下子明白了，想必是因为脸太黑的缘故。于是，多方打听，终于讨来一秘方，慌忙寄过款去，不几天，那灵丹妙药就寄来了。忙不迭地涂抹在脸上。许是用药心切，涂抹得太多了，那脸先是发红，活像猴子的屁股，继而起泡，那脸就像个发酵池。这下好了，非但没有变白，原先平整的脸面，总算变得高低起伏了。
　　我实在讨厌这个家伙，懒得理他。
　　可他固执的盯着我，挑衅而且鄙视，我更加厌恶了，摔了一句：随你怎么想！
　　没想到他一把夺过我的书，忿忿地摔到地上，嚷道：一个破复读生，装什么清高。
　　我本不打算与他争辩，毕竟这世上总有些无聊的人，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下一句竟是：自己的妈跟别人跑了，来这里寻母爱，你小子找错地方了。
　　我顿时如跌入冰库般浑身发抖，我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小子再说一遍！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怒发冲冠，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他的脸接着由红变紫，他的眼镜从我眼前缓慢落下。
　　Bird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教室，她看到我打人的那一瞬，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象是直射我的心底。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10月18日
　　我说过，我害怕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
　　父亲生气的时候，不说话，一声叹息之后，慢慢的走出院门，把背影留给我。我就是在这背影里阅读人生的艰辛，世事的悲苦。在我视线地宽度里，全是模糊不清的背影。
　　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没有见过妈妈，准确的说是对妈妈没有印象，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抛下了我和父亲，妈妈，对于我，只是个词汇，无所谓温暖悲凉。
　　我不知道父亲在妈妈走后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对我说，我们的家就像一个窒息的无声世界，父亲总是小心的做事，我坐着啃书，我之所以用这个“啃”字，并不是我学得刻苦，是想表达那重重地无聊。
　　父亲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考上大学，此外的一切他一概不顾，所以，他很少让我走到街上，也从未有我的同学走进我和父亲那孤独的院落。
　　父亲，那苦难非要我来以那种方式终结吗？
　　
　　10月24日
　　bird走了。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走了。
　　班主任在我打架之后，将我调到倒数第二排，我与bird之间隔着六排，我的高度近视想看清楚她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我的位子还在中间，一侧头便能看见bird留着长发的背影。
　　唉！又是背影。
　　这样我也挺满足了，这个班里让我觉得安全的人也不过离我六排，我依旧能听到bird尖尖细细的声音和爽朗干净的笑声。
　　还好，这些都不曾变。
　　没有变的，也许只剩下这些了。
　　
　　10月25日
　　今天自习课时，bird传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道证明题。
　　已知：一只蜗牛在暗无灯光的黑夜爬行。
　　求证：要怎样才能爬到有光明的对岸？
　　我告诉她，不爬，停下来，很简单。
　　她跑到我面前望着我，眼睛里晶亮亮的，她说，不是的……不是的……你明白该怎样回答的。
　　我叹口气，说，我累了，累了你懂吗？
　　Bird慢慢转过身去，她颤抖着的背影永远的留在我的记忆里，即便有一天我忘了bird的脸bird尖尖细细的笑，也不会忘记这个背影，她像根一样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将我扎碎。
　　Bird，其实我明白你的心，可我真的太累了，我的脚下弯弯曲曲的路，我分不清该走那一条了，就算我能看见那光明，我也疲惫不堪，没有力气了。
　　Bird，原谅我！

风潇雨寒

日记日记日日记，
记人记事记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