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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山居生活之:在下雪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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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4 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淡舟在 2006/02/23 07:34pm 第 2 次编辑]

         ■在浙西的库区之四:在下雪的日子里
  浙西的库区里,北风紧的时候,开始下雪了。忙碌了春、夏、秋三季的石壁后村民,在寂静的夜晚,拥着暖炉,听雪花落在院前屋后竹叶间的沙沙声,轻渺的沙沙。
  清早起来,推开门,一切都翠里带白、白里带翠了。整坡整坡的竹林、樟树林、柑橘林,梢冠上都覆着厚厚的雪,而它们四季常青的枝叶,依然在棉絮般的积雪下吐着绿色,极其新鲜的绿,有些耀眼。
  天明。紧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风,也住了。太阳刚升到山顶,明晃晃地。有毛色油黄的土狗,在雪地里追撵不安分的公鸡,顺便冲山脚下挑炭的脚夫吠上几声,声音里透着兴奋。
  水库区山村的冬季,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原因是冬季是农闲的季节,且因为春节临近的原因,外出打工的村民都“倦鸟归家”,气氛不同往常。
  雪霁而闲暇的日子,不喝酒,是非常可惜的。幸好,山民们比我更懂得享受生活。堂前的火盆,炭火正旺,一些淡淡的烟气,攀木梁而上,梁上有腊肉悬挂。
  竹炭燃火的土泥炉,已经在正堂间的大桌旁支起。炉上陶锅内,熬着鱼头,是前夜下网捞的胖头鱼,鱼头总有三斤多重。一些野蘑菇和干辣椒,漂在汤里。鱼头微烂、汤色浓稠时,再放入自家做的豆腐。
  豆腐熬到起小孔时,再放入院外菜地里自家种的大白菜,是霜冻过的大白菜,有些甜。本地的土种大白菜特别香,那味道绝对是北方的大白菜无法比的。末了,加盐和少许味精,上桌。
  桌上有酒。是土酿的谷烧,其间加过芝麻,又称“芝麻烧”。酒粘稠粘碗,糯滑爽口,酱香浓郁,却劲大。
  因是筋连筋的同村,五六个酒客也不客气,端碗喝酒,举筷吃鱼。胖头鱼以鱼唇和“胡桃肉”最鲜美。因为我是外人,年长我一辈的东家,殷勤而诚恳地用蓝边碎花碗,将鱼唇和“胡桃肉”盛了,搁我面前,说,吃!
  我心头一热,就吃了。顺带喝了半碗谷烧,以示回礼。其他几个酒客,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不停地点头,也跟着喝下半碗谷烧。
  酒至半酣时,鱼头让我们扫空了。主人家的堂客就将陶锅从桌上端下,略加些水,再放入早已经切好的腊肉,重新端放在燃着竹炭的土泥炉上炖。
  酒兴正浓,几个人就不管不顾地将长条凳放倒,坐凳沿上,围着将滚未滚的陶锅喝酒吃肉。屋外,有小伢儿在滚雪球。几声爆竹,在村前响起。
  库区的天气,比市区冷,积雪化得慢。我喜欢在后晌午去村后的江边闲逛。因温差的关系,江面笼着絮状的雾气。风从江峡口吹入,有一段江面的雾气就暂时散了,露出碧绿的江水。风停,雾气复罩如故,整个江峡又白蒙蒙的。头顶,有画眉鸟在叫。一只土狗在不远处的松树下,朝我摇尾巴。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想。我喜欢这种宁静。我一个人的。
  电灯的光亮,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轻落在屋檐下的石阶上,雪变幻出玉色,黄色的暖玉。
  几只晚归的野蜂,在老屋灶间的土墙洞口,忙进忙出。
  灶火正旺。弥漫着松针燃烧的清香。间或,有竹枝燃烧的噼剥声,从灶膛里传出。
  “豇豆舅母”家新屋的门吱嘎地响了。进来的是林根。手里提着两块黑乎乎、血吱吱的东西。一问,才知道林根前半晌在乌龙口下套吊着了野猪,是来送野猪肉的和野猪肝的。
  村里规矩。逮到野猪,除野猪肚、野猪蹄、野猪肝,主人自己留下,野猪肉先得每家一二斤地分送,余下的才能自行处理。浙西人相信胃壁上满是疤孔的野猪肚可以治疗胃病,把它跟北方的熊胆比。并坚信那疤孔是野猪吞吃毒蛇所至。一只野猪肚可以卖到四百元左右。
  野猪蹄炖烊后凝结的冻,是治疗痛风的好东西。我曾经吃过野猪蹄的冻,非常好吃,入口韧而糯滑,嚼着很筋道。
  野猪肝则补血旺气。它有别于鲜红的家猪肝,野猪肝是黑紫黑紫的颜色,用大蒜叶和青椒炒了,粉嫩而鲜美。一般轻易吃不到。估计,林根是特意尊重我这个客人的。
  “豇豆舅舅”说,不敢、不敢,野猪肉我们收下,这野猪肝你还是拿回去,明早去卖个好价钱。
  林根却说,卖钱有野猪肚和蹄就够了,我是给“琴”的老公尝新鲜的。边说,边催“豇豆舅母”去收拾野猪肝,并说,今天在你家蹭酒喝了。
  宿酒醒来,已经日上五岗了。雪依旧没化。猫懒洋洋地卧门槛上,晒太阳。漱口时,有学童朗读课文的声音传来,童稚而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入耳,非常好听。
  去菜地里帮着掰大白菜时,看到屋前拐角处的枇杷树开花了,居然在一个雪天里开花了。有野蜂在黄茸茸的枇杷花间采蜜,嗡嗡地,很忙碌的样子。它们比我勤快。
  山道上,有说笑声传来。听声音是年轻人。近了一看,是林海和洪根陪着一个穿皮甲克的城里人。跟我错身时,林海停下脚步,附着我耳根说,是来收椪柑的,数量很大,卖了柑橘,村里人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村后的江面上,传来机动船的马达声。接着,有村民在喊,来啊,去埠头帮宽才家挑砖头去啊。一打听,才知道,宽才也准备起新屋了。
  看着村民在雪地里忙碌的样子,我想到了先前看到的在冬日里开花的枇杷树、采蜜的野蜂、朗诵课文的孩童。
  太阳挂在头顶,照得白里透翠的小山村,暖暖的。一些积雪,随风从蓬松的松针上飘落。远处,烧炭人搭建的的茅屋,有烟升起。近处,一只雄性的猫,灰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有些斑驳。它随意的目光,掠过樟树的叶冠,雾气开始升腾。
  正午,冬日的太阳唤醒山村。脚夫的扁担撑起野店的招牌,黄麂、野兔、水芹、香干、米酒,将身躯温热。村妇的乳房烘软烧炭人的脊梁;此时,柴火正旺,煨红薯的香味笼罩灶房。有风吹过,暖暖的呻吟在乌鹑鸟的情歌里从石壁后释放。
  土墙里筑巢的野蜂,它们受精的蜂卵使太阳震动,而猫却举着爪子,在捕捉光线——这些真实的蝴蝶。
 楼主| 发表于 2006-2-24 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山居生活之:在下雪的日子里

[这个贴子最后由淡舟在 2006/02/24 00:14pm 第 1 次编辑]

          ■在浙西的库区之五:收获季节里的另一种贫穷
  秋天,收获的季节。浙西库区的山村,秋季的景象,与地处平原地带的农村不同。平原地带的农村,在秋季,极目处,是大片大片的金黄。同样的金黄,在山村,却另有别致的味道。
  山坳里的平地间,谷穗是嵌在青山里的黄玉。柑橘熟了。四坡上,叶色墨绿的柑橘林,挂满黄里透红的椪柑。有山风吹过,一眼望去,满山是跳动的小火球,点燃山民希望的火球。
  高大的板栗树,结满毛茸茸而带刺的圆形坚果,青黄色的。有村妇用接长了的竹竿在敲板栗。板栗扑落、扑落地落下,有馋嘴的孩童争抢着拾起板栗,放在干净的青石上,用另一块小石头,将板栗毛茸茸带刺的外壳敲砸开来,里面就露出了褐红色的果实。通常,一个板栗球内有四五粒果实。我喜欢这样的季节,收获的季节。
  午饭前,樟根在村口嚷嚷,自家菜地里的花菜让人拔了一小半。林根也说,我种稻田边上的黄豆基本让人拔完了,还不是那娜妹他们娘儿三个干的,算了算了,这一家人也怪可怜的。
  我早就隐约知道些关于娜妹一家人的事。娜妹年纪约莫六十了,自幼就有些痴呆,丈夫是他的表哥,已过世十多年了。俩儿子,一个叫大宝,约四十的年纪,一个叫小宝,三十七八的岁数,俱都傻痴,未婚。
  村里分给他们一家的山地、水田,他们基本不打理,由着它们自生自灭。实在揭不开锅时,大小二宝就偷村里人田地里的东西,从做饭的柴火,到番薯、蔬菜,再到坡间觅食的鸡鸭。村里人气归气,也就上他们家门骂骂而已,并不当真。
  好在娜妹一家也不怕别人骂。有时,如做错了事的小孩,躲屋里不吭声;有时,你骂,他们娘儿三个却愣没听懂,开了门,一个劲地冲你傻笑,反倒把骂者给逗乐了。
  午饭后,我叫住正要上山摘柑橘的“豇豆舅舅”,让他带我去娜妹家转转。“豇豆舅舅”说,还是别去了,没啥好看的。我执意要去。“豇豆舅舅”拗不过我,叹口气说,可怜的一家呢。
  沿一条小山路走二百米左右,就来到了娜妹的家。一幢两间的土屋,屋顶半瓦片半茅草的,在秋季里,显出异样的萧瑟。从让风雨锈蚀而坑洼不平的土泥墙判断,估摸着这屋子是四五十年前盖的。院墙坍塌的院子里,零落地散着些枯竹枝,听不到鸡鸭的喧闹,死寂寂地。
  娜妹、娜妹,“琴”的老倌来看你了,“豇豆舅舅”在院外大声地嚷。
  没人应。我说别是不在家吧。
  “豇豆舅舅”说,不会的,他们白天肯定在家,晚上才不在家呢,晚上偷村里人的东西呢。我会心地笑笑。
  “豇豆舅舅”失了耐心,就进了院子,重重地敲门。边敲边嚷,娜妹,没事的,我是“豇豆”,陪“琴”的老倌来看你的。
  好一会,门才开。一个胡子拉杂的大个子男人,半探着身子,堵着门说,我没偷、偷你家的菜啊,林根家的也不是我偷的。
  “豇豆舅舅”说,大宝,你偷了也就偷了,抓你去坐班房啊。没事的,是“琴”的老倌来看你娘的。
  大宝口角涎着口水,半信半疑地让我们进了屋。说实话,我不是没吃过苦,也不是没见识过贫穷,但在娜妹的屋里,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贫穷。
  屋里只有一张床,严格地说是一块床板搭在两张长条凳上。床上没有垫褥,盖被是没有被套的棉絮,黑乎乎的。一个分不清岁数的老妪呆坐床沿。床对面,泥地上铺着一张破竹席,两个枕头黑油油地,估计是大小二宝兄弟俩的睡处。一条已经扯穿了许多洞的破被褥摊在席上。竹席靠墙处,一个同样是胡子拉杂的男人,闭眼靠墙而坐,应当是娜妹的二儿子小宝了。
  屋里光线很暗,窗户没有玻璃,全用装柑橘的废纸盒片给堵严实了。电灯线倒有,却没拉线开关和灯,估计他们娘儿三也交不起电费。借着门缝透入的光,我环顾四周,除屋角的两张旧方凳外,连桌子也没有,凳上堆着些分不清颜色的衣服,估计他们将凳子当衣柜用了。
  “豇豆舅舅”轻轻地说,桌柜什么的,多年前就让他们娘儿三个在雪天里当柴火烧了。
  我看见了和正屋连接的灶间。也不说话,就一个人径直往灶间走去。大宝有些紧张而脸露怯弱地想阻拦我,最终却垂下头,眼睛看着地面,没敢阻拦。
  灶间里堆着些花菜和豆荚、豆杆。应当是昨天偷来的。灶台上有四个破碗,碗沿和碗壁上结着污垢,脏兮兮的,估计这娘儿三人,已经多年没习惯洗碗了。没有暖水瓶。一个搪瓷掉尽而锈蚀了的铁质脸盆,有些变形。水缸倒不破,却没了缸盖,内中也没有半滴的水。灶间必备的油瓶盐罐什么的,一概没有。盐倒是有的,摊放在灶台一角的一塑料纸上,表面黑黑的,结着一层灶灰。
  灶台中央有一大铁锅,锅沿有裂痕,没锅盖。锅内有煮熟的花菜,汤很多,面上浮着米粒,不见油花。
  心口有些堵地回到正屋。大宝怯怯地看着我,小宝依然闭眼而坐。我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估摸着有三四十元吧,内中有两枚五角的硬币,递到呆坐床沿的娜妹跟前说,娜妹婶婶,这些钱你拿着。
  娜妹看到钱,眼神就有些光彩了。她痴笑着说,你小气啊、小气,怎么只给我两个“洋铅板”?我不要纸头的钱,纸头的不值钱,我要“洋铅版”的钱。
  我没搭腔。将钱塞娜妹的手里,走了。
  在娜妹家的院外,“豇豆舅舅”说,一家两代人全痴傻,都是近亲结婚害的。
  我心情不畅地刺“豇豆舅舅”,你跟舅母不也是表姐弟么,也没见痴傻。
  “豇豆舅舅”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没办法,从前山里穷啊,谁愿意嫁给山里人。
  山里从前怎样,我不管,也管不了。但因为从前的贫穷而留下的后遗症,现在应该谁来管,是那些贫穷者他们自己么?福利,社会福利若能眷顾到这偏僻的山村、以及其他同样偏僻而贫穷的地方,看来,还需要我们必须具备足够的耐心了。
  山风柔和。山脚,几个刚下渡船回家过周末的学童,唱着儿歌。歌声里,透着喜悦。他们是“石壁后”这个小山村的希望。有松鼠在道旁的松树上嬉戏。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满了“石壁后”的山前村后。透着果香的阳光,如水,将我重重包围,没有贫穷,只有收获。我愿意一个人,在这样的阳光里静静地死去。

发表于 2006-2-24 0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山居生活之:在下雪的日子里

浙西确是个好地方,我去过那里的大峡谷很悠然,恬淡的文字,呈现了真实,纯朴的生活画卷,文笔很好,细腻,优美,很喜欢!问候淡舟^-^
 楼主| 发表于 2006-2-24 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山居生活之:在下雪的日子里

雨儿好。谢谢阅读。:)
 楼主| 发表于 2006-3-5 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山居生活之:在下雪的日子里

■在浙西的库区 · 山居生活之十二:房事
  
  秋天过去了。山坳水田里的晚稻已经被收割干净了,只留下短短的稻秆茬儿,静静地在稻田里默思;霜,覆盖着稻田,雾气蒙蒙。四周的灌木林,凋零的黄叶,随初冬的寒风,在山谷里飘起、或者降落。而大片的竹林、松林、柑桔林、樟树林,却依然叶吐新绿,郁郁葱葱的,在拒绝冬天的来临。
  “石壁后”,这个浙江西部水库区里的小山村,如今,正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冬天的萧瑟被村民们脸上的喜悦冲淡了。原因很简单,土根和金富两家同时造新房子了。
  “石壁后”村里的房子,早先基本是土坯房,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村民们开始学城镇附近的农民造起了钢筋水泥的小洋楼,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村民更是加快了建造水泥楼房的脚步,三四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有一大半的人家已经住进了外墙装饰着马赛克的水泥楼。石壁后村的村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拆掉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土坯房,造一幢城郊农村中最普通不过的小水泥楼。
  有人起新楼,对于因为各种曲里拐弯的原因,而几乎家家都或多或少地沾亲带故的石壁后村民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像城里人一样住楼房,是每一个村民睡觉都想着的美事。现在,土根和金富开始圆他们的梦了。
  由于公路跟石壁后村隔着一条江,且无桥相通,汽车和拖拉机运来的砖头、水泥、钢筋就只能卸在对岸,然后靠人力搬上船,摆渡进村,再用箩筐什么的装了,靠肩膀挑进村子。当然,直接走水路也行,但那更费时而麻烦。建筑材料从厂里拉出,然后在码头卸下装船,到了地头又得卸船、挑运,不如直接用车拉到村对岸的省事。
  起一栋三层楼的一间正堂八间住房的水泥楼,砖头、水泥、钢筋所需的数量颇大,一船一船的物料,全凭肩膀挑上岸,非常的费事。好在村民们对水泥楼的渴望,可以让他们在旷日持久的建房过程中愈加精力旺盛。
  挖完地基,就开始填埋基石了。七八百斤重的基石,是从对岸的石料场买来的,需要四到六个壮汉才能勉强抬动,中间还必须经过装车、卸车、装船、卸船,然后用粗麻绳系住,五六个壮汉用粗毛竹或木棍挑着,沿窄小的山路挑到建房的地头,其艰辛,外人无法想像。
  好在冬天是农闲的季节,村里的男女老少,但凡手头无事的,就自动地来帮忙。楼房在村民肩膀承受的重压、和砖头沙石对手掌的磨砺中,初显雏形了。
  一层楼立起后,就该浇筑二层楼的楼面了。这事要搁在从前,就是“上房梁”了。依照老年间的风俗,上梁是得燃放鞭炮,并大摆“上梁酒”以示庆贺和讨个吉利。但现在造的是水泥楼,因为楼面是即时的整体浇筑,连水泥梁都没得上,早年间的木梁就更没得上了。虽然这样,可祖辈们世代传承下来的规矩不能破了,这“挂梁炮”要照放、“上梁酒”也照喝。一时间,土根、金富两家旧屋的堂前热闹非凡。
  七碗八碟,猜拳斗酒,你家鞭炮我烟花,小屁孩儿轧闹猛。山村,在冬夜里透出一种世俗而平凡的美。老百姓知足而乐地享受着靠艰辛的劳动换来的、属于他们生活中的喜事,让我感慨于中国农民求实、不贪、善良的本性。农民,永远可以感动我。在农民面前,我们每一个人揭下自己清高、雍容的假面具后,就会发现——我们连农民脚底下的泥土都不如,因为泥土比我们真实。
  “上梁酒”让我在山民的喜悦中眩晕了。一个人对着一幢老屋,我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玄想。这是一幢土坯的老屋,土黄而透着黑色的墙面告诉我,这屋有近百年的历史了。事实上,它是属于解放前当“船帮”老大,解放后当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嫣七爷爷的。现在,嫣七爷爷早已经故世了,只有这老屋仍在,而且依然有人居住。堂前泥夯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在电灯灯光的照射下,像刻在竹简上的字,这些隐隐约约、暗藏深意的字,让我无法读懂。有风吹进,电灯晃动起来,那些字就活了似的,在晃悠的灯光下,扭曲地如波纹一般向四壁扩散。垫在木柱子下的柱石,幽幽地阴沉着脸,冷冷地注视着这些永远也无法读懂的文字。
  我无法理解作为解放前“船帮”首领的一代枭雄,解放后又是方圆十多里山区十几个自然村的领导,嫣七爷爷为何盖不起砖房。答案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穷。曾经在乌溪江的小湖南流域里,叱咤风云的嫣七,一辈子盖不起砖房,但他的晚辈们,如今却盖起了水泥楼房,让我感怀于世态的变迁是那样的不可捉摸。
  几只晚归的野蜂,在土屋泥墙上的缝隙钻进钻出,很忙碌的样子。灶间土台上,暖瓮里的水开了,蒸汽缭绕,缓缓地升到让烟气熏黑的灶间顶部,然后贴着灶间顶部的椽子,慢慢向四周扩散,丝丝缕缕的,如蜘蛛结的网,透明而轻缈,若有若无地网住了许多看似伸手可及,却又如这难以聚拢的蒸汽般的陈年旧事。蜘蛛,蛰居于灶房上空的丝网中心,感受着网丝传来的振动,隐约的振动,应和着土坯老屋呼吸的频率,向四周辐射。老屋在动,老屋是活的。
  从老屋出来,我没有重回土根家喝酒,而是转道去了金富家。客人们基本都退席了,剩下的也差不多都喝醉了,一个个全大着舌头扯开嗓子说话,堂客们正忙着收拾那些已经散了客人的酒桌。金富却清醒地边抽烟,边算帐给他妻舅听。大意是造这样一栋水泥楼房得花多少钱、现在已经借了多少钱、估计还得借多少钱。
  从他们的话里我知道,造这样一幢水泥楼,在人工全部自己出的情况下,再怎么精打细算,光建筑材料也得花五六万元,他们得省吃节用十几年,并且要或多或少地举些外债才行。
  望着村里那一幢幢已经建筑好的小巧整洁的小水泥楼,和尚在建造中的新楼,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方面我为山民们的勤俭治家而感动;另一方面,山民们为了一个最基本的生活目标——为自己和子孙们造一幢现代的水泥楼房而穷其一生的做法,让我无言。
  有夜鸟在屋后的竹林里鸣叫,听着像婴儿的啼哭。几只土狗在桌底钻进穿出地找寻肉骨头,猫在门槛边打盹。盖了一半的新楼,在清冷的冬月下,安静地立在空地上。云从头上而过,新楼旧屋被云翳遮盖。
  一边是一幢幢逐渐立起的新楼,一边是嫣七家的土坯老屋,我站在老屋和新楼的中间。夜风吹过,樟树叶子沙沙地响着。头顶,有星星在眨眼,蜘蛛的眼睛。嫣七家老屋里的蜘蛛网,将一种似有若无的振动,通过风传达给我。石壁后村老屋和新楼的“房事”,在某张看不见的网里纠合着,似连却离。山脚的江水兀自流淌,老屋和新楼就那么相互审视着。
发表于 2006-3-5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山居生活之:在下雪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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