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牧羊女傻莹莹表姐

丁丁观点 · 发表于 2005-11-28 16:20

今天我要写的这个人，其实和我并没有太直接的联系，如果非得说她在我记忆深处不可磨灭，那也真是我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也许她已经认不出我、甚至都不记得我是谁了。她是我脑海匆匆过客中的一个，就在没有任何理由与征兆的一瞬间忽然想起的一个生命。于是她就成了我拙笔下为数稀少的人物之一。
　　没有太直接的联系，我思忖着这样的说法也许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她是我在三辈前就出了五伏的表姐，她是一个智商不高的傻女，她的名字和我妹妹的名字相同都叫莹莹，为了区别人们都叫她傻莹莹，她是村里最具代表性的牧羊女，她和我小姑同岁，小姑比我大五岁，那么她也就是比我大五岁了。我记事很早，大约在我三岁左右，小姑告诉我她们一起上育红班（就是学前班）傻莹莹的趣事。上课班长喊起立，只有她一个人坐着不动，老师让大家坐下的时候，她又一个人站起来了。老师和孩子们哄堂大笑，于是，她的爹爹就把她领回家，那是她唯一在学校呆过的半天。从此以后，她就开始了放羊的生活，直到她五年前出嫁，总也是奔二十个年头了。
　　我也放过羊。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家养了几十只。平时都是爷爷的任务，不过到了麦收秋收，全家人都得忙地里的活，于是这些吃草的家伙们就得归我管了。说实话，我很不情愿和这些家伙们在一起的。放羊确实是被逼无奈，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小干不动别的活，或者说是干等于白干，能让我充分发挥作用的只有赶着羊群满荒野乱走了。半天没个说话的人，我只有看着小羊吃草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想象，一度觉得那昂首挺胸的芦草也很好吃吧，或者在确认别人听不到的时候，站在高坡上大声地说着一些自创的“诗句”，现在想来大约朗诵才能也许在那时练出来的。孤独无聊之极的时候，我倒很希望能遇到傻莹莹，她会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但她从来不会停下来的，她总是在去远方的田野或是往家赶的时候路过我身边匆匆的脚步。她走来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希望，可就是那片刻之后，她的离去又让我心里多了一丝莫名的失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会停下来和我玩，是不是以前我嘲笑她数不过她自己放了多少只羊，而对我的一种抵触呢？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放羊是我一项无奈的举措，那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必须得转移点注意力，要不然我会疯掉的。可令我钦佩的是，傻莹莹并不是这个样子，她像很多职业牧人一样，每次出门总是背着一个袋子，在放羊的时候不忘捡一些有用的东西。她走过的时候，我总是细细地看着她，她的脸上绝对没有属于我的痛苦，属于她的是这种生活的一份坦然。除了在野外，我有时会在她住姥姥家的时候看到她，不过那时她从来不说话的，只要见到生人拔腿就跑。她的姥姥，总是在后面向别人念叨着：“你看看，咋不叫傻啊！见了人也不知道说句话……”那口气是一份疼爱与怜惜。
　　我记事的时候，傻莹莹家一共有三个傻子。她的奶奶老是坐在门口骂人，我们都很怕这个厉害的老太太的。直到大人告诉我，老人以前是个好人，而且是她把傻莹莹姐弟三人拉扯大，不过老了就得了这么个怪病。听到这些后，我对老太太产生了敬意。她们家第二个傻子是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出了五伏的姑姑，听我奶奶说，这个姑姑小时候是好好的，三岁时得脑炎就傻了，她生了三个孩子，老大老三都很好，只有老二莹莹是一个天生的傻子。那个大表姐常和我们说起她的母亲和妹妹觉得好笑，她们娘俩一个放牛一个放羊，你说娘俩一起来去也是个伴，可她们从不在一起，一个比一个脾气倔，娘俩死不和。
　　我在放羊的时候，也常常碰到这个姑姑的。她看到娘家人总是特别的亲，受父母的影响，我也都是很尊重她的。于是，她常常牵着一头牛跟着我，问这问那，拉些家长。尽管那些翻来覆去的问题让我有些心烦，但还是尽量认真的回答着。而她的女儿，从来不会这样的，那个表姐总是在和我打完一声招呼后就匆匆地离去。于是，我总觉得我们三个人当中，只有她才是一个认真做着正事的人，她没有空和我们两个闲得无聊的人耽误时间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直到现在，我也是欣赏那份从不过份甚至搀杂着一丝冷傲的热情，但总能把握得恰到好处。我不具备，那个傻姑姑也不具备，只有她的女儿，那个总是在一声招呼后就匆匆离去的身影才有。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多么一成不变，也总有变的时候。因为读书，我离家的时候越来越久，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那片放羊的田野已成了记忆中的一种，随之也有很多都成了记忆。我们家的羊群越来越小，直到一只都不再剩下，这似乎是我在被逼着放羊的时候一直希望的事情，可当它们都不存在了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的兴奋，因为随之而永远离去的还有我的爷爷。我是慢慢地不用放羊的，而傻莹莹，是在突然间没有羊放的。因为，她要出嫁了。
　　我是在突然间听说这个消息的，所以在我的意识里，她的生活是突然改变的。她在告别这一切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想法，也应该是任何一个女孩子出嫁前的复杂心情吧。我不知道，但现在想来，却是更多的心酸。我前不久回家听母亲说起她的事情，她嫁到离我们村子几十里外的地方，也不算近了。以前大人们开玩笑，总说等莹莹找婆家了，彩礼就要一群羊。可事实并非这样，因为那里是一个不适合放牧的地方。所以，放了近二十年羊的莹莹去了婆家就没有事情做了，除了给他们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外，因为她不会做饭、不会做针线活，脾气还倔的很。于是那个残疾丈夫还有公公、婆婆都拿她出气，她都在忍受着，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跑回娘家。几十里路，那是她走过的最远的距离，尽管她放羊时天天都在走路，但不会那么远。她回来也很少说什么，除非别人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刚开始，婆家还会有人来接她回去，会陪些好话；孩子小的时候，是她姐姐和弟弟把她送回去，送去的时候还得陪着好话；等孩子大些了，打得越来越厉害，再听说要送她回去，她就在哭泣。于是当爹爹的都不忍心了。
　　我回家的时候，她也在，可我没有机会再看到她了。因为，没有羊群，她轻易不会出门的。出嫁前，就是再大也是个孩子，出嫁后就不一样了。不管这里的一切多么亲切，都不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只不过是她苦难生活的一个避风口。她用不着再放羊，也不能再放羊了，她原来能用自己劳动养活自己，可现在却成了一个被养活的人。
　　等年岁久了，等孩子大了，一切都应该会好的，村里人都这样说。日子总是要过去过的。这是她现在生活的全部希望，也是亲人的全部希望，也是我由衷的祝愿。
　　每当回记忆起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些随之而去的或者还依旧存在的事和人。牧羊女傻莹莹表姐，是那片土地上一个普通的女人，却也有一些特别之处，因为她是一个傻子。她在承受着更多的生活，把希望寄放于并不能预知的明天。其实，我也是，和她一个样子，也在承受着所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放羊时因寂寞吟诵的诗句到现在我一句都记不清了，但那些来自心底的文字却带走了我梦和希望。
　　那些文字里应该有她的。所以在我想起来的时候写了下来，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怜悯，只是一份对生命的尊重，正如尊重我自己卑微的生命一样。原因很简单，傻，只是一个人的特点，并不是我评判是否尊重别人的标准，牧羊女莹莹表姐是个好人，还有她的妈妈。
　　长大了的我，也成了一个带着一丝冷漠的热情匆匆离去背影。离开了羊群，我才真正成了一个牧羊女，像她那样认真的做着事情，坦然地承受生活。

雨珠儿 · 发表于 2005-11-28 17:18

问好真正的牧羊女，还有那一个令人伤感的莹莹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多么一成不变，也总有变的时候。

yyf · 发表于 2005-11-28 23:40

质朴地叙述中，有了一个令人伤感的人：莹莹。
文中出彩的句子：
1、我是慢慢地不用放羊的，而傻莹莹，是在突然间没有羊放的。
2、出嫁前，就是再大也是个孩子，出嫁后就不一样了。不管这里的一切多么亲切，都不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只不过是她苦难生活的一个避风口。
3、所以在我想起来的时候写了下来，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怜悯，只是一份对生命的尊重，正如尊重我自己卑微的生命一样。
写得不错，问好丁丁观点，欢迎常来。

依米花 · 发表于 2005-11-29 00:28

对被凌虐的悲悯
对不幸的同情
其实身边上演的好多是我们所不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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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牧羊女傻莹莹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