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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 瓷 说 >
我的画案上放着一个清朝浅绛瓷器笔洗,瓷器正面画的是菊花小鸟,其画工一般,但我非常喜欢瓷器反面的行书书法和一首诗,诗有四句:“砚田半亩,清泉一斗。笔耨墨耕,欠丰可守”。不是么,古代的书生一袭青衫,一盏孤灯,他们的生活中大多不会有太多的富贵,但只要心有所寄努力笔耕,则“欠丰”也有可守啊,这是我从一个地主家收来的,虽无多大的经济价值,但我喜欢诗的意境。
我是很喜爱瓷器的,无事常骑车到乡下转转,一来看山看水,二来可向乡下农民收购一些民间瓷器,三是那些古老的图案可以画画做为借鉴。在清风明月之时,窗外竹影婆挲,我看着那些高高矮矮、肥肥瘦瘦的古瓷发呆,它们也幽幽地看着我,这些瓷器最少活过了百年,有两件残破的陶器甚至是汉唐的,把玩中我在想它们的主人是谁?它们是如何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这些瓷器曾经让多少人抚摸过啊,越摸越亮,发着玉器一样的精光,历史上多少将军的铁骑朽化了,美人的朱颜云鬓也朽化了,唐时的莲,宋时的梅,一切的一切都已黄鹤远去,但瓷器却留了下来,包括那些山水花鸟、美人书法、朱红印章,还有那些惊人的年号,无不透入出远古时代的雪泥鸿爪。瓷器是历史的蚕壳,它的真身一半已飞去,另一半留了下来,可以说握着一件古代瓷器,也就握着时间之手,那么真切。自从有了瓷器,人类文明历史的发展,是大大的向前了,也将中华文明推向了海外,中国瓷器的出现显示了中华名族的人文之光,科技之光,我的心中油然产生了《中国瓷器》这样的诗句 :
经水经火/经火经水/虽出于污泥/但修身成玉/曾被厮杀沙场的手所握/曾被闺房的小手抚弄/涉天山下西洋/丝路的驼队/运走了茶叶、布匹/也运走了这烈火中的灵魂/官、哥、汝、定、钧/五大名窑升起多少红尘中的风花雪月/大写意的苍翠青花/可是八大山人袖中遗下了一片墨痕/历史上少了土窑中的那缕烟火/中国/是否还有他的气度和亮度?
我的一些瓷器收藏虽然大多残破,好在我也不拿它们去赚钱,只是一种嗜古的爱好而已,看看那些青花是多么美丽啊,青花之美,好象陌上的采桑女子,带看一朵朵燕子的啼声,带着桃花梦雨,是那么清新,那么灵秀。每当夏季洪水退去时,我常常会带着小儿去河滩边拾取那些青花瓷片以做标本,那些民间艺人也是厉害,他们随手用狼毫的勾勒,便出现了荷叶、梅花、芙蓉、小鸟。随手地渲染,便遗下了八大山人袖中的一片墨痕,青花如水墨般在瓷胎上游走。或浓或淡泛着一片欲滴的苍翠,瓷器是沉默的,但我仿佛看见它们和高人悟道,仿佛听到它们在松风中歌唱,它们是用泥土在歌唱,用火在歌唱。尽管流水无情,但丝毫没有减弱它们心中的歌唱,不信么,弹击瓷器,是金属般的清脆,那么动听。
如今精美完整的古瓷,是越来越少了,这犹如红颜佳人,我们会感到她的易碎易逝,瓷器的高贵,也正体现在这里,她是孤芳自赏的,幽人独去来,她怀抱的一片冰心,暗香在历史的归途。翻开历史的书页,可以肯定的是中国造瓷业往往是和国运紧密相连的,国运昌,则瓷器精良,国运衰,则瓷器衰败,而战乱,往往是瓷器的死敌,你想想看,人命都难保了,还要这些易碎的装饰何用,比如南宋诗人李清照在南渡时,刚开始还带了几车古玩瓷器逃难,到后来就全部散失了,一条小命留下来就不错了。
我深爱瓷的品性,这是水之魂、云之魅、山之魄、石之髓的结晶啊,这远古的瓷器也是我心仪的女子,她来自一脉秋水,她在河之洲的歌唱使每个日子都充满了清脆的音符,她差怯的回眸目光如墨,一点一划书都书写看爱意,她炽热的目光点燃了我,便会使我如饮女儿红、使我长醉如春。
中国瓷器/惯听松涛澎湃/竹林啸声/与古琴共眠/和高人长醉/煮酒论英雄/把盏中/熄灭了又是多少英雄的风流/中国瓷器/它极尽完美的躯体的品性/永远让我敬仰让我爱慕让我心痛/这坚贞的烈女/绝不苟全于乱世/它的一次生/就是一次死/面对强暴/它/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我写下的这首〈中国瓷器〉诗歌,是我近年来得意之作,它非常荣幸地获得了台湾“诗人彭邦桢记念诗奖”最高奖"创作奖",去年六月,当这座铜制沉甸甸的、非常精美的奖座从遥远的台湾寄到我家中,我正在医院陪伴父亲,他得了肺癌已近生命大限,我们正千方计用一件件开心的事使他高兴,而这个奖应是奖 给父亲的 ,他反复地抚摸着奖座,他那饱受癌细胞痛苦折磨的脸上,竟幻出一片瓷器的光泽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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