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的乡村 (五章)

千里共婵娟

   
  
1、寻 根
  
  
当一种生活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候，
它对我们的吸引力就会越来越大。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心理背景，
当我一时无法阐释“村庄”这个概念时，
我就想到了重返。
因为城市是一个被肆意修饰过的村庄。
市声如潮，淹没了一切，
我想浮出来——我想去找回一个原来，一个真实。
这纯稚的想念如同一首热烈的歌谣，
在那儿日夜引诱我，使我难以摆脱------
最终，在又一个归梦醒来之后，
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将我久被尘世羁绊、庸碌疲惫的身心，
打点成了行囊，去抵达我失落了很久的原始的根——
  
穿越喧嚣，我行色匆匆，沿原路回返------
      
     2、雀 歌

温情的阳光伴我步入了故乡的边缘。
青山悠悠，山路绵绵。
眼前，还是那座曾载过我离家的山，
它以千年不变的姿势耸立于此，
隔断了我望家的视线；
那条曾为我送行的山路，
一如绰约女子的纤腰，
线条柔美，渐隐于葱郁之中。
越靠近家门心情越激荡。
这里是抵达村庄的一个入口，一个门。
此时此景，让我不由想到
  美国一首著名的乡村歌曲《TAKE ME HOME COUNTY ROAD 》（重返家园）：
山影朦胧/两眼泪水涌/大山妈妈/故乡的路/带我回家/到我生长的地方------
这是一种辛酸的快乐的游子的旋律。
这是我的旋律。
我在这样的旋律中向一个巨大的身影走去------
  
指向村庄的山路上脚印稀少，不闻人语。
让人感知现下真正走出村庄的人几乎没有了。
而我是否又是最后一个归来的游子呢？
踏绿而上，没有城市水泥路面上那种坚硬的反弹，
和顺的感觉贯穿全身，由上而下；
山路在脚下蜿蜒着，蜿蜒成山中一处处迷人的风景；
树的枝桠，像是从我肩上长出的，慢慢地向两旁伸去；
清澈透明的山泉，没有一泻千里的磅礴，慢条斯理地下山，
它时而隐浮于灌木丛中，时而顺岩而下，
挂一叶小瀑，闪耀出悠扬鲜明的活泼；
阳光斜斜地照进林中，
给我脚下的绿荫投射出精细庞杂的叶纹，
组成难以破译的图象；
------行于山间，有时走段下坡路，
也是为了向更高处攀登。
然而，领悟了山路的内涵，
我仍仰视不见这山的绿色的头发——
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吗？
  
鸟儿们在树梢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吟唱
——根本就放弃了规范的节奏，
出其不意或随心所欲地印证自身的存在。
也许，那些吹毛求疵者会将其讥为单调、聒噪；
评头论足者会指责不像美声、通俗。
若真这样，他们一定不知“没有雀鸣鸟叫的地方，
是一片被文明糟蹋成的废墟；
飞鸟栖身的地方，那时人间最后的天堂”（台湾诗人纪弦语）
我是真正体会到了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境界。
这些山野歌者拨动了我心中尘封的琴弦，
我们的吟唱形成一种合力与和声，
这造就了“十万鸟鸣作雨凉”的宏伟阵势；
我们的旋律汇成了风，在山间回荡，
使花草树木们婆娑起舞，簌簌欢歌；
这风洗去了我心中那股俗怨俗懑，
裹携了我们的合唱。
谁能从中分析我的嗓音？
我化为了自然之声！
  ——什么样的歌儿在城市失传，
什么样的歌儿又被我从乡间捡起？
一种幸运涌上心头------
  
          3、影子和玉米

  
山脚下，
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田野，
我本可绕过它去直接抵达村庄，
但我还是踩着乡亲们的脚印向它走去，
是想在这片绿海中打捞点儿什么吗？
我不知道。
也许，这里是我回家路上注定的一个驿站。
  
走在泥土和青草筑起的田埂上，
遍身湿润，左右芬芳。
田野的气息如此浓烈。
让我忍不住地停下脚步，
作深呼吸------
我站在田埂上，
像个熟练的取景人，
眯起双目遥视前方。
这样我就迷朦了画面，
闪去了很多的具体事物。
我看到的不是一棵或一株，而是一派绿色；
不是一个老人一个青年，而是密挤的人的世界
——田野上有很多劳作的乡亲。
透明的阳光，清净如水般地流淌下来，
打湿了他们。
他们趴在地上，沾满土沫。
禾绿遮住黝黑的躯体，掩成一片。
所有的声息都撒落在泥土上，
混合一起涌过，如蜂鸣如山崩——
这是乡亲们与土地之间交流沟通的语言。
这是劳动的一场盛会。
我怀着赴盛宴的心情向他们走去，
我想将自己融入其间。
  
阳光下，我又看见我的影子
——这些年我已忘记我的影子是什么样子了
——谁能在城市楼群的阴影下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看见我的影子四肢舒展，
伏在地面，匍匐地穿行于芸芸众生的作物脚下。
当他来到一位锄禾的乡亲跟前，
便再无法向前，
瞧他那瘦长的青筋暴胀的胳膊，
挥一弧半圆挖下时却是那样具有力度；
胡茬粗短的嘴唇，随着双手的动作绷得一松一紧；
两条蠕蠕前移的瘦腿，
承受着上半身的劳作显得那样吃重
——锄头举起，汗珠落下，一滴，一滴------
这些晶莹，这些喘息，这些发烫的心啊！
浸泡着他脚下的土地。
然而他的一招一式却又是那么的平静。
劳动使人平静？
其时，他脚下的土地却无法平静
——土地在锄下翻飞，
快乐地迎迓他。
我知道，
这种默契的配合会很快地生根、发芽，
长出绿色的茎叶，
最终成为粮仓里的金黄。
时至今天，
让这种大把大把的金黄喂养着的人，
愿意去重视它成熟过程的又有多少？
我蹲在一棵壮硕的玉米下，
长久地看着它大刀一样的叶片上面的银色脉络；
我特别注意了它如爪如须=紧攥泥土的根。
它长得何等旺盛，完美无损，英气逼人。
与之相似的无语生命比比皆是，
它们一块儿忽略了必将来临的死亡
——它们有个精神，秘而不宣。
我就这样仰望着一棵近在咫尺的玉米。
我无法停止探求：是乡亲们举起这些作物？
            还是这些作物举起了乡亲们？

         4、又 见 炊 烟

我是闻着炊烟的气息抵达村庄的。
站在村口，
有风夹着青蓝色的炊烟轻柔地抚摸我，
这如约而至的气息，朴素而淡雅；
久违的沐浴，驱除了我的风尘，让我幸福如水。
看见炊烟，首先使我想到儿时倚门唤我回家的母亲。
炊烟总伴着母亲的呼唤。
母亲是最好的守望者。
所以，离家的时候，我不敢回首，
我怕有关炊烟的往事锁住我欲飞的翅膀。

炊烟是母性的，
它袅娜地上升，系着整个村庄，
也图腾了村庄一个个沉甸甸的希望和淌不干的汗水。
我看见田埂上荷锄归来的男人朝着各自熟悉的那道炊烟走去，
疲惫的脚步显得格外轻快，而那些贪玩的孩子却仍没有回家的意思，
他们是看见炊烟肚子就不饿了？还是在等待那响彻整个村庄的呼唤？
  ——这幅温馨的画卷，
是足以与陶渊明的“桃花源”媲美的！
我真害怕她在我生命的哪一个段落消失。
  
炊烟在我所居的那个城市已经灭绝了。
为此，我曾担忧，
或者说是杞人忧天
——以后城里的孩子在课本上读到“炊烟”这个本为普通的名词，
恐怕都需查阅词典。
我想他们即使得以诠释仍会疑惑：煮饭还会产生这等美景？
金钱带给我们物质丰富的同时，
是否也给我们带来了人性的危机？
也许是该我们扪心自问的时候了。
  
最易被人遗忘的是炊烟，
最不该被人遗忘的也是炊烟。
炊烟是宁靖而淡泊的，
它就那么准时的、安详地从村庄的每个茅屋顶颤悠悠地升起
——炊烟，只有炊烟，
一生以这种姿态生长。
因为它深深地懂得粮食的来之不易。
而在炊烟的结构里，
更多的快乐和希望正在舞蹈。
我是炊烟催大的孩子。
我长大的速度很慢，
与炊烟上升的速度相似，
母亲曾告诉我这代表光阴本来的速度------
  
脉脉地仰望炊烟飞起来，上升，上升------
直达过去的天空。
那是我童年的高度。
因为仰望，
不期然地，
我也飞起来
——于是  
我便年轻起来。
此刻，我依偎在炊烟柔软的臂弯里，
    对着它微笑------
  
抵达村庄，
我又看见颤悠悠的炊烟被风不小的手扶着，
仿佛年迈的母亲倚在门上看远方的儿子回来了没有。
           5、新 生

  
村庄没有围墙。
村庄不设防。
青石板路是村庄伸出的手臂，
沿着此路就可进入村庄温润的环抱。
那里是我童年的摇篮。
  
走进村庄，
走进我学习说话和走路的地方，
心灵的泅渡，返朴归真；
动荡的肢体有所归依
——我一头栽倒在地，全身松散，热泪奔流------
没有丝毫陶渊明菜菊东篱下的悠然。
我无法平静、自在，伏在我
离开多年而让我亲近、心头灼热的故土上。
谁没有故土？
故土是万物的生母，
她子孙满堂却不会衰老；
她的乳汁源源流淌，汇流成河，
滋润了在她腹背上生息的万千生灵。
在这儿，人将得到所需的全部，
特别是百求不得的那个安慰。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一个人长大了，
信誓旦旦，
东奔西突，
却永远越不过出生地。
他还会固执地指认：故地连接了他的血脉，
他的整个世界都是这一小片土地生长延伸出来的。
  
总之，一个人只要归来就会被深深地感动。
他像一棵树，
在一方泥土萌生，
他的一切最初都来自这里。
其实，
人，
实际上不过是一棵会移动的树。
他的激动、欲望，都是这片土地给予的。
他曾经与四周的丛绿一起呼吸，
一起成长。
多少年过去了，
回来看旧时景物，
会发现时间改变了这么多，
又似乎一点儿也没变，
绿色与裸土并存，
枯树与长藤纠扯；
那棵童年时的老槐树与荫蔽里栖息着的一双双疲惫的翅膀也一块儿找到了；
还有那一把把向土地磕头的锄头、一生笔直行走的犁铧；
以及衔着鸟语花香、香火人客和儿女的农舍；
------流浪归来村庄更美丽。
与村庄有关的一切一切，
在我看来都是那么熟悉，
新鲜，
亲切。
与我有关。
  
一个人只要归来就会寻找，
只要寻找就会如愿。
多么奇怪又多么朴素的原理啊！
  ——我一弯腰就将它拣了起来。
我匍匐在泥土上，
像一棵欲要扎根的树
——这种欲求多次被一些东施效颦者给弄脏。
我要将其还回原来。
此刻，
我心灵里的那个需求啊，
正像童年一样热切而纯洁
——我想做一棵树，
扎下根须，
一生抓紧泥土，
化为村庄土地上的一个器官。
这样，一个人消失了，
一棵树诞生了；
生命仍在，
性质却得到了转换！
  
我站在村庄的土地上，
发现她正在生长一个新的生命------

孤云仙子

=^-^=  又见炊烟~~~~~~~

柴进

我的乡村，又见炊烟。
“又见炊烟”这一首真的很大气。
让人忍不住有想念故乡的感觉。这一首在，其余的扔了也不心痛（开个玩笑）。
问候兄台

千里共婵娟

仙子喜欢，我就高兴。
柴兄也是性情中人呢。
一并问候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