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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苦歌欢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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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22 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苦歌欢吟
田林抬着沉重的腿,很艰难地挨上楼去。许是太早,一路上去没见一家门开着,也没听到这楼醒来的声音。妻子也许正熟睡着。睡,是多美的事情啊,先别惊醒她,在客厅睡上一觉最好。田林终于爬上了七楼,靠在自家门框上,笨拙拙地把钥匙往锁眼里插去,反反正正转动几下,门却推不开,再转,仍是如故。他抽出钥匙,举到离眼睛很近的地方,哎,原来是错了。他一边嘲讽自己真混,一边迷糊着双眼,在一串钥匙里细细地挑了一回。
田林进了门,用左臂把门碰上,蹒跚着扑到沙发上,身子散了架,心底一个声音飘着,到家了,到家了。与这声音抗衡得起劲的,是火车的哐哐声,他的整个感觉还停在拥挤不堪,污浊难耐的火车上。不时还有人从各个方向朝着他挤来,好像要把他挤得扁扁的,让他感觉到了疼痛。很想挣脱开去,手脚却不听使唤,让他徒自劳心又劳力。
田林是两天前在被叫作蜀地北大门的地方,被一辆中巴抛在火车站,让他很激烈地挤了近一个小时,买到南下的火车票后,又很孤寂地穿行在人流里,想找个地方睡一下,结果差点被一个暗娼骗了的时候,吓得挤在候车室门外的人堆里,靠阶沿边坐了一个半小时,又被紧裹在拼了命挤向车门的人群中,抬上了火车的。不难想象,田林已是倦极,感觉告诉他已是在火车上了的一霎,他根本就只想往下倒去,而没有想到去寻个座位。那时车上是人满得插脚的地方也没有,田林好似一根木棒子,被硬嵌进一捆扎得挺紧的木柴之中,动弹不得。待他从那阵亡命徒般的拼搏状态中渐渐缓过来,见面前紧紧侧立着一个少妇,侧面看上去很动人的,少妇的臀部一侧,正实实地靠在了他的大腿间。田林动了动,也许是意识到这般立着不妙,但两个看上去很有蛮力的小伙子一左一右地挤靠着,想略微转动一下身体都不能够。想退一点,背后也抵得很紧。他转过身去,见背后是两位长者,他们已被挤靠在座椅靠背侧棱上,一副很是不堪重负的样子。田林的眼皮直打架,他强挣双眼。终于发觉少妇扭了头在看他。他从少妇眼里接受到的是友善与关切,引出心旌的一番摇荡。他笑了笑,他觉得他是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田林感到热得不行,口又渴。他有点后悔,上车前不知想法喝足水,或买点饮料什么的提上,只想到图撇脱好挤车,东西车上会有卖的,谁知这少见的挤,让流动小贩流不动,不知被困在哪节车厢里了。他感到里衣已湿了,脸上也开始淌汗。真见鬼,大冬天里竟如三伏天一般透劲儿让人只觉得热烘烘的,让人想脱光衣服。他试了试,想把毛衣去掉,可手却抬不起来,动了几下,终是无用。借了车顶微弱的灯光,他看到近处别的脸上也在淌汗。为从这里到那里这点小事,宁可挤在一处忍受煎熬,也不肯等到车子空的时候再上车,好像是不赶上这趟走就活不了似的。比如自己,不赶这趟车,不过就晚回家罢,明天,后天的车,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挤的,可自己就是那么迫不及待,冒着被挤倒在地,又被疯了似的人你一下他一下地踩成肉酱的危险,硬是上了车。想着想着,他昏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有靠车窗边的人肯把车窗开了,外边的冷风不时灌进些来,空气清新了许多。田林醒来了,一睁眼就见面前的少妇已正面对了他眼睛眯着,还在梦中。天已放亮,田林知道自己睡过了几个小站和一个大站,下了些人又上了些人,左右两边的小伙子已不见了,左边换成了一个衣着不整,脸部很脏的中年人,右边换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田林挪动双脚时,感到脚下已不听使唤。他活动其它部位,到底让上身扭动了一点。在扭动上身时,田林的感官告诉他,面前立着的少妇的一对丰乳正实实在在地顶在他的胸口上。虽然双方衣服不薄,但少妇那很富弹性的两团仍让昏睡了四个小时的他受到刺激,不由又扭动两下,感觉比刚才又明晰了许多。他去看少妇的脸,见她正在醒来,眼皮挣开一点又要合拢去,如是几次,一对睡意朦朦的眼睛才打开来。田林赶紧避开,装着正从前面一团人的肩头上的缝隙中观看窗外的景色。田林这时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的是浓浓密密的松柏林,隆冬季节的松柏林。昨夜有霜冻,松柏那墨绿的树冠上正泛着淡白绿的光。许久,田林不肯收回目光,但他的心开始悸动,他的意识毫无来由地告诉他,他身上已经发生或正要发生一件于他不利的事。他很不轻松地看着窗外,努力调整着情绪,想把他一时蒙了的思绪理清。他的手缓慢得让人难以觉察地在身上的某些地方感受着。这时,火车钻进了一个长长的隧道,田林借此收回目光,又动了动身子,想改换一下站的方向,但又终是徒劳。他只借着这隧道带给他的朦胧,完成了一件事后让他觉得不太光彩的事。他已确实感受到临行前在旅馆里他装在身上好几个保险系数较高的部位的一叠叠厚厚的人民币无一丢失后,他的心才缓缓地静下来。他觉得自己太卑锁,竟然疑心面前的少妇图谋不轨。这时,很少有人声,好像人们已疲乏得没了说话的力气。田林这时很想认认真真地看看面前这位少妇。只是光线太昏暗,而这隧道好像漫无尽头,老是没个完,使他越看却越是觉得模糊不清了。他感受到少妇也在审视着他,甚至觉得少妇眼里正流动着一汪春水。
田林所在的那节车厢终于钻出隧道,车厢里突然大放光明,这让好些人眯着眼睛看人,那神情里流露出一种让人好笑的味道。田林刚一适应光线,就见少妇正定定地看着他笑,于是他也报之以笑。这时田林的心情已不同先前了。面前的这少妇的脸虽平淡,但朴实中透出的那份机灵足以让人感到可亲可爱。他很想向她说点什么,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少妇以独特的站姿及面部表情,让田林在这劳累的旅程中已经体验到了一种按理在这场景不可能有的愉快。向她说声谢谢吗,又觉不妥。人心常常容易累,是免不了的,就这点事,都叫田林费心费神。
田林心想,这紧紧抵在面前的女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小心一点为好。他不知自己的心思已写在脸上,在少妇拼力改变姿势,用一条臂膀抵在他胸前时,他还在想着怎样保持警惕性,争取平安到家。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怪啸,叫人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一位长相不错的女人爬上了行李架,把身子蜷缩在行李之间。她一边发着怪声,一边把近旁的行李往下推。站她下方的人见行李掉下来,护住头拼命往一边躲闪,只有被掀下行李的主人,奋勇上前,抓住行李,举在头顶。这时这一节车厢便不再沉寂,沸沸扬扬起来。那女人在行李架上边做着很凶狠的样子,嗓眼里挤出的声音叫人听了竟联想到曾在电视里听到过的受了伤又不甘心退却的恶狼的干嚎。她正嚎得起劲,从下边座椅下钻出一脏兮兮的小男孩,与她一呼一应地嚎起来,只是小孩子的声音嫩嫩的,人们听得明白,他嚎的是:“妈妈,下来,我怕!”不多时,好些人都感到心在被人揪着。终于,有两个乘务员拼力从挤不动的人堆里一点一点地挤过去,很有力地把那女人从行李架上捉了下来,连小男孩一同带走了。于是大家便有了话题。
“那女人肯定是神经错乱了,好挤嘛,又热又闷,烦死了。再这样子挤,还得疯上几个才了得到事。”田林背后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
“她现在好了,肯定是带去软卧治疗休息去了。至少是去了宽松的餐车。”
田林听出,后一个声音是从老头背后的座椅上那位老太婆口里传来的。
近处有人骂这趟鬼车,说是这车敞开着个娼妇门,是人都接纳,叫人挤得要死不活,这哪里像赶车回家过年,简直就是被运去杀头或抛进荒漠。
火车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站上停了一阵,有不少的人下车,竟有人趁此机会找到了座位。往上挤的人少了,车厢里也就突地显得空阔了些。田林与少妇站在那里可舒展手脚了。少妇突然记起了什么,一车身蹲下从座椅下扒拉出一只硬壳纸箱,从里边拿出两只易拉罐和一袋面包,塞给田林,把纸箱盖合好,一屁股坐了纸箱一头,拍拍空出的一头,让田林坐了。不等他们吃开,就有不少人也在翻找自己的箱包,往外拿吃食。贩卖水果糕点的小贩也喊叫着在人丛中游动起来。一时间人们才真正从挤昏了的状态中活过来,车厢里有了欢乐,空气里弥漫了水果糕点的香味。
田林分食着少妇的东西,寻了自觉合适的话说,两颗心因了语言的交流自然就贴近了许多。待小贩挤到田林一旁时,他便买了广柑和米花糖,全丢给少妇,少妇说纸箱里吃的不少,田林说多准备点最稳当。少妇便帮他把买的东西收进了纸箱。当他们重又挤挨着坐下来时,已是老熟人一般有说有笑了。田林这时眼里的少妇,因谈笑而生气勃勃,尤其是少妇那两片嘴唇,撩动起他心中的一种欲望。他回想起昨夜与她贴身挤紧在一处的感觉,竟然禁不住心跳加速,好在少妇时有新鲜话题,田林就得分神应付,再加近处有人高声谈笑,使田林神思不能专一,田林身上的欲火蹿动几下,就悄然退隐了。
少妇的话题一点点地向田林靠拢,最终让田林知道了自己昨夜里睡得太死,站在他左右的小伙子在他身上摸东摸西。是时少妇正醒着,机警地车身扑在他身上,以妻子的口吻叫他准备下车,才让那两个小伙子在他身上一无所获。少妇谈说这发生在昨夜的故事时,昨夜就立在田林身后的两位年长者也不时插话谈那两小伙子的可恶,轮下车的当儿还把一往车上挤的姑娘的胸部狠狠地揪了一把,让那姑娘浪了不少的泪。田林内心受到震动,对少妇的感激之情使他的眼睛发潮,他柔柔地看着少妇,好久好久。少妇受不住他这种情感表达方式,大声吼他:“你睡得真死,把你生吃了你都不知道!”
“要是你不在我身边,我就……”田林难为情地笑笑,收了话。他知道话语不能表达一切。
田林与少妇俨然如一对夫妇般,很亲密地坐过了白天,到了晚上,好些人都进入梦乡时,他们的嘴唇不自主地贴在一起了。不多一会儿,那少妇的舌头首先伸出来,顶开田林的双唇,进入口腔,与他的舌头揽在一起。
田林到早上该下车的那一刻,很不情愿地与少妇分手。少妇说:“以后赶车得警醒些。快回家吧,我也只一站就到家了。”
田林终于醒了,是被冷醒的。火车里人挤人,热得他昏睡难醒,到了家,一人躺在沙发上,虽是倦极,却不能沉睡。他的头脑清醒过来,起身这屋看看那屋看看,本以为妻子正睡懒觉,可凭迹象看妻子已是几天没在家了。他把藏在身上的一叠叠百元币掏出往桌抽一放,想开门去邻居处打听一下,又觉得还是先稿一下个人卫生。
田林翻找出换洗衣物,开了热水器,不多一会就把自己浸泡在一池热水里。他没有急于去搓洗,只懒懒地仰躺着,头靠在池沿边,心儿散开来,任肌肤一个劲儿地与热乎乎的水吻合着。热气在不断地升腾,满溢了卫生间。田林的心就开始迷朦。火车上少妇的面影在他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有了与少妇肌肤相亲的感受,并有了把那感受加强的欲望,突然,那面影被妻子的面影代替,分散了他的精力。他拔掉池底活塞,站起身开了淋浴开关,把浴巾打满香皂,就着很有力度地喷洒着的水帘,全身上下很有节奏地擦洗着。
待他收拾停当,烧了开水泡了一袋方便面填进肚里,正要出门,妻子却回来了。
“你当真回来了!”妻子闪动着一双媚眼,流露出太多的惊喜。
“我当真回来了!你是……”
“我去妈家住了几天。昨天妈就催我回,说你回来弄不到吃的。”
田林与妻子相拥在门边,妻子用脚踢上门。
“想死我了!”妻子嘤嘤细语。
“也想死我了!刚才洗澡时我都在想。想得差点就放了!”
“你真坏!”
他们相拥着,慢慢地退进了卧室。
夫妻双双很是投入,仿佛要把长时间离别欠下的恩爱一下子找补回来似的。
“我真不想再出门了。”田林松弛下来,与妻子拥着躺在那里,从长长的呼出的一口气中带出一句话来。
“我也希望你别再这样三五两月地离开我!”妻子枕在丈夫臂弯里,很是娇媚。
“我倒得想想,还用得着抛妻离子,东奔西突吗?”
“……”妻子翻坐起来,一脸的猜疑。丈夫在与她认识以前就欠了一屁股债,被人索命一样地追。与她结婚后常长时外出,每次回来,一谈收获,二谈下次去向,所需时日。今天一涉及这话题,他竟思路大改,难道他?
“这样说吧,下午我们出去转一圈,了清私人的账。银行方面,就春节后吧,今天他们管信贷的肯定休假了。”
“田林,你这不是说梦话吧?”妻子更睁圆了双眼。
“你去看看桌抽里吧。”
妻子将信将疑,下床去了桌边。
田林平躺在床上,想到这次拼了命揽下两起装修活,又与甲方经办人协调得好,就地请了几十名装修工,没日没夜地把活干完,一结账,皆大欢喜。想不到自己现炒现卖的装修设计,竟然如此来劲。
“田林,你是不是太大胆了些,这么大笔钱放在身上,汽车、火车地坐过一天两夜,就不怕遭抢!?”妻子跌坐在床上。
“怎不怕,一上火车就遇上两个蛮小伙子一左一右跟了我。待我睡得熟时,他们在我身上摸了一气。”田林笑着说到这里,就伸手在妻子身上东一摸西一摸。
“好吓人!”妻子阻挡着丈夫的手,“结果呢?”
“他们没摸到一分钱,连我放在外衣口袋里的零钱都没挨着一下。”
“很明显的是瞎吹了!你既睡着,怎会知道有人摸了你!?”
“我的保护神事后对我说的。”
“谁?”
“我看,就不必说了。说了你也不一定信。”田林想到自己在火车上与少妇的亲热之举,决定不再说下去。
“看来你福大!”妻子笑着,声音里含了太多的内容。
“当然,托你的福!”田林翻身坐起来,猛地拥住妻子,脑子里却浮现着火车上的少妇,甚至还感觉到火车上的晃荡,嗅出尿臊汗气与水果糕点的混合味。
午饭后,田林从桌抽里拿出三叠百元币,放进一只棕色小皮袋提上,对妻子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办点事。”
“我很想去,只是那缸脏衣服,还有上午弄脏的床单,得洗晾好,明天好过个清爽年。”
“那好,我一个人去。你可别出去了,我回来怕找不到你。”
“看你,以前一出去就是几个月都没怕过的,这一会儿却怕了!”妻子嗔道。
“真的。以前怕是没那分闲心吧!”
“好,放心去。我不出门就是。”
田林一出去,便是几个小时,待他又回到家里,已是晚饭时分。
“账了啦?”妻子一边往桌摆饭菜,一边问。
“能了的都了啦。”
“还有不能了的吗?”
“人都不在了!”
“……”
“不说吧。”
“那,吃饭。”
“吃饭。”
田林与妻子相对而坐慢慢地吃喝着。妻子不断地为丈夫挑菜,自己也吃得很惬意,她看出丈夫心里是憋了什么不大痛快,想以吃酿出一分欢乐。
“你该高兴才是。”饭后,妻子收拾好碗筷从厨房钻出来,见丈夫斜靠在沙发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说,“暂时没还上的以后见着再还,眼下又不是你没有钱还,是找不着他们嘛。”
“你坐下来,挨着我。”田林揽过妻子,接着说,“我这一出去会了五个人,就有两个人早就死了。”
“你开啥玩笑!?”妻子满脸惊疑。
“别那样看着我。”田林吻了吻妻子正翕动着的鼻翼,“我猛地听到两位与我关系挺不错的朋友以不同方式结束了短暂的生命,我都以为是别人在编故事逗弄我,我根本就不信他们这类人会那么轻视自己的生命!他们的事云遮雾罩,我一下子看不明白,只觉得他们死得太不该了!”
“究竟是哪两个人,我怎么没听到一点消息?”妻子急切地问。
“是我结识你以前就往来着的朋友。他们满以为他们的死会轰动世界的!”田林心里正堵着,“这样吧,我摆摆他们的故事,也谈谈我的感受,你就让我再畅快一回。”
“好!”妻子是很愿意听丈夫滔滔不绝的。她之所以在他负债累累,四面楚歌的日子靠拢了他,就因为那次在县车站候车室听他海吹了一通海南深圳,引动了她的芳心,主动要了他的名片,并很快在旁人那里打听到他的处境及他新近离异的消息。她去了他所在单位县纺织厂,恰巧他那外出刚回,在他的小二室里,她又听他海吹了半夜,便做出了嫁给他的决定。不几天,她便让他住进了这县国土局宿舍的三室一厅的家。因为丈夫平日在家呆不住,能听他海吹的回数并不多。她很麻利地为丈夫兑好一杯饮料放在小方几上,人便往沙发上一躺,把头枕在丈夫的大腿上。一副你要说得畅快我就要听过安逸的架势。
先听见的是城东一颇有音乐天才的青年死了。
这青年是我在早些年文化馆召集的创作会上认识的。
他叫龚况辉。拉得一手好小提琴,还有二胡,手风琴。嗓子也亮。他还很会谱曲,大多表现暗夜中的凄清,风雨中的孤独。他给我的印象是满不错的,壮实的个头儿,一张方中带圆的脸,见人就有了笑意,谈吐清朗,在我们这个农业县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音乐人才。
我与他认识后虽不常见面,但同在城中,总还打过几次交道。较为密切的交往是我这次出远门前的两三个月。那阵我手头压了一批手工艺品(其实算不得工艺品,不过是些手绘画儿),东奔西突找销路。在新干道他的百灵乐器店前碰上了他。一交谈,我知道他的境况不佳。贷了款做乐器生意,不好做。单房租一年就是万把块,进几件稍像样的乐器便是几大千。可一年下来卖乐器赚的钱够资金利息都差,日杂生活又不得不支,还贷便是空话。而今门面租期快满,房主已在催下年租金了。他欲邀我同用所租门面,费用各半,我明确拒绝了。我给他谈了我的境况,他听了,只是说让我把画屏送去,他帮着卖,便忙着招呼学生去了(他为了有点利润,不得不在门面前办了个街头音乐培训班,学生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城头娃,收费据说很低,他的目的是在扩大乐器店的影响)。
后来我送了二十来幅好一点的油画去,他收下了。说卖了就把钱送来。至于卖掉没有,我无从知道。因为他已是阎王手下的一员了。
据一些知情人士说,银行下了催收单,房主封了门面。他本欲再错贷一笔款子周转,但告贷无门。而小家庭不睦,妻子虽未办离婚,但已几月未拢家。
他是跳河死的。
不知怎的,我还记起我交给他的画,便向人打听。人说,晚了,他家及门面的一应资产,在他死后不几天就由银行出面处理了。
罩在我心头的阴云还未消散,又听人说,城里大商场一女营业员从七楼窗口跳下街面,死得很惨。听人摆完,真叫我吃惊。死者是小伍,我的同乡。那姑娘是个美人胚,脑瓜灵,学习好,为早就业,初中毕业进了商校。毕业后被百货公司经理要了去。那经理算得上有眼光。小伍站柜台营业额直线上升。她的人才本来好,又懂微笑服务,惹得人就是不买东西都要扯个由头去那里转一转。莫说别人,就是我也去过,也曾在她身上动过念头。当然我每次去东西是要买一些的。
至于她的死因,众说纷纭。一说她太漂亮又太能干,恰巧她一上柜台那阵公司就搞改革,按劳取酬。她的收入自不消说高于旁人。有人想法让经理把她安到销售疲的柜组。可她不管往哪个柜组一站,不几天就见营业额上涨。她照样比别人多得。于是就有人无中生有编排她,说她靠出卖色相赚的钱,看那副扮相,妖里妖气,恨不得让满天下的男人都盯上她,说得酸兮兮的。她是因自身的好条件遭了人妒。三是较头一点更深了一层,有人大明其白地上书,说她进公司是背地里与经理搞了名堂。还说她不仅与经理有一手,而且与公司几个俊男有奸情。说得有板有眼,时间,地点,人物,情节,丝丝入扣,叫人不得不信。她是有口难辩。由内部到外部,挑逗起哄。她曾求过领导,也诉诸过法律,但管得了此时却管不了彼时。于是她就……哎!
在我熟悉的人中,接连少了两位,并且是很不错的两位。
我想,他们死得不值!
与他们比,我是该多死几回的人。
单是欠债,我是前者的五倍还多。
单是受辱,与后者比我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一个已有二十多年工龄的设计师,一个在报刊上发表过作品的美术工作者,因为弃工经商八方借贷,因为经营无方还贷乏力,因为产品卖不成钱欠人工资……得到的是被揪衣领,挥拳头,百般侮辱谩骂。再有单位每年收上缴款,也不管你盈亏只管收,有领导害怕我不交了,指着我鼻子骂不要脸,不讲信用。银行方面催我还贷没了次数,说是只有通过法庭解决。
为了流氓无赖打群架的场景少一点使社会看起来文明一些,为了保住我这本不值几个钱的脸面而讲一下信用,便更不要脸地去亲朋好友处巧舌一番,东挪西借。不太妙的是东挪西借的消除还得靠东挪西借。恶性循环,年年如是。虽然直到后来负债有所减少,但银行方面却基本未动,这不得不让我老是甘愿被压在债务的大山下。
再有我这些年在外给人制作广告,绘制风景,时不时有那么些单位或个人会赖账,有的连本钱都不付,其蛮横之至,叫人恨得咬牙切齿。在这你争我斗,唯利是图的场合,一如我这般人,想大获全胜,几近白日做梦。
人格的受辱,经济的亏耗,我怎的就受得了。连有的领导都如是说:要是他早就跳江了。
我非但不跳江,连跳江的念头也不曾有。
我常记起文革初的一个场景。那在朱老道(海灯法师之师)处。我们几个刚进初中的屁臭不知的小孩儿,叫喊着破四旧,在朱老道坐禅处乱窜,吐他口水的,扯他胡须的,踩他拖在座椅旁的长衫下摆的,踢翻痰盂的,砸烂小塑像的……一团乌烟瘴气。而朱老却稳坐座椅上不动一丝,不发一言。留在我记忆深处的他是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如一尊塑像一般。
或许,那时我的心中便有了一面旗帜。
过后,我花了好多次,在弥勒佛身旁记熟了一句话: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只是论起我的习性,温顺也罢,宽厚也罢,只能习点表皮。
毕竟是凡夫俗子一个,七情六欲样样有。
我相信,世上处处有温暖。只是我更多碰上的是弱肉强食。所以,我不好苛求,空盼理解帮助。试想,大家都在海里谋生,各人常常自顾不及,哪里就注意到你了。你不去自我显示,奋力拼搏,水不呛死你还能是谁?
于是我说,过去的事莫去想。
一个个太阳从东方升起的今天,该咋就咋。
如果有人说我一文不值,我也许会说他只值一文,那还得看我是否正高兴。
所以,当有人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则回道:你死猪开水一烫干叫唤。
我心里时时装着好念头,相信自己有能力把眼前的一切坏事变成好事。尽管有时山穷水尽,心里还得意自己能遇上这些不顺心的事,使自己得到磨练。这是好的信念起了作用。
我不好套用“天将降大任于斯,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名句,只想,既来人世,人生五味不能尝过遍,岂不枉来一趟。
从社会角度讲,成败得失宠辱荣衰,全得拼各自文化教养,心理生理素质方方面面的高低。你不向前并不等于别人不向前。你轻抛性命正好使别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你得到的是嘲弄而决不是夸赞。
我在想,我那音乐朋友千不该去死。不就万把块钱么,拼力去挣,慢慢还。妻子么,在你生意不顺时她可以几月不归,你还念她何用。离了,在独自奋进的征途上,像你这般二十几岁的男子,再组建个温馨小巢何难。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前妻不是离我而去了么?即或是你还有难言之隐,但只要头还在你颈脖上,更何况事实说明你主要是负债。负债不赖债,奈其何哉。债主还得靠你挣了钱还他。在做生意的人圈里,大家信奉负债是必须的,一个时期负债是无罪的。不要只看到作为王者时的荣耀,还应看到他们背后的辛酸,以及沦为草寇时的卑贱。你那么撒手而去,看上去你是解脱了,但债务仍在,你带不走,亏了银行,坑了别的借钱给你的朋友。
我在想,我那同乡万不该去死。不就是你长得漂亮一点,不就是你比一些人能干。好哇!哪怕是你真有别人说的那档子事,那又咋了?说白了不就是性生活方面的事,那是作为一个健全的人最起码的生理功能,理应不受旁人干扰。那些被旧习惯养坏的人的言谈举止破坏了社会文明,将自食恶果,你何必以身殉之。你如果想开一点,放开那份工作,冲向社会,合理利用那些借香窃玉者,自当老板,搞起个象模象样的公司来。赚了大钱,购了小别墅,小车,选个如意郎君,让那些嫉妒者垂涎者去自叹不如吧!本来你满可以占住一方春色,使人间变得更美好,然而你却是如此凄惨的一个结果。
说到此,田林叹气连天。妻子坐起身,端过水让他喝。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是前些年我曾在小伍那里借了五千元钱,我是决计这个春节前要还她的,可是她……”
“她家里有人吗?”
“要有就对啰。”田林让妻子靠在胸前,将下巴抵了她的头,妻子发际里飘散的香味,让他感到温馨。
“田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明天是去妈家欢度,还是我俩呆在这里清谈。”
“错了。我想的是,我们结婚也是两年多了,在一起摆谈的也不算少,可是你心里藏着掖着的东西还挺不少。不知道你以后还会摆出什么骇人的事件来。”妻子的眼睛有点发潮。
“我藏掖的只是我最倒霉时期的形象和感受,难道不是吗?我想,我并不是一定要对你隐瞒什么。”
“我理解。”妻子拿起遥控板开了电视。
田林把妻子搂得更紧些,说:“我在想,如大家都如死去的两位朋友那般,世界恐怕早就阴霾满天了。”
这时,电视里正好一部电视剧落尾,片尾的歌声很是响亮:“……把昨天的生活画上句号,未来的生活天宽地阔。”
发表于 2003-9-22 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歌欢吟

细节描写,倒也挺不错的!
发表于 2003-9-26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歌欢吟

偶好辛苦哦
这么难做..........
不过还算是看完了.
似乎作者的文思还要加强哦,文笔吗  ?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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