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地上的橄榄核与烟灰缸里的话梅核（小说）

以梦为马

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满脸倦容的男人走进教堂，掀开位于右前方的一间小房间的门帘，走进这间用来忏悔的房间。
我匆忙穿好神袍，紧接着也走入其中，两人面对而坐，中间隔着一片布帘子。
我清了清喉咙，用神父应有的冷静和庄重说道：“先生，开始吧。”
“神父，我想杀一个人。”语调焦灼而有一丝残酷，像一把奇异的刀划伤这里的气氛。
我略一怔，随即答话：“想杀谁？”要知道，神父这样一个身份使我的神经有的时候必须足够坚韧，以便倾听各种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荒诞或者邪恶的想法。
“我老婆。”
“嗯？”
“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是怎么回事，当年我娶她的时候，她在我眼中是这样温柔而美好，她是一面美丽的旗帜，我把她从庸常的泥土中拔出来，插在我的肩头。只要她躺在我的身旁，我就可以近距离的感受爱情蓬勃的力量。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越来越厌恶睡在我身旁的这个女人，我不敢看她，只要她在我眼前晃动，我就不可遏止地想到她是如此卑微和丑陋，不复当初的那种高贵和美好。”
他停顿了一下，大口地喘着气，然后继续：“每当夜晚的时候，我总是失眠，我就坐起身，盯着睡着了的这个女人，想着用几十种方法让她死去。我就这样沉溺于疯狂地幻想中，汗流浃背，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是不是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你发现了她身上的一些致命的弱点？”
“我想不是，神父，我罪孽深重。有时，清醒的时候，我会感到深深的愧疚。事实上，问题应该在我身上。”
“那么，请告诉我你是如何会产生这种荒诞的意识和行为的？”我用了“荒诞”而非“邪恶”，作为上帝的使者，我想我不能抛弃任何一个迷途挣扎的生命。
“我想是由于我的事业。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优秀的剧作家，也是前途无量的名导演。我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触摸到上帝的幸福。我用自己的理想创造近乎完美的男人和女人，让他们在我统辖的世界里微笑或哭泣，拥抱或背离，互相痴迷或背叛，日出到日落。你能想象我的幸福吗？可叫人沮丧的是，随着我的创作事业达到巅峰，我的精神状态也滑入了低谷。每完成一个故事，我就要经受大起大落地摔打。在创作过程中，我幸福无比，可一旦创作完成，我就要继续在惯常平庸的日月更替中走向衰老，看着身边日益丑陋，一天天衰老的女人走来走去，我简直无法忍受。”他的声音越来越混乱不堪，夹杂着一些听不真切的奇怪声音。
我保持镇定的坐着，隔着布帘，隐约看见一个痛苦的黑影在抓自己的头发。我喜欢隔着布帘窥看别人。这些年来，我就是这样，解读布帘后面的秘密，寻找救赎的机会。
小时侯，我常常一个人在家。家里没有人，我寂寞难耐。我就紧贴着窗帘，偷看对面楼里和我差不多大的那个小孩，看他趴在窗台上嗑瓜子，瓜子皮“泼”地落到行人脸上，衣服上，然后他迅速蹲下。有时，我掀开窗帘的一个角，向他挥手，我们友好地攀谈。两幢楼隔得很近，两个探头探脑的孩子不停讲话，打发孤独。
“神父，你听见了吗？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嗯，我听着呢！你继续吧。”
“我有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上帝，我可以创造亚当和夏娃，并让他们在伊甸园里相爱。可我发现自己却无法介入其中，与他们一起幸福地生活，尽管我是如此渴望。因为，对他们来说，我根本就不存在。”他苦痛地几乎带着哭腔。同时，我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泼”的声响，是那种果核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
我曾经邀请对面楼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来我家里玩。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大闹天宫》，我请他吃橄榄，橄榄核总是“泼泼泼”地从他嘴里溜到地板上，因为他的嘴巴不安份，总是用牙齿和舌头不停捣来捣去。这些深褐色的，形状介于椭圆和菱形的东西就滚到床下，衣柜旁，桌椅边上。后来，我就被妈妈臭骂了一顿。第二次，我就请他吃话梅，扁圆的话梅核在他嘴里怎么鼓捣也不容易滑出来啦。我想，世界对有棱有角的人总是要将其磨圆压扁的，否则不好驾驭。孙大圣再好的本事，被如来那只硕大无比的手掌一翻，一压，这么折腾完了，齐天大圣也就成了取经途中的孙悟空了。
显然，眼前这个接受忏悔的男人是个彻底的人格分裂者。在这个勇敢袒露心扉的紧张时刻，他还可以有闲心咂零食。这个人就像神经质的日本人那样，游走在剑与菊花的两极，在两个世界的门槛那里徘徊，在那个世界，采摘菊花，闻着淡雅的花香，并陶醉在其中。在这个世界，他手持利剑，准备砍伐一切。
我把这些对他说了，并告诉他：“其实你并不邪恶，你既然能够坐在这里剖析自己，进行严肃的忏悔，你就可以得到宽恕。”
“呵，是吗？”他苦笑了一声。也许，他并不相信我的话，一个深陷泥沼太深太久的人，突然看见一双拯救的手，是不容易相信可以重见阳光的。不过，我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没有人救得了他，他只能自己慢慢爬上来或者彻底沦陷。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我听见他说：“神父，我很感谢你。虽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帮不了我什么，但我需要找个人倾诉，而你是值得信赖的。”
我是值得信赖的？一阵微风吹过，扬起胸前的十字架。突然，阵阵寒意掠过全身，我是值得信赖的吗？也许，只有上帝知道我心中的那些秘密。
有时邪恶的想法源于嫉妒。西毒讲过：“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这句很酷的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人们相信我，坐在这里向我忏悔，但他们看不见我心中时而翻涌的邪恶念头。我是个道貌岸然地彻彻底底的骗子。
对面楼里的那个小孩后来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了，人们竞相谈论他，景仰他，崇拜他。他搬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可是，我的嫉妒却没有随他而搬走，逐渐扩张，扩张……。想到这个人们嘴里的天才居然就是小时侯把瓜子皮吐到过路人身上，把橄榄核滑到我家地板上的家伙，我心理不可遏止地失衡。
我常光顾的那个神学网站，有一个家伙总是语惊四座，不断受到追捧，得到的鲜花和掌声远比我多。我觉得这是不可以忍受的。于是，我就利用闲暇时间偷偷钻研黑客技术，准备掠夺他的帐号，用他的身份去接受更多的赞誉，或者以此破坏他的形象，把扔给他的鲜花变成臭鸡蛋。总之，我要随心所欲地消灭掉任何超越我的人。
我的额头不受控制地沁出了冷汗，这个时候，我听见那个男人说：“神父，我该走了。”
他穿着工整而颓败的西装，伴着杂沓的脚步声，我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他走后不久，打扫卫生的大妈拿着扫帚巡视，见到我就走了过来，冲我弯腰：“神父，你好。”
一会儿，我听见小房间里传来一声低低地抱怨。我走过去，掀开帘子，发现地上有几个橄榄核，那个男人刚才坐过的椅子旁边有一个烟灰缸，里面不规则地堆着几粒话梅核。

利子

提上来，大家评

小说情节很细腻，尤其结尾让人产生遐想：）欢迎朋友常来心情文字版：）

刘新吾

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