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被踩烂的玫瑰

呜咽悠扬

          被踩烂的玫瑰

                   作者/呜咽悠扬

（一）

     当初那段日子已经凋零，就像被风吹落的晚霞。可是她还常常想起飘着雪花的那个黄昏，还有匆忙的人群，以及雪地上那朵被踩烂的玫瑰。

    一些人的嘴唇是可以被遗忘的，而一些人的嘴唇却永远不会枯萎。就算是已经消失在可触摸的生活里，也会在某个特殊的瞬间再次盛开。点燃你痛苦的记忆。

    记忆往往是虚构的，不要生活在自己虚构的想象里，这样你永远有不了新的生活。他总是这样对她说。

    那时，在她看来这是一些多么空洞无力的话，只有他的嘴唇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色光泽，让她永远割舍不掉。

    如果一切不是这样的，如果当初按照他说的方法试着去忘记从前，那么一切还会不会是今天这个结局？她试着用发疯一样的哭泣来做最后的了断，但结果总是失败的。她明白了，其实一切都是注定的，因为所有的固执都是爱留下的痕迹太深，无论是曾经的还是如今的。
   

    如果这次你输了，你就要嫁给我。他们手里握着手掌游戏机，俄罗斯方块不断的下落。就像那个清晨里，身后的那些落叶一样轻飘飘的找不到方向。他那么认真的说着，像个孩子一样努力的把那些不规则的矩形拼到一起。这一年他们都已经24岁了。
   
    24岁的时候她还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中。一年前的车祸把她深爱了三年的男人从她的生命里活生生的带走。她什么也没有记住，只有那片盛开在深灰色柏油路上，一片殷红的血迹。
   
    那个深夜他从PUB里把她带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醉的像一条海草。他是这样形容她的。他觉得她像一条海草。只要不小心走进那条绿色丝带，她就会把你紧紧的缠住，无可奈何，慢慢下沉。

（二）

    初秋的天空是那么清澈的蓝着。阳光穿透玻璃窗庸懒的撒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眯着眼睛观察着这间全木质的小屋。墙上挂满了蝴蝶标本的照片，静态、死亡的美让她感到舒服。门对面的钢琴上面摆着一盆柔弱的白色水仙。其它的陈设都那么沉默，没有味道。仅用了两秒钟她就判断出这是一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人的房间。她嘴角淡漠的翘了一下，掀开雪白的被子下床。当双脚踩到床前毯上的时候，那松软的感觉让她眩晕，扶着床沿慢慢坐下，她发现这条床前毯的纹路神秘而古怪。这样的纹路会让人想起所有往事。她闭起眼睛，轻轻的抚摩着它。
   
    门开了，他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起来并坐在地毯上，他感觉紧张。你起来了，感觉好些了吗？他端着一杯茶小心的走进她。
   
    你是谁？这里是哪？天堂吗？她望着窗外并不看他。
   
    这里是我家，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我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他就站在那里端着那杯茶，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片极轻的羽毛，走动时掀起的气流会把她吹走，再也找不到。

    她转过头又一次眯起了眼睛，她认为这样可以看到所有物质的内部而不仅仅是表面。

    当她看到这个男人的嘴唇的时候，她明白了，为什么会遇到他。因为那嘴唇的玫瑰色光泽，所以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

   
    城市的夜晚是繁华的，让人迷失的繁华。所有的霓虹都被某种喧嚣击碎，纷纷凋落在漆黑的柏油路上。他陪着她静静的走在繁华和喧嚣以及霓虹的边缘，他发现她的长发是墨绿色的，光滑而柔软，被什么纠缠着，又在死死的纠缠着什么……
   
    我喜欢你的房间，没有任何意义的搭配是让人绝望的美。她转过头对他说。

    你知道吗？绝望往往是被自己捏造出来的，没有什么事值得绝望的。他低下头，干咳了一下，沉默片刻。你可以常常来。

    她不屑的笑了一下，然后沉默。

    如果以后想把自己灌醉可以找一个人陪你，比如我。

    她停下来指着前面的一幢小楼，那里，我住的地方。
   
    顺着她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幢三层小洋楼在晚风和树影里轻轻摇曳，没有灯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的。我父母在国外。
   
    不怕吗？
   
    怕什么？寂寞？黑暗？

    全部。
   
    不。我喜欢这样。安静可以把回忆拉得近一些，黑暗能让痛苦明显一些。

    为什么？

    不为什么，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出现。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身影轻飘飘的消失在晚风和树影里。许久，灯，不亮。


（三）

当你终于决定忘记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会突然地再一次闯入你的生活，扰乱你的规律，给你带来惊喜，带来一段幸福的回忆，最后在心最柔软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

一个月后，一个狂风裹着暴雨的夜晚，手机突然响起。

你来。她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中，但声音里的惶恐和无助清晰地敲击在他的心上。他怕这样的声音，更怕这样的声音来自那样一个女人的身体里。

别怕！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就到。

在你家楼下。

他冲到楼下，看到她湿淋淋的站在雨中，静静的，像一尊雕塑。雨水疯狂地冲刷她的身体，溅起无数细小的碎屑。在那样昏黄的灯光下，她美极了。
   

为什么这么晚出来一个人淋雨？他一边替她擦拭着湿漉的头发，一边怜惜的问她。

我刚才在路边看到一片殷红的血迹。她颤抖着。

不要怕，那也许不是血，而是别的什么。

不，你不明白，我知道什么是血的痕迹，你不明白。

你可以试着把你记忆里的一些东西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起来。相信我。

她看着他，明亮而潮湿的眼睛显得那么矛盾，茫然。不要告诉我这些，不会的，你不明白。一个人永远不会记忆带血的往事。

他不再说话，把她的头轻轻抱在怀里。窗外的雨声像一个男人低低的哭泣，在夜里慢慢的诉说着某个血淋淋的片段。

   
那一夜她睡在了他的怀里；那一夜他抱着她，一夜没睡。

   
暴雨后的清晨格外明媚，她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他坐在钢琴边就悄悄走到他的身后，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上。这突如其来的一股暖流使他的全身微微颤了一下，他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汗衫以一种莫明其妙的速度氧化着他的灵魂。也许应该有一个家了，他想。他回过头想跟她说些什么，却看到了金色的阳光覆盖在她的身上，似乎一圈神圣的光环正在守护着她，或者，或者是那个男人，那个与血迹有关的男人在她的左右时刻对她的感情生活做着死亡后最后的防守。

这就是你的工作吗？她随手拿起钢琴上的一叠五线谱稿纸。

是的，一份看起来神秘，实际上枯燥无比的工作。他微笑，忘记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慌。

以后你会把你作的曲子弹给我听吗？

当然，我会把我作的所有曲子都弹给你听的，只要你想听。

她开始常常出现在那间小木屋里。她突然觉得她需要那样一间小屋，小屋里要有一个男人。有一个可以轻轻抱住她一整夜，给她温暖，给她一个安静空间的男人。她想要一种相对的安全，想天天守着那玫瑰色光泽的嘴唇。那样的嘴唇让她着迷。她想，也许她不需要一个真正的家，但她需要那样的嘴唇。她认为她对家的渴望已经随着她第一个男人的死亡而死亡了。

没有她的时候他开始感觉到孤独。孤独是秋天里的第一场雪，憔悴地挣扎着，等待冬天的到来。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久别的香烟又成为了他在一个人的夜晚，消减寂寞的唯一工具。他开始无心做任何事，直到她来。带来春天的气息，带来对音乐的灵感，带来生活还在进行的证据。

她觉得自己轻的像一朵云，飘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随时都有被吹散的危险。她的房间里所有陈设都是冷色的，包括她的心。她认为自己有着可怕的清醒，清醒到了，在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恐惧失去。所以她想，当你拥有一件东西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在失去的过程中。

可是曾经她还是那么纯真，有那么多的幻想。她会对着她第一个男人没完没了的说上一整晚的话。他就那么静静的听着，微笑着，他的嘴唇闪着玫瑰色的光泽。她用手指轻轻的抚摩它，就在这张床上，在这间房间里。她渴望有一天和他结婚，和他生一大群孩子。甚至她相信过白头携老，相信来生。相信爱所谓的永恒。她已经不记得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记得到哪里结束，她只记得那片殷红的血迹像一个沉重的句号，把她所有的幻想统统杀死。

孤独和寒冷是盛开在每个夜晚的花朵，无法停止的回忆让她整夜整夜的失眠。眼泪就像一条永远不会枯竭的河，带着绝望的嘶喊，咆哮着。她想，有一天她终将爬到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一个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从那里跳往地狱。跳往那个能让她遗忘所有痛苦的地方。

她爱闪着玫瑰色光泽的嘴唇，而现在已经没办法去奢望是什么了。所有的勇气已经被时间撕的粉碎，重新开始对她来说像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童话。所以对于那个同样有着玫瑰色光泽嘴唇的男人，她终于无能为力。她想，她可能是老了。

秋天是死亡的季节，带走了太多的生命，梧桐树的叶子摇摇欲坠的挣扎着，在萧瑟的风中颤抖着飘落，飘落……

她捡起了一片，轻轻的闻着死亡的味道。那个清晨她站在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等他。太阳已经在东边的天空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霞。云和天空的界限模糊不清。她认为这样的天空是虚伪的。所有不绝对的、无法永恒的东西都是虚伪的。但永恒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这让她感到矛盾。

出现的时间和空间如果在一个刚刚好的交点上你会与奇特的美丽相遇。
（待续）  

寒烟衰草凝绿

不错，等着~~

纸耳环

下面引用由寒烟蓑草凝绿在 2003/08/03 08:40pm 发表的内容：
不错，等着~~

孤云仙子

一些人的嘴唇是可以被遗忘的，而一些人的嘴唇却永远不会枯萎。就算是已经消失在可触摸的生活里，也会在某个特殊的瞬间再次盛开。点燃你痛苦的记忆。

喜欢搀杂在文字缝隙里的情节，淡淡的，我喜欢的。。。
写下去，因为彼岸花开。

呜咽悠扬

（四）
    他的别克被红灯拦劫在十字路口的对面， 只差一步到达终点却被阻挠的懊恼，让他郁闷的发笑。然后，他发现了她站在那，快要熔化在秋色里。她的上衣和裤子都是发白的咖啡色，落叶的颜色，一条长长的白丝巾柔软的飘在风中，在清晨里闪着孤独的光芒。她的神情是飘渺的，她似乎随着那些落叶一起飘落。他想，如果他注定没有办法留住她，那么他想他愿意随她飘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但他始终不敢正视对她的感情，因为她的孤独是种在心底的，而并不一朵浮云。
    她远远的向他招手，脸上有金子般灿烂的笑容。他把车停在了她的旁边，打开车门示意让她上车。
    我们去哪？已经看不到日出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一边绑好安全带一边和他说着。
    秋天有很多美丽的景色，不止日出是值得看的。他尽量把车开的平稳。
    这样的早晨让人心情清爽，会想起大学和同学一起郊游时，几个人七七八八的说着一些没边的话，无聊似乎就是一种快乐，不过时光流逝的太快，你看，我已经老了。她用手缕开额头处的头发，转过脸：这里，已经开始被岁月风化了。
    你真有意思，不过我现在不能去实地考证，因为我要确保你的安全。呵呵。
    她的内心是单纯、可爱的，他想，如果不是某个可怕的噩梦突然重创了她的生命，那么她现在一定幸福的像一颗鲜脆的桃子。可是，如果没有那个噩梦他也不会遇到她。生活里充满了矛盾，无处不在，无处可躲。
    车开到一片树林处停下。
    这里吗？她眨着眼睛，游离地眺望着晨雾未散的树林深处。
    喜欢吗？我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来这里找灵感。
    他突然感觉城市陌生的繁华始终没有接受他，离家乡却好远好远。他已不属于家乡，因为他已不知道门前的那些杨柳是不是在还风中摇曳，父亲是不是还常常坐在那下面，一个人静静的吹着笛子。所有的往事似乎都离他而去。那个常在河边洗衣的小女孩，那个和他一起去偷葡萄的儿时的朋友，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否会偶尔想起自己，这一切他一无所知。北方辽阔的平原，那曾经可以触摸到的黄土地，如今已经被光阴冲刷的只剩几张发黄的，单薄的照片，静静的睡在角落的一个抽屉里，默不做声。
    你在想念家乡。
    他有些惊讶，哦？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眼神里有思念的颜色。她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当一个人开始思念的时候，他的眼神就会变成透明的，思念家乡的人，眼神会变得很深很深，望不到底。
    他笑，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思念过家乡了，生活中有很多不做不可的无聊事，整个人就像被上满了发条的机器，除了运转之外无能为力。
    不是的，一定是你不想停下来，你在用不停工作掩盖着什么。
    不，你想错了。他低下头皱了皱眉。
    你现在的时间是从上帝那里偷来的？她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不想知道你的往事，不要紧张，能忘记痛苦是幸福的。
    他们沉默……
    清晨的树林里有两个孤独的人在散步，他们并不牵手，被各自的往事拒绝成两个世界。有时候时间是一部可怕的洗脑机，有时候时间能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我们想忘记的往往只能被时间掩埋，不想忘记的却轻而易举的飞跑了。
    在一片草地上，他们坐下。身后的树叶哗哗下落，她长长的白丝巾飘在空中，像一条通往过去的隧道，在风中延伸。

呜咽悠扬

（五）

    穿过BJD繁华街，几家电影院的门口站着几对情侣，和一群大呼小叫的年轻男女。空气里飘着过腻的甜蜜和年轻的味道。我们去看电影吧？她突然兴高采烈的对他说。
    好，只要你高兴。他想起了童年时，在北方乡下看露天电影的时光，村子里的男男女女欢天喜地的像过年一样聚集在那块巨大的方布的周围。爸爸是从来不去的，只有妈妈陪着他拥挤在人群中，那时妈妈还那么年轻，常常笑得像一朵菊花。还有那个在河边洗衣的小女孩，静静的一个人站在人群的后面。
    他去买了票，还给她买了一大包奶油玉米花。
    这样会发胖的！她说着接过玉米花，脸上的笑容甜的像奶油。
    没关系，你太瘦了。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光滑而柔软，墨绿色的，随秋风起伏着。她还是个孩子，他想。
    电影演的是一群美国人通过时光隧道历险的故事。他们穿越陈旧的时间，深蓝色的光束在时光机器外面呼喊着把一个个曾经的故事撕裂，抛向未来。最后他们降落在石器时代的一片平原上。一群粗壮的原始人发现了外来入侵者，一拥而上把他们紧紧绑住带回居住地，准备作为食物。他们独立无助，疯狂的挣扎着。这样的时候，总是有一个理智战胜冲动的人，在最危险的时刻想出一个经典的计谋，在大家齐心合力的努力下摆脱险境。他们发现，这个部落里只有男人，有大人也有儿童，但没有一个女人。他们震惊，原始人是怎样繁衍下去的？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们延一条汹涌的大河向下游走去。
    白天是漫长的，太阳像刻在天空中的雕塑，似乎从来不会落下，只有仙人掌骄傲的挺立在龟裂的土地上。野兽成群结队的出没，他们手里紧紧握住猎枪，像握住生命的最后一线希望。大地蒸腾着，喝下的水已经来不及转化成汗水，他们快要死掉，但是他们不放弃。
    河道在逐渐变窄，水流也开始平缓。这一发现让他们惊喜、振作。向前又走了一段路，突然传来了女人嬉戏的声音。上一次被抓的经验，让他们本能的躲到的岩石的后面，偷偷观察。一群年轻的女人，赤裸地浸在大河的尽头。她们的头发乌黑，咖啡色的皮肤，深棕色的眼睛，明亮而单纯。
    围着这个新发现的部落转了一圈，果然这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他们思考着、设想着种种合理的可能性。然后，有一个漂亮的美国男人说，他记起在只有男人的那个部落也见过一个类似的湖，湖里也有年轻力壮的男人在里面洗澡，要弄清这其中的联系。
    带着一种神圣而崇高的信念，他们再一次开始了探索的道路。
    他们遇到了一个老男人，独自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躁热的风卷起他油腻的花白长发，古老的皱纹里写着许多秘密。老人手里拿着一根异常精致的金属拐杖，这根拐杖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他们试图接近老人。为了不吓到他，他们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老人早已察觉到陌生人的侵入，大声用英语对他们讲：过来吧，孩子们，你们想知道的事，都在我的脑子里。然后放声大笑，远处一群秃鹰掠过苍穹。
    老人是这两个部落的祭司，掌管着生命和死亡。他告诉美国的探险员，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人类被自己毁灭，幸存下来的人在废墟里重建家园。大自然恶劣的环境，弱者逐渐的被淘汰。可是人类还是被各种欲望折磨着，在仅存的群体中相互厮杀。所有的欲望都是贪婪的，尤其是对性的欲望。所以很久以前的一位任酋长临死前把男人和女人们分开了。繁衍后代只靠那条河。年轻健康的男人将精子放入上游的水中，女人们在下游的水中洗浴。怀孕的女人在生产后，他负责将男孩在一周岁时送到另外的部落，以达到两个部落的纯净。通过残酷的禁欲，减少人类的厮杀，这是他也不明白的手段。他只是一个被挑选出来做祭司的男人，只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一切都是上一任祭祀告诉他的，他也要将这些话同样告诉下一任祭司，包括他们特殊的语言。而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他们告诉老人，他们是从未来到古代探险的，老人沉默。他们请老人带他们回去，找到那架时光机器，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未来的人们，让人类停止厮杀，爱护地球。老人笑，这是不可能的。他们问，为什么。老人不再说话。带他们找到时光机器。他们回到了未来。
    电影落幕，她小心的握住他的手问：那些男人和女人寂寞吗？

呜咽悠扬

（六）

    也许吧，也许和我们一样。他说，然后把她紧紧地拥到怀中。
    但是，她挣脱了。灯光亮起，稀稀落落的人群寂寥的涌向出口。他们互相对望着，谁也没动。
    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吗？他问。
    不，我不明白你所谓的机会代表的是什么。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给我一个机会去爱你，也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去爱，这样不好吗？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些话没有说出口。眼前似乎盛开出一片殷红的血迹，她感觉绝望。站起身向出口走去。影院里的人都走光了，空空的大厅里回荡着她寂寞的脚步声。
    为什么总活在已经不存在的往事里？难道开始新的生活真的那么困难吗？一切都是你虚构的！只要你愿意，生活会是另一个颜色，相信我！他大声的对她喊，可是，她已经走出了影院的大厅。
    他感觉到冷，是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寒冷。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用手狠狠的搓了一下脸，点起一支香烟。孤独的浸泡在寂寞里。
    夜已经很深了，他不想回家，把手中的啤酒瓶用力的扔到远处，于是夜的心脏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是空洞的。
    为什么对所有的事都无能为力？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他想，她和自己是一样的，对生活缺乏勇气。他们像窝居在角落里的虫子，躲开风雨，躲开温暖的阳光，躲开了危险，其实也躲开了幸福。
    远远的看见家的窗子，显得那么单薄。窗台上没有绿色的生命，所以住在里面的人一定是孤独的。他开始发呆，他不知道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以后能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可是不回家，他又能去哪里呢？一瞬间，所有的坚强都崩溃了。
    凌晨2：36分，他带着绝望、痛苦、压抑和失落掏出了钥匙，准备开启沉默的房门。
    你还好吧？她站在他的身后。
    徒然落地的钥匙惊醒了走廊里的声控电灯。
    他渴望去拥抱，他不敢再一次伸出双手，伤口还在滴血。一瞬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带着他最后的勇气流出了眼眶。她用冷冰的指尖轻轻的触摸着那些泪水，泪水是滚烫的。矛盾的是，一双手和一颗心的距离，也许用一生也不能到达。爱是一种罪，他们在各自的路上陷的太深，回过了头，却回不了心。
让我进去好吗？我已经被冻僵了。
    深秋的夜晚，寒冷的风一股股袭来，他发现自己的脸和手指也冻的几乎麻木了。他握住她的手，也许是想给她一些温暖，或者是想从她那里找到他需要的温暖。无论如何，他失望了，他得到的是更加彻骨的寒冷，他把她的手握的更紧，他奇怪，他为什么还不绝望，而且心中对她的那种无由的爱越来越深。
    其实他明白，他很明白，他爱她，是因为她太多太多的地方和他一样，她的绝望，被压抑的痛苦，以及在这个城市里的寂寞。对她的爱出于对自己的怜悯，一个可怜的男人，自私的，胆怯的男人……
    他轻咳了一声，熄灭的声控电灯被惊醒。
    屋子里一团漆黑，他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电灯开关。
    不要开灯。她拉住他的手。你看天上，只有月亮。这么亮。
    他抬起头，看到深蓝的天空中一盏孤独的月亮，像一枚若大的银币，轻飘飘的摇摇欲坠。顺着月光他突然发现她和他是那么近，她的体温，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落寞的味道如脉搏一样跳跃，鼓胀着某种激情。他一把抱住她，紧紧的，他想，无论如何，再也不放手。
    深夜里一些花在悄悄盛开……
    那天晚上，她梦到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在遥远的地方向她秘密的微笑，像是呼唤，又像是一种告别。她流着泪望着他，只是望着他，不去寻觅，或者追逐。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或许一切只剩下苍白的眼泪。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痛苦只不过是对自己脆弱的一种怜悯，最委婉的那一种怜悯。

呜咽悠扬

（七）

    秋天的最后一场狂风掀走了所有树木的招牌，一棵一棵光秃秃的站在路边，与街道沉默的对立。夕阳带着初冬的温暖把所有事物的影子拉得忧郁而长，影子为夕阳的坠落祈祷。
    他站在窗边，看着黄昏发呆，寂寞的黄昏太容易让人想起许多不愿想起的往事。他想起了遥远的家乡，家里年迈的父母。想起一双绝望有眼睛，一只伸向他的手，一个巨大的漩涡……
    你在想什么？她走到他身旁，继续说，你的眼神很复杂。她把头伸到他的面前，调皮而专注的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与思维中的影像重叠，使他惶恐的浑身一颤。
    你……没事吧？她不知所措。
    没什么。他立刻振作一下精神，故做镇定的回答。但依然掩饰不了那突然砸在心头的一块头石对身体的振动。
    天色渐渐暗淡，夕阳最后的挣扎显得无力。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他说。
    不，今天我要自己下厨，不过菜的味道可能不会很理想。她微笑，穿上外衣。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在家里等我。
    他点头。注意安全。
    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再一次被恐惧击中。往事狠狠的揪住他，轻而易举地将他抛进回忆。
    夏末，北方的村庄，蛙鸣和蝉声覆盖了整个原野。植物在被烈日爆晒了一天后，终于在傍晚散发出扑鼻的清香。他沿着一条小路，轻快的走着，影子长长的垂在地上。每天放学他都要经过这条小路，看高高的芦苇摇曳，看小溪里颠倒的世界，看天与地在远处连成一片，几只鸟飞过，天色渐渐暗淡。
    几场暴雨过后，小溪里的水涨得满满的，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走过了那片芦苇，他开始莫名的激动，像往常一样。因为不远处那个小女孩正静静的蹲在溪边洗衣。那是这条小路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他想，今天他经过那里的时候，她在洗第几件衣服呢？也许第一件，也许第二件，也许刚刚全部洗完，于是他们相遇，同路回家。突然一阵凄厉的呼救声从远处传来，他的幻想被打碎，他一下子就辨认出这是她的声音。他开始慌乱的寻找，他发现她在小溪最深处挣扎，不远处漂着一件粉色的衣服。他冲动的向前跑了两步又停下，他想起自己不会游泳。忽然之间他的脑子像被什么炸空了一样，一片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始终没有喊出他的名字。最后，她挣扎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一双极度惊恐、绝望眼睛在向他投去最后一线希望之后被一个巨大的，嘴一样的旋涡吞没。
    他开始奔跑，没有目的的奔跑，笔直的小路刹那间变成了没有方向的荒原。他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可是一切恰恰相反，当他终于跑回村庄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被救起，他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
    女孩因为长时间缺氧而变成了植物人。她生命的意义就此结束。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经过，他想，他也许会好一些，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全村的人来为他祝贺，没人说起过那个女孩。
    痛苦和恐惧在他的心里一夜夜疯狂地喧哨，他认为他能够活到今天，一定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度厚颜无耻的人了。
    背着沉重的罪恶感，他在陌生的城市流浪，忍受着孤独和寂寞，忍受着思念。却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呜咽悠扬

（八）

    冬天已经不是个孩子，它冷的能冻死一头大象！她一边喝咖啡一边对他说。
他点点头，你的想法真抽象。
    咖啡店外面人来人往。这是一个没有季节的城市，燥热与寒冷都无法阻止它的时尚与繁华。她看到穿迷你裙的漂亮女人躲在角落里打手机，瑟瑟发抖的样子很奇怪。而他却看到，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广场上吃汉堡时脸上的表情平淡而庄严。这样的城市每天都会出现各种奇怪的镜头，人们的想法渐渐变得荒诞，最后渐渐冷漠。
    我们结婚吧。他说。
    她看了他一眼，极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把头扭向窗外。他看到她的眼神矛盾、茫然，每当他看她这样的眼神时，他都觉得自己似乎是可笑的，觉得自己似乎身处迷宫，只能苦苦地寻找生命的奇迹而不能迷失。
    他说，今天过年时我要回家一趟。他想了很多天了，他想开始新的生活，就要面对心里不可触碰的回忆。他要去面对那女孩和女孩的父母，他要忏悔，无论能否得到宽恕。
    嗯，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吧。她说。
    是的，我很想念我的父母。
    她微笑：把你想做的事做完，我等你回来。
    他点点头：我希望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结婚。我真的漂泊的很累了。在这个城市里我很孤独，遇到你似乎是遇到了另一个正在漂泊的自己。我想我们都是需要彼此的，两个不完整的人才能拼凑出完整。
    她沉默了一会，刚想说些什么。他立刻用手指轻轻的按在了她的嘴唇上：什么也别说，等我从北方回来，把你最后的决定告诉我。那个时候，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不纠缠。然后，他沉默，不再说话。
    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一个人的脸似乎都是一个无奈的问号。冷风卷起了一些白色垃圾，像一只只受伤的鸽子，在空中四处乱窜了一阵后一头扎进一个角落挣扎着蠕动着。
    他们走出咖啡店，立刻淹没在人群里。

呜咽悠扬

（九）

    1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天空飘着一些细碎的雪花，那极小的颗粒一碰到脸立刻便瓦解了。她送他去机场，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我会很快回来的。他说。
    ……其实，我不想你走。
    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清澈的悲伤。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吗？她点头。
    机场的人很多，有期待的焦急也有送别的哀愁。他们混在人群中彼此望着。
    我回来以后你会嫁给我吗？
    等你回来以后我会给你答案的。
    他点头，在她的耳旁轻轻的留下了一个吻。我要进去了。自己照顾自己。
    我会的。早点回来。
    他向她挥了挥手，走进了检票口。她头一次注意到他有着北方人特有的高大，有一个宽厚结实的肩膀。突然间泪水从眼眶流下，她不知所措，低下头，怕被人看到。原来这是一次告别，所有的告别都是让她心碎的。她想，他会回来的，无论如何他要回来。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他正在微笑的望着他，那微笑似曾相识，好像是在梦里。一眨眼的工夫他消失在机场里，大厅开始空荡。她的泪水一直流着。
    只有两个小时的飞机。他却觉得像20年那样的漫长。机舱里漂亮的空姐脸上有人造的笑容，随时送来各种食品和杂志。这种梦一样虚假的温馨让他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心里似乎有一只受伤的野兽，愤怒而惊恐的四处乱撞。他想，如果让他再做选择，他可能决定不回去，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起了她的微笑，想起了她双明亮而绝望的眼睛。他想起，她要他早些回去。为了她，无论如何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他要给她甜蜜的生活，没有阴影的生活。就这样痛苦的挣扎了两个小时，他觉得头发都快要白了。
    从飞机上向外看去，是一片银灰色的云海，云海下面是他寄居的那座空虚的像模型一样的城市。他想象着她在雪中一个人漫步，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时会有清脆的碎裂声。她会天天站在窗前，等着他回到那个木质小屋，她的表情让他着迷又令他心疼。他想，或者是一种祈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呜咽悠扬

（十）

    北方的土地辽阔的使人膨胀，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是六年以后。他的村庄变化的让他惊讶，突然之间他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曾经朴素的泥土小路也有了一张城市一样坚硬的脸。发廊、网吧、游戏厅像一个个发音盒，油腻腻的站在道路两旁。只有那田野没有变，依然散发着特有的清香。
    延着一条条曾经熟悉的路走过去，他觉得自己又成了放学回家的学童，看沿途的风景，看冬天结冰的小溪，夏天一蓬蓬的野菊花，秋天的芦苇，草丛里的小虫。一切是那样的遥远，却又似乎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他觉得，童年已经背叛了他。
    远远的看见自家的院落，他放慢了脚步，他知道，父母一定老了很多，他不忍心看到他们脸上的皱纹。6年了，父母是如何的思念着他，俩个老人守住一屋的寂寞，空空的黑夜是如何渡过的，他不忍心再想下去。
    院子的门是开着的，父亲在里面收拾着一些零散的东西，他一眼就望见了那花白的头发，像一张苍白的纸在阳光下闪着令人悲伤的光，刺痛他的眼睛。
    他站在院门口，轻轻喊了一声：爸。
    老人迟钝的转过头，惊讶的看着他，许久没有说出话。
    然后他听见母亲在屋子里面说：老头子，怎么弄了这么半天没动静？
    他的父亲依然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
    一阵开门声后露出了母亲长满皱纹的脸，还有同样花白的头发。
    母亲看着父亲问：你到底在做啥？
然后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泪水立刻流了出来。她缓慢的跑过去抱住了儿子，用手轻轻的捶着，哽咽的无法发出声音。
    妈。他叫了一声，把母亲抱在怀里。他发现，曾经在母亲怀里撒娇的他，已经可以用自己的怀抱为母亲挡风遮雨了，可是六年来，他什么也没做过。终于，他被自责压得崩溃，一下子跪在了父母的面前，失声痛哭。
    新年临近的时候，他把曾经压在他心头多年的旧事告诉了父母。他告诉父母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但他心里有阴影，怕不能给她幸福的未来，他希望父母能谅解他，他也会去告诉女孩的父母，他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但他愿意承受一切。
    父亲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那孩子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我们没帮上一点忙，唉。
    他不敢相信父亲的话，他一直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会没事的。他甚至想过这次回家能看到那个女孩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编造出来欺骗自己的笑话。他被一句真实的话击垮，他不能相信，但他再也不能逃避责任。

呜咽悠扬

（十一）

    北方的冬天时常刮着割脸的狂风，空气异常的干燥，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像快要龟裂的土地。北风似乎要把他掀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他发觉脚下的路变得漫长而艰苦。这条路通向那个女孩的家。
    女孩的父亲坐在北方特有的火炕上说：算了，孩子都死了，就别提了。他拿着一个长长的烟斗,黝黑的脸上刻满了年轮似的皱纹。女孩的母亲在一旁默默的哭泣，那种哭泣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似乎悲伤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在静的夜里，这样的呜咽声能敲碎心房。
    我能做点什么吗？他低着头，像一个罪人，他的确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这罪恶因为女孩父母的宽宏而使他倍感耻辱。
    女孩的母亲止住了哭声：孩子，你还年轻，这件事我们都不要再提起。我们不想毁了你的前途。她用围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走吧，有时间去给她烧点纸。她在九泉之下就瞑目了。
    别再说了，谁愿意提起那伤心事啊，提起来就勾人心寒啊，走吧。女孩的父亲用长烟斗重重的磕着地板，他试图用这种强烈的碰撞声抑制心底的悲痛，可是他的眼角还是潮湿了。

呜咽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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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腊月底，新年的气息渐渐逼近，寒风中带着甜蜜的味道。每家每户都贴上了“掉钱”，这是北方特有的新吉祥物，红色的一张薄薄的纸在风中欢天喜地地跳着舞，跳累了就随着风飘飘而去，化作了幸运，化作了祝福的精灵。
    欢腾的气氛并没有将他感染，那天黄昏，他一个人来到那条小溪，找到了她瘦弱的坟。坟上的荒草被冷风吹的东倒西歪，一个小小的墓碑像一颗僵硬的手指愤怒的指向天空。
    他把坟上的草全布拔掉，把松软的土重新培好。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对女孩说：原谅我，原谅我……
    天色已暗淡，他向村庄走去。远处的村庄像一个点燃的大红灯笼。走到小溪的某处他停下脚步，在这里女孩被吞没。此刻水面被冰封住，他觉得冰封的水下有一个灵魂在与他对望。女孩洗衣用的石头早已不在，事是人非，果然如此。
    不远处一群天真的孩子放着爆竹，在一声声巨响中震动出他们童年的快乐。其中一个孩子手拿着一个“双响”，小心的点燃后立刻抛上了天空。他感觉这爆竹像一颗流星，带着一股愤怒的热量窜向天际，半空时候的爆破声引起了孩子们一阵雀跃的欢呼，于是他们带着更大的热情等待着第二次的爆破，可是，许久没有动静。孩子们似乎失望了，聚拢到一起准备点燃第二支。
    他摇摇头，想起自己的童年曾经和他们一样的无忧无虑，那些放爆竹的日子，捉萤火虫儿做灯笼的夜晚，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继续向前走去。突然间，他的耳边一声巨响，之后，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