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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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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8 03: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命中注定,我不是她的哥哥。
    上大学走的那天,她拿把分齿很开的梳子,给母亲收拾凌乱的白发。泪水顺着脸颊,划过手臂,镶进梳子的齿隙时,母亲的头发鲜亮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刺地眼睛生疼生疼。她闪着睫毛上残留的泪光问我:“你回来么。”我点点头。她一下子哭出声来;“我等你。”我点点头。
    回来的时候我已经27了,带着个姑娘,城市里的。我们在家里呆了两天,听母亲说,她还没有结婚。那几天家里很热闹,没有见她过来。
    今年我和妻子送儿子上大学时,突然在火车站见到了她。风很大,太阳昏沉沉地,她头上包着蓝围巾,穿着家乡那种粗布对襟袄,手工纽扣,手很大很肿很粗糙,背着一整袋子的板栗到处找人买。一见面就冲我笑,我几乎已经认不出她了。她看着老婆说:“这是嫂子吧?”又摸摸儿子的头:“孩子都这么大了。”指着我们手里的大包小包问:“这是去干啥呀?”没等我回答,她又给我和孩子怀里塞过来大把大把的板栗。黑黑的板栗,抱在怀里硬硬得。我不知怎的,一下子局促起来,语无伦次:“就你一个?”她浅浅地笑着说:“是啊,女儿去年岁末出嫁的,儿子去广东打工了。”“你丈夫呢?”我随口问她。她嘿嘿地笑着没说什么。妻子怕误了火车,有些着急地说:“快走吧,快走吧。”推着我和儿子。我脑子里似乎怔了下,一不小心,抱在怀里的板栗撒了一地。我正要蹲下去拣,妻子说:“撒了就撒了,快走吧。带的吃食够多了。”她赶忙跑过来,又给我衣兜里塞了满满一把,也催我快走。走到进站口时,我从拥挤的人群中奋力转过身,远远地望了一眼,她正蹲在人流如潮的火车站,拣拾那撒了一地的板栗。我感到有些冰凉的东西穿过喉咙,心疼的厉害。
    过年时,我带着妻子和儿子回了趟家。自从父母亲去世后,我就很少回去了。老家的房子由大哥和大嫂看护着。那些年迈的老房子,有的已经露出了骨头,但仍然显得很淡定,静静地呆在原地,看着一些人世变迁。那间陪伴我度过儿童和少年时光的土房子,蒙了好多灰尘,蜘蛛也早已在这里长期定居,生儿育女。阳光一点点洒进来,照亮了角落里的一些旧书。我一本本翻开,回忆着往事。当翻到一本小人书时,页面分岔很开,我拾起来抖了抖,掉出来一把梳子,分齿很开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几乎要把书从中间分成两半了。那一页刚好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沿着朝阳初升的小路上学的情景。他们背着书包,拉着手手,晨光在幼稚的脸蛋上流动着,路两旁是金灿灿的油彩花.
    给爹娘上完坟,我很难过,想起很多儿时的美好,现在都遗失了,惟有她还是真实存在的一份。我就突然兴奋起来,想去看看。这么多年了,两个儿时的伙伴都已成家立业,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当年的乡间小路上还是覆盖着薄薄的尘土,可惜没了儿童的身影。到她家门前时,木门上班驳的画面让我有些害怕,她到底过的怎么样呢?我轻轻地敲着门,没有人回答。推开门时,吱吱呀呀的响声从脚底传来,夹杂着羊和鸡的叫声,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大声问:“有人吗?”好半天,屋子里有了响动:“有,进来吧。”
    沿着传出声音的方向我寻了过去。院子里很冷清,柴火狼籍一片堆在地上。进了昏暗的西屋,我隐约感到一个人坐了起来,似乎很艰难的样子。房子里很空,空地叫人心里发秫。当我走见炕边时,看见了她模糊的脸庞,很憔悴。她可能万万没有想到我会来,睁大了眼睛,我就突然看见有闪光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显得慌慌张张,收拾起凌乱的头发,要挣扎着怕起来。我才看清楚,她脸色蜡黄。自从上次分别才几个月,头发竟白了不少。我心想她可能病了:“你躺着,去躺着,不要起来了。”她还是不由分说,穿好粗布大棉袄,又麻利地穿上鞋问我冷不冷,要我上去坐着,她给我做饭去。我连忙说不用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就来看看她,我问她:“她还好么。”她猛地转过头去,背朝着我,说:“你先上去坐着,我这就给你做饭去。”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了。从背面看过去,她伸手抹了抹脸。这让我想起儿时一个夏日的黄昏,我们在山上玩泥巴,我突然就想亲她,她不肯,我跑过去偷偷在她脸蛋上咬了一口。她就背朝着我,哽咽着哭,手不断地抹眼睛。
    她出去了,昏暗的房间里就剩我一个人。炕上的棉被破破烂烂地,好象太阳下白花花的日子,到处露出棉絮,散发着一股旧棉霉味。我当下难过起来,也许我不该来,都离开这么多年了,今日却要回来看她的穷困潦倒。心想着,眼泪就上来了,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的一些情景。那时候多好啊,小小的两个人不懂事,整天玩耍。春天在冰雪还未完全消融的崖头上折迎春花。夏天一起去石头河里泡着,一直泡到黄昏。秋天在丰腴的南山上到处乱窜,挖这家的地瓜,摘那家的苹果,把两个小小的肚皮撑得鼓鼓地。冬天更好,堆雪人,打雪仗,往她领子里塞雪花,都把她惹哭了好多回。每次都说“我不和你完了”。可过不了几天,就跑来找我了,还拿满怀的好吃的。那时候的日子好象永远都过不完似的,我俩整天像两个小妖精一样折磨大人。玩地起兴了,晚上有时候也不回家,睡一张炕,被卧里你踢我我掐你。惹得两家大人都不好意思了,最后定了娃娃亲。我问她;“你知道不,你爹把你卖给我了,你以后就是我媳妇了。”她说:“媳妇就媳妇,有什么了不起啊!”我说;“成了媳妇就要给我生娃娃,生一堆娃娃。”她害羞了;“我才不呢,听人说疼死了,象过年时杀猪,知道不?”“我怎么知道。”我一脸模糊,“你知道孩子从哪里来的吗?”“听俺娘说是从胳肢窝出来的。”“尽吹牛,你以为你胳肢窝有多大?”。。。。。。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进来了,拉我出去吃饭。看看天色,已经过了晌午了,太阳慢慢地露出些脸。我和她坐在屋檐下,屋顶的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来。她一个劲要我吃,自己却不动筷子,看着太阳光下那些五颜六色
的水珠。我不想再多问,我怕伤了她的心。好久好久,空气似乎快凝固了,她突然开了口,冒出来的却还是那句:“你吃啊——” 动了动嘴唇,又没有说下去。我忙随口问到:“他呢?”她脸上顷刻间聚集了我无法猜测的表情,顿了半晌说,淡淡地说到:“去年死了。”我已经忘记了当时自己是怎么把筷子拣起来,我心口一下子几乎喘不过气来,一种巨大的悲伤侵袭了我的鼻子,眼眶,我强忍着泪水。好久,又是好久,她终于断断续续说起这二十多年。她是在我结婚后又等了两年才和一个前村的男人成家的。男人对她很好,因为男人是个哑巴。后来他们有了女儿又有了儿子。生活很平静。男人死的那个冬日的早晨,她正在地头拔萝卜准备做早饭。同村的就找来了,说出事了。她手上和脚上的泥也没擦就跑过去了。 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那么多的人,她找来找去找不见自己的哑巴。十多天后,挖出来很多尸体,头都成了糨糊,看不清了。后来,她说:“想想也就算了,这一辈子也受尽苦了,老早走了的好。”就在西山坡挖了个土坑,埋了些哑巴的衣裳。
    她吸了吸鼻子,背过身子,粗糙的大手抹完脸 ,转过头她说:“屋子里还有些高粱酒,我给你拿去。”出来时拿着两个杯子一壶酒,她先给我倒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我问她:“不是煤矿出事都要赔钱的吗?”她端起杯子喝了个精光,咳嗽着说:“我没要,那钱我不要!”她看着酒杯,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接着说;“那是拿命抵钱,那钱就算我要了,我能花的出去吗?”她又给自己倒了杯,喝干净了。我把酒壶抢过来说;“那你的病就不治了?”她说:“反正死不了。就算死了,也就死了。活着也累的慌。”我突然又难过起来。是啊,一个人守着空空的房子,有啥活头。
   她脸上慢慢地有了些血色,稍微不悲伤了,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小时候,越说越高兴。她问我还记得小学时候扯裤子的事情吗。那次我个同学疯,扯开了裤裆,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放学后是她帮我缝的,我当时就躲在学校背后的枣林里。她坐在青青的草地上,一会就给我缝好了。谁知道光注意了前面,忘了缝后面,走到半路,我说屁股好凉快哦,她就跑后面去看,然后大叫着说;“你怎么又把裤裆给扯了。”只好又回去再缝,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两个人才拉着手回了家。我又说:“你还记得吗,那年春天的黄昏,我去城里上高中时,一个插花满头的乡村姑娘,沿着长长的铁轨奔跑呼喊,直到最后没了力气,跌倒在铁轨旁失声哭起来。”她泛起些笑容,说是啊,以为我不回来了,没有想到收高粱时又见到我了。顿了顿接着说:“没想到,你上大学的那年夏天一走,就真的再不回了。”我难过起来,给她说:“现在不是来看你了吗?“她笑了笑。屋外的山梁上突然传来古老而苍凉的歌声”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地哥哥你走你的路。。。。。。”她也跟着轻轻哼起来,轻轻地。
   晚上回到家,不知道怎的,我鼻子里老是难受,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妻子问我怎么了,我只说想爹娘了。爹娘下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回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般心狠,可那时候由不了我,如果我走了,工作就丢了,老婆当时天天鼓励我要振作,要向前看。也只能那样吧。哥哥歇息下来的时候问我:“你去喜风家了?”我说是。哥哥就说起爹娘下世的那些日子,喜风天天来忙里忙外,也不怕外人说闲话。连爹娘的寿衣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我感到心底里有难以言喻的窒息感,脑子里又想起那年春天,那个插花满头的乡村姑娘,沿着铁轨奔跑的景象,眼泪啊止不住地流。
   第三天又要赶回去了。她跑来送我,寒风中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却还说笑着,拿着半蛇皮袋炒熟的板栗要我带上,回去给儿子吃。妻子认出了她,上前拉着手说上次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老乡,还要她有时间去我们城里的家。她木呆地应答着,有一句没一句。直到我们坐上了车,打上了挡风玻璃,她隔在车外的脸突然模糊起来,她说:“走吧,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一辈子也别回来了。”然后猛地扭过身子跑了,我又看见她在伸出手在脸上抹眼泪的画面。车刚出村子,我就哭地不行,妻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傻呆呆抱着我,一句话没说。我不知道这次的离别,谁会是谁的最后一面,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车窗外还能传来古老的信天游:“你是我的哥哥你招一招手,你不是我的哥哥你走你的路。”
发表于 2006-1-8 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好感人的文字。难以言喻的真情、真情。
 楼主| 发表于 2006-1-8 08:26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下面引用由永河2006/01/08 00:20am 发表的内容:
好感人的文字。难以言喻的真情、真情。
永河好,谢谢阅读,过年快乐)
发表于 2006-1-8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读后隐隐的心痛.
很感人的文字.
但愿是已经飘走的历史.
问好.
发表于 2006-1-8 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很感人的文字.
发表于 2006-1-8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看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1-9 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问好鲁齐,竹露和雨竹,二十多天前写的.才发上来,大家感动下,哈哈.
发表于 2006-1-9 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两条平行线是没有交点的!
辛酸而感人的文字!!
问好!!!
发表于 2006-1-9 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下面引用由兵马俑2006/01/08 00:26am 发表的内容:
永河好,谢谢阅读,过年快乐)
这样的好文多多益善:)
发表于 2006-1-9 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臭小俑,整这么感人干嘛~~写得太好了!很有感染力,细细碎碎却有一股强大的悲怆在里面,让人唏嘘~这份爱情质朴得如此生疼……
小俑快回家过年了吧,新年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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