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

拂烟

    这一世

    狗
    这一世，我是一条狗。
    遇到主人之前，我到处流浪。被有些人宠爱，被有些人踢打，也被同类追赶。我不喜欢我的同类。看不起他们为了一根骨头，聚集在阴暗的巷子拼命撕咬。
    一岁的时候，我遇到主人。
    我喜欢主人的善良，和他微微的忧郁。
    我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也就不知道他忧郁的原因。
    这一世，我和主人各为异类。
    每天清早我跟着主人来到巷子外，主人不允许我再跟下去。他拍拍我，走了。然后，一整天，我都只有独自度过。我喜欢屋顶，有太阳的时候就在屋顶闭起眼睛睡觉，或者躲到主人的房间里，轻轻咬他搭在椅子上的棉袄，床底下的鞋子。
    天快黑下来时，我跑出去，到巷子外等候。主人还只是从黄泥土路上刚刚出现，我就开始欢跳，然后蹲到灶口，看主人烧火，煮饭。主人有时会对我说一些什么，我装作听懂的样子呜咽的叫，主人就笑起来，手掌抚过我黑亮的皮毛。
    我喜欢主人笑，就继续呜咽，绕着主人的膝盖穿进穿出。那个时候我很幸福。
    主人有时会带上我去附近山坡，我们不说话，闻着山坡青草的味道，看太阳一点一点慢慢落下。
    冬天过去，主人不再一个人回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主人告诉我这是我的女主人。我不喜欢女主人。但是我喜欢主人高兴，可以不再忧郁。
    原来我喜欢的灶口现在坐着女主人，即使我硬要赖在那里，主人也很少对我说话。他们不停争论，却又决定不下。一吃过晚饭我就灰溜溜跑到屋顶，总要主人叫我，才肯下来睡觉。
    他的大手抚过我的头顶，我就安静下来。
    夏天，一个清早，主人照例拍拍我，走了。天快黑下来时，我跑出去，在巷子外面打转。然而这天主人没有回来。我怏怏回家，喝下半碗女主人留给我的稀饭睡了。
    每天到了天黑下来时，我都会高兴一阵，跑到巷口。可是我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我跟女主人一起生活，她对我很好，从不呵斥我。而我想念主人。
    春天，主人回来了。我很兴奋，跑了半里路，扑跳到主人胸口。主人不说话，一遍一遍抚我的背脊。
    主人回来那一夜，隔壁的鸡被咬死，并且吃掉了一半。
    第二天一早，邻居拎着剩下的半只鸡闯了进来。瞪着我，目光凶狠。
    房间里响着邻居气愤的声音，主人则是低着头，偶尔申辩几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看得出主人很生气。
    邻居走了，鸡留了下来。
    主人坐了很久，把鸡扔到我的面前。
    我大声叫，发疯地扑打嘴和干瘪的肠胃，告诉主人我没有咬，没有偷吃。但是主人不相信。
    他抓起我，一直抓到屋后旱井旁边。我看到过一只猫不小心从那里掉进去，再没有爬出。
    这个时候，我已经懂了主人的意图。
    眼泪从我的眼窝里流了出来。我看主人，眼泪也从他的眼窝里流出来。
    这一世，我是一条狗，被我爱的主人丢进旱井。
    我在井底嚎叫的时候，主人掉头而去。

    哑巴
    这一世，我在船上长大，跟一个年老的船夫渡河为生。
    他肯定不会是我的父亲，也不是别的什么亲人。这一世，我只是一个孤儿。哑巴就是我的名字。
    听惯别人对我呼喝，也习惯了忍受，只是从来不能开口说话。白天撑着船在河岸两边来去，等到牛羊归栏，鸡鸭入笼，我们依旧回到船上。
    坐在船头，年老的船夫抽一管旱烟，炊烟从很远的地方升起，瓦罐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
    一个清早，老船夫迟迟不起。我轻轻推他，才知他已死去多时。
    他活着给过我衣服，粥饭，睡觉的木板，会生一堆火只为给我烤一个僵冷的馒头，穿进布满野棘藜的河滩他会伸手拉我一把，我发热昏睡他一整夜抱我。
    他死后，留给我船。
    漆黑的木船，跟了他整整一生。我的一生，也会这样。在一段宽阔的河面，摇着墨黑油腻的橹。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我的船，从河的这一边，过到那一边。我看着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上船，又看着他们下船，到很远的地方去。
    没有人招揽的时候，我喜欢独自坐在船头。河滩上老船夫种过的荞麦，我依旧在种，一年又一年，抽出雪白的花朵，结出饱满的籽实。麦地后的矮坡安睡着我亲手埋下的老船夫。坟头的草青了，又黄了。黄了，又青了。
    很多年后，谁会是埋我那一个呢？这是我唯一的忧虑。
    太阳照着青草和水面，我坐着，心里很安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一天天平静的过去。我长大，又老去。
   
    冬天，一场大雪过后。人群中她大红锦衣，盛妆而立。挽着的发髻放下，长发应该如瀑。
    他们要送她过河。这一天，她是待嫁女子。未来的夫婿在河那一边迎接她的到来。
    搀上船的一霎，她看了我一眼。也许只是无意，而我竟然羞愧，为自己粘着汗水和草屑的麻布衣裳，黑红的脸，粗糙的手，低下头去。
    她站在船上，对着流过的河水，隐约忧虑。并不知道她对于我，有天生的亲切。
    天和雪地一样灰白。
    很想唱一首歌，送她出嫁。然而，张大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奋力摇橹，吱吱呀呀，吱吱呀呀，水花四溅。
    她一定感觉到了，抬起头来朝我微笑。
   
    划过最后一段河面，我撑住长竿让船靠岸。她轻轻跨上石阶，而那一时刻风突然扬起，吹开颈上的纱巾，在她的低呼声里飞旋几下落入河中。
    只是片刻迟疑，没有人想到她会奔跑，追逐，以致失足。
    她的双手伸出水面，头发飘舞如同大团水草。纱巾已被吹至河心。
    我跃下水，拉住她往岸边游去。她却不愿意，一味下沉，下沉。
    我们在水中扭成一团。直到终于托她上岸。游向河心的时候我觉得麻木，并且沉重。扭过头去，最后看到腐朽的船板，她湿漉漉的脸，离我近了，又倏的远去。
    这是冬天，我没有再能够回到岸上。
    她给我的一个微笑，我要用命来报答。

    这一世，我是一个哑巴。
    四十年寂哑的守在船上，只为渡她过河。

潇湘妃子

这一世，我是一个哑巴。
   四十年寂哑的守在船上，只为渡她过河。
痴心。。。

拂烟

下面引用由潇湘妃子在 2003/04/02 07:06pm 发表的内容：
这一世，我是一个哑巴。
   四十年寂哑的守在船上，只为渡她过河。
痴心。。。

痛心。。

石生

不是为我...

利子

很多年后，谁会是埋我那一个呢？这是我唯一的忧虑。
   

黎阳

这个题目不够好，能不能在想一个更恰当的

秋千

这两个都很别致，看了好心痛

白衣秀士

下面引用由秋千在 2003/04/03 02:41pm 发表的内容：
这两个都很别致，看了好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