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苦楝花

老烟

    苦楝树在我的家乡是一种很常见的树木。房前、屋后、路边、田野上都可以看见它们的踪影。之所以叫它苦楝树，我想是因为它的果实、叶子、树皮、根茎都是苦的缘故。根据《新华字典》介绍，楝——“落叶乔木，花淡紫色，果实椭圆形，种子、树皮可入药。”苦楝树花开是时候，仿佛真的把一种淡淡的苦味弥漫在空气中。
    如今，苦楝树已经开花了，我站在一座坟前，呆呆地望着坟旁的那棵苦楝树。树上的花开得是那么的烂漫，枝头全是如满天星一样的紫色小花。它散发的苦味似乎越来越浓了，将我紧紧地包围住。地下的人啊！你是否看见这你最喜欢的花，我在你的坟前黯然泪下。
    堂姐出生的时候，她家院子里的苦楝树正开着花。清脆的哭声代表了一个新生命的开始，风也随着哭声吹起。当哭声停止的时候，埋怨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女孩，是一个女孩，怎么会是一个女孩呢？”窗外，苦楝树在地面洒下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或许是在苦楝花开的季节出生，堂姐非常喜欢苦楝花。小时候，每当苦楝花开，堂姐总会叫我从树上采下一大束花，然后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接着她只留下一串长长的、无忧的笑声，蹦蹦跳跳四处上去问别人漂不漂亮。
    时间是不断前进的，堂姐也跟其他的孩子一样慢慢地长大。到了读书的年龄，堂姐进了学校。她还是那么喜欢苦楝花，她把苦楝花插在玻璃瓶里，直到花凋零了，仍舍不得扔掉。要么，她就是把花做成书签，送给别人。
    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去了外地读中专，而堂姐则在本地读高中。她总会写信给我，每次的来信都会夹着一张用苦楝花做成的书签。书签上总是写着：“淡淡苦味的小花，正如我们的人生；人生虽然很苦，但只要不怕哭，一定能享受花开的美丽。”我知道，堂姐读高中的机会是来之不易的。初中毕业时，她家里人都反对她读高中，说一个农村的女孩子能读到初中已经是很不错了。堂姐没有争，没有吵；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地在院子里的那棵苦楝树下静静地跪了一个下午，最后，她坚决的说：“我要读书要不然我就去死！”家里人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
    堂姐是很有志气的，她的梦想是清华大学。她是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市里重点高中的。在家里人同意她读高中以后，她就不止一次在我的面前憧憬清华园，想象有一天，她会在里面，坐在一棵苦楝树下，一边闻着苦楝花香，一边看书。
    然而，堂姐在高二的时候就结束了她读书的生涯。因为家里的一个妹妹和弟弟也开始读小学了，所以堂姐就主动向家里人提出辍学。她的父母并没有反对，只有伯母搂着堂姐，哭着说：“孩子，妈对不起你啊！”堂姐并没有哭。。从学校回来的那天，堂姐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在院子里的苦楝树下站了一个上午。苦楝树的花已经落尽了，枝头挂满青色的果子。堂姐笑了笑，说：“明年，苦楝树依旧会开花的。”说罢，她就收拾好行李外出打工去了。
    听说堂姐要结婚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因找不到工作呆在家中。那年，我二十岁，堂姐二十一岁。堂姐要嫁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但我是知道的。据说那人有点傻，而且大堂姐六岁。不过，那人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家境也算蛮好了。“弟，知道堂姐为什么要加一个这样的人吗？”堂姐问我。我摇摇头，堂姐惨然一笑：“因为他的家里有钱，这样弟弟、妹妹读书就可以有保障了，他们就不用再像我这样了。”我听了心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堂姐跟那人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两人根本就没有相处过，只是经媒婆介绍，见了一次面，就订下终身的大事。
    窗外，传来鸟儿的叫声。探头出去，才发现院子里的苦楝树正开着花，鸟儿在枝头不停地跳来跳去。堂姐对我说：“弟，可不可以去帮我摘一束苦楝花？”我点了点头。
    爬上苦楝树，摘下一大束的苦楝花交到堂姐的手上。堂姐接过花，用鼻子深深地闻了一下，然后用力将花抛向天空。花，悠悠然然地飘落，落在堂姐的身上，落在地上；地上，洒满了淡淡的紫色。
    婚礼在三天后举行，办得很的热闹，在当地也算是蛮轰动的。于是在茶余饭后，人们又多了一个话题。有人水堂姐有福气，有人说堂姐傻，也有人说堂姐贪钱。
    婚后，堂姐的家公、家婆和丈夫都对她很好，也资助她的弟妹读书。这些都是堂姐告诉我的，用堂姐的话来说，这家人不错，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也会使人淡忘很多东西，当人们不再讨论堂姐嫁人的事情或者是已经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堂姐又做出了意见在村里的人看来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堂姐要跟她的丈夫离婚。
    在我们这个村子，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离婚这样的事情，人们对离婚的概念只停留在电视上，他们认为离婚只会出现在电影或电视剧里。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要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吵吵闹闹，忍耐一下也就过了一辈子。在村里人的眼中，离婚都是那些不知廉耻，水性扬花的女人所做的事情。
    堂姐却做了，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她一下就成了焦点人物。于是，有人说堂姐伤风败俗，有人说堂姐肯定做了对不起她丈夫的事情，也有人是冷眼的嘲笑：“以为有钱人家是那么容易嫁的吗？这就是贪钱的下场。”
    离婚的事情大约的发生在堂姐结婚的两年之后。在外地打工的我接到堂姐的电话，听了她的决定，我大吃一惊。但仔细一想，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这两年来堂姐也偶尔打电话给我，婚后的第一年，堂姐是快乐无忧，从电话了就能感觉到，堂姐那种发自内心的甜蜜。
    生儿育女是一个女人难以避免的事情。看着新是生命呱呱坠地，那何等的欣慰。但是，堂姐的噩梦却是从她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才开始的。
    堂姐的丈夫是城市户口，只能有一个孩子。所以堂姐生了女儿之后，家公、家婆非但不像以前那么好，稍有不如意就会遭来破口大骂，要不就是就个耳光。而她的丈夫也渐渐少回家了，对她的事情是不闻不问，堂姐在医院生产完的两天以后，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坐月子”——因为没有人付住院费。在堂姐坐月子的这段时间里，家公、家婆没有来过，就连她以为能偕老的丈夫也没有来过。他们认为堂姐生了一个女孩断了他们的香火，让他们绝后。
    堂姐选择了离婚，虽然家中的父母极力反对，说这样会遭来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但堂姐最终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离婚后，女儿判给了堂姐。堂姐把孩子放在父母的家中就出去打工。她说，天无绝人之路，靠自己明天一定回更好的。我知道堂姐是坚强，是不会轻易认输的，所以我在心里不止一次祈祷，但愿她能挺过人生的苦难。
    然而，就在我以为堂姐离开婚姻的枷锁会活得很好的时候，一个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把我震进了冬天的冰窖，彻骨的刺痛，心也在刹那间凝结。
    堂姐居然踏上了不归路，我没有想到，也根本没有去想过，那么坚强的堂姐会选择这条路。
    早春的冷气使天地披上了一层凄寒的霜。那是一个苦楝花开的季节，堂姐倒在院子里的那棵苦楝树下，苦楝花伴随着风缓缓地飘落，落在堂姐的身上和脸上，为她盖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堂姐的母亲，用她的眼神告诉了我——那是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眼神，目光稍稍与之相接触，心中便会腾起一股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酸。堂姐是土葬的，她丈夫的家里没有一个人来送葬。
    厚厚的一堆黄土，将所以的一切隔离。是与非，对与错，在这里都无关紧要了。伯母哭坟的时候，用的是那种呼天抢地的哭声，我从她哭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句子中，明白堂姐为什么要选择自杀这条路。
    乙型肝炎，令多少人闻之色变。堂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了这种病的，可能是在结婚以前；可能是在结婚以后，但这时间却是那么的不重要了。重要的离婚后的堂姐知道自己有这个病之后，她并没有放弃。开始她也相信世人不会去鄙视一个病人的，但是她错了。每份工作她都做了不了多久——因为老板和员工们总会在很短的时间知道堂姐有这病，堂姐在他们的眼中就像瘟神，人人敬而远之，接下来的就是炒鱿鱼。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看看一贫如洗的家，看看白发苍苍的父母，看着正在读中学的弟弟妹妹，她选择了不再拖累。但是啊！堂姐，你为什么不看看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不看看那双不谐世事的如一泓清泉的眼睛？
    昔人已逝，留给活人的只有无限的感慨和唏嘘。曾想在堂姐的坟前种上一棵苦楝树，等到苦楝花开的时候，能有苦楝花的陪伴，堂姐也许会欣慰一点。但是，这个建议却遭到伯母的极力反对，她说，苦楝树的根会伸进坟里，这样会苦根深重的。来世超生的时候，会苦一辈子。所以，我只好作罢。
    今天又清明了，拜祭堂姐的时候，才发现一棵很大的苦楝树矗立在堂姐的坟边。树上开满了紫色的小花，丝丝苦味飘散在空气里。一阵风吹过，堂姐的坟上洒满了淡淡的紫色。

郝小会子

唉!苦!学习了!问好楼主!

yyf

质朴的笔触缓缓道来一个令人伤感的人生悲剧，叹世间凄凉，惜楝花早谢，愿天堂春色满天！问好老烟，先红……

老烟

多谢各位朋友,问好大家!

郝小会子

推荐精华!再读,沉重!

老烟

生活或许就是那么的沉重!

依米花

是呀  
生命显得难以承受了
真挚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