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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艺漫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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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5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借飘雪的短诗《塞外冬天》聊个人读诗意见,与诗友们交流,请飘雪勿怪。

    ◆塞外冬天

塞外的冬天,总是这样
一场雪接着一场雪,积攒着厚厚的明天
而整个坝上草原,一片苍茫
万物休憩

银色的大地,银色的云朵,深蓝色的天空
全部冬天就是这么单纯,空荡
偶尔有鹊鸟飞起
就会让人觉得,更像梦里边
孤寂的天堂

在这样静白的世界里
如果你不小心大喊一声,会惊醒多少神秘?
多少绿色、多少牛羊、多少欢笑
会从半空里,悄悄返回


       这首诗很干净,很像爱整洁的女孩子写的。读多了邋遢的诗,读这样的诗会感到很舒服,不会产生常见的那种反感。诗里的直感也很不错。有两个地方让人不由想起诗人姚振函那种准确细致的直感力。我特别欣赏姚的《在平原上吆喝一声很幸福》,干净洗练的语言将被诗人强化的感受直接传递到读者神经末梢。读这样的诗不可能没有感觉。《塞外冬天》有这种特点,个人觉得很是难得。诗人是否真对描写的事物有强烈真切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否具有诗意的性质,以及能否用最合适的语言还原和传递,与诗人的天赋和后天修为都有关。姚振函也是在后期经过自我否定和转型后,写出了那首很有特点的代表作。飘雪如能在此处着力,或许能像姚振函一样写出北方的感受来。因我也在北方,所以很期待,呵呵。
      下面就本诗的前两句谈点读诗意见,不说也有,不如说出来吧。
       ①写诗一定要抓住诗的特点,下笔要处处经营诗意。刀枪各有所长,所以路数也不一样。写景不是诗所擅长的,非但短小的诗,散文在这方面也显得乏力。大概因为语言的长处是在表意上面。故此,为弥补这个短处,诗一般采取情景交融的方式(也有情理交汇的)。诗的第一段有单就景写景之嫌,所以才会显得诗意单薄。作为以语言为工具的写作者,了解语言和各种文体的长处和短处,在多媒体的时代也是必须的。相机咔嚓一下,用语言很难与其相匹敌。
       ②断句作为诗的特点,要避免随意性。将一个完整的句子断开,如仅仅出于节奏处理需要,就会显得牵强。“塞外的冬天,总是这样”,将主语和谓语部分逗开,这种违背常规的合理处在哪里呢?当然,不是说不可以,诗不会那么缺少灵活性,但其合理性需要依赖下面的句子来补充。写诗总与语言事件打交道,常常在“不合理——合理”的解决过程中发生独特的诗味。前面句子看似不合理,但当读者看到下面句子时候又释然了,觉得不是不合理,而是很妙。当作者笔下出现了背离语言规则的“事件”,引起了读者的差异或期待,而下面又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时,就是败笔。孟浪的写作者作品里常丢得到处是未经自圆其说的语言“事故”,往往还觉得挺有新意,诗性很强,诗意盎然。当然,在本诗里并不那么严重。基于这个写作经验,试对第二句稍作一点修改。
       塞外的冬天,总是这样
       一场雪接着一场雪,积攒着厚厚的信笺
       将“明天”替换为“信笺”,倒不是修正“厚厚的明天”这个显得生硬的修辞,虽然显见这个修饰不合适的;也有让景中有情的用意,让句子增加点诗意,须知诗不是主情就是主智,新诗里几乎没有纯写景的;但主要的还是为补救和解释前面逗开的句子,要解决一桩提示给读者的文字公案。做这样的修改,这个被逗开的主谓部分的功能就发生了变化——“塞外的冬天”不单是句子的主语,还兼有地点状语的功能,而地点状语是可以独立的;“总是这样”从与主语的关联中转身去强调了下面“积攒着厚厚的信笺”这个情语,而不单单指向气候,如此,将“总是这样”分离开来就有了合理性,即加强它与诗意部分关联的需要。诗的节奏也恰好处在情与景互换的空白处。(有诗有认为“厚厚的明天”,是有诗意的,瑞雪兆丰年,其实这不是诗意,而是大众的一般认知,作为诗的情,趣,理的“理”而言太浅。而厚厚的信笺,则与等待,与后面的唤回的事物都有关联。)
       当我们对名作为什么会“名”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往往是对其妙处缺乏认识所致;读不懂名作看不出好在哪里妙在何方,也就不能给出怎样写好怎样不好的判断,自然也难写出佳作来。同样是几行诗,为什么前者价值千金,受到内行的追捧和赞誉,而我们写的究竟差在哪里呢?如果能发生这个疑问,并在阅读学习和写作实践中去细心体悟解疑,就会逐步增加对这个短小文体的艺术奥妙的认识。有诗人说“写诗是在螺蛳里做道场”,里面的道法的确多多,值得下功夫去探究一番。诗歌的好坏并非一本糊涂账。诗人和作家是一种同等称谓,都是某方面的行家、专家。“家”即是有专业的知识和建树的人,所以我们诗歌作者首先要做的是努力地全面地掌握诗的知识技法,对诗了解越多越深越对写作越有效。“伸展宽阔翅膀, 为的是勇敢自由的飞翔, 伴送着世间的创造之神, 还有那应验的言语篇章。”(帕斯捷尔纳克)
      仅借前两句聊聊某些诗看法,下面部分就不做得失分析了。

[ 本帖最后由 看山忘水 于 2013-2-9 09:4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3-2-7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诗艺漫谈(二)——

              镜子
               
                西尔维娅•普拉斯(胡兴译)

我银晃晃而真实。我没有成见。
不论什么我一看见就直接吞下
一如原样,从不因爱惜而弄错。
我不是残忍,只是真实——
小神祇的眼睛,四方形。
大部分时间我沉思对面的墙壁。
它粉红色,带有斑点。我已盯它这么久,
我想它就是我内心的一部分。而他忽隐忽现。
脸孔和黑暗将我们一次又一次分开。

现在我是一面湖。一个女人俯身向我,
在我的身上搜寻她真实的面容。
然后她转向那些说谎家,蜡烛和月亮。
我看着她的背部,诚实地反映它。
她报我以眼泪和双手的不安。
我对她至关重要。她来了又去。
每天早晨就是她的脸取代了黑暗。
在我里面一个小姑娘淹死,而一个老妇人
一天天朝她站起,像一条可怕的鱼。

       按照以题材分类习惯,以具体物象为题材的诗,我们统称为咏物诗。普拉斯这里写的是镜子。作为自白派诗人,何以以具体物象为核心抒写内心感触呢,诗人为何不下笔就自我情绪、思索宣泄一番?这里有艺术的节制,诗不是絮絮叨叨自说自话,要有艺术的手法,总要寻找“客观对应物”化抽象为具象,化思情为艺术形式。作为诗人的拉普斯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从镜子写起,先是镜子的特点:如实反映对象。起句普拉斯说“明晃晃而真实,我没有成见”,既是物语,也是作者之言。这句话的深意在哪里呢?我们了解到拉普斯几次自杀,看破红尘,它在这里借助镜子来写自己,也有自我辩解的意味;并非我思想灰暗,带有偏见,而是事实如此,我只是如实反映。从下面的句子里也可以查知这种辩护用意,“从不因爱惜而弄错”。优秀诗人之所以称其为优秀,在他们看似简单的语言里,暗含着重大的命题。事实上我们都察觉到到人类话语中“爱的谎言”,不独在两性之间那种被刻意美化\歪曲的情感,在人类各个领域,都弥漫着善意的谎言迷雾。而轻生者往往是清醒者,他们看到的真实,是“原样”,尽管很难被未醒的众人理解。诗行文到此,我们可以大体了解到诗人普拉斯为什么要选择镜子来抒发胸中块垒。她并非抓到什么就写什么,艾略特讲得更明白,诗人要行诸于诗,必先找到“客观对应物”,通过具体可感而又含义丰富的物的体认来更加艺术化地传达信息(这里之所以不用“所思所想所感”这类词,是为避免诗的艺术形式是工具的习见;诗的艺术性大多体现在形式上,内容只是处理后的形式。而信息则包含形式到内容的整体。)。普拉斯继而解释道,“我不是残忍”,我像镜子一样如实反映真相。下面一句“粉红色,带有斑点”句是所指何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好的带有缺点的生活”,对此,我“盯了它很久”,“盯”这个词可以看出诗人异常冷酷地逼近真相,符合镜子照物的特征,优秀诗人对对象的把握,及表达上的契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诗人并非是个天生厌世者,她的内心也有矛盾和争辩,真我和同化于现实之我,“反复地一次次隔开”又重合。诗人处理得非常合理,在黑暗和白昼的交替中,镜子忽明忽暗,反映了诗人内心的挣扎的情况。这是第一段的情况。
      毕竟上面从物象特征到隐喻尚显简单,无论在写作意趣还是表情达意上诗人都不满意。下面作者转换了隐喻,毕竟一个隐喻未能完全道出她的全部思情,在艺术层面看也失之简单。诗人——镜子——湖面,出现了两个我,打破时间维度,亦真亦幻的超现实感受和笔法,让岁月流光中年少的我和年老的我相遇。这种体验被普拉斯表达得惊心动魄,和莎士比亚诗句里时光在美人容颜上横扫镰刀,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普拉斯这里更阴冷、残酷。作为女人,她反反复复在镜子前面出现,见证了自己的老去——少女淹死的镜子里;一具漂着的(诗句里暗喻了岁月的流水)少女的尸体,而一个老妇人“站立起来”,“像一条可怕的鱼”。这里鱼也暗示了岁月之湖),诗人不会离开所选择的题材,可以看出他们非常严谨。一条鱼在漂着得尸体旁站立起来,与老妇人衰老的体貌和容颜影像重叠,“可怕”这个词被形象化地强调了,甚至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当年初次接触普拉斯的时,我刚刚毕业,正是对生活充满热望的年龄,不能理解普拉斯为什么要自杀,感情的原因或许有,但诗人之死总提示我们有更深刻的原因。这首诗里,诗人普拉斯似乎在向我解释个中因由。
       就本诗而言,习惯于引申阅读的人或许会将其扩张为一种更加寓意丰富广阔的副本,这是读者的权力。 当然,这样的解读也非标准的新批评的文本细读方式,我很敬佩新批评派的严谨,但我个人认为,既然作品里难免会有作者个人的生活思情因素,生活态度,借以了解作者的文字也不无补益。
       对优秀的诗作的阅读,我们主要欣赏的是写作方式,即诗的部分。其中涉及思情等内容部分,则是其他文本如哲学戏剧小说杂谈可以替代的。内容梗概无法替代小说,对诗而言更不合适。当我们欣赏诗作品的时候,如仅关注于它的内容(克罗齐之前相对于形式的东西)部分,那还是散文的读法。

[ 本帖最后由 看山忘水 于 2013-3-1 23: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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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2-8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诗艺漫谈(三)——

          星夜

           安妮 塞克斯顿(胡兴译)

这个小镇并不存在
除了那儿一棵黑发的树
像溺水的女人,滑向炎热的天空。
小镇一片寂静。是一颗星星的夜晚沸腾
哦,星光闪烁的夜!我就想
这样死去。

星星移动。它们都有着生命。
连月亮也在它桔黄的铁环中膨胀
像上帝,从它的眼中推开孩子。
隐形的古蟒吞吃掉众星。
哦星光闪烁的夜!我想
就这样死去:
被巨龙吞噬,落进
这黑夜飞奔的野兽口中,
与我的生命分离,
没有旗帜,
没有肚子,
没有呼喊。

       这是首明确限定场景的诗。诗中几乎全部是现实景物,星空,炎热的夜晚,小镇,树。诗人却用了印象派的体验和表达方式,写出了非常独特的个人感受,亦真亦幻,妙喻连连。诗人起笔语出惊人“这个小镇并不存在”,唯有“一棵黑发的树”,离奇的超现实的感受!怪异却真实,须知诗人是在星空的大背景下体物的,那种眩晕感,虚幻感是真切的。作为以独特体验为主体的印象派诗作,诗人强烈的印象集中于感触最深之物,使整首诗具有强烈的印象派和超现实主义特征。黑发的树,一具尸体漂向星空。“黑发”这个拟人的词汇,与下面嗫嚅的“就这样死去”,共同指向作者的体验和情绪。小镇(作为生活的借喻)“并不存在”,只有死,当然作为一种真切体验,死只是虚无的另一种说法。唯有星空是真实的,它们穿越时光存在,宏大而热烈地闪耀在头顶,而一瞬间存在的生命则是虚无的,作者感受如同星际中的情况一样,被吸引了过去。
       印象派的笔法强化了现场的感受,月亮也在橘黄的铁环中膨胀,像上帝之眼俯视着星空下的诗人,“推开他的孩子”,诗人感到大地只是遗弃之所,而产生对星空的宗教般的皈依感。但诗人仰望的星空却是充满了不安的神秘所在,那里古蟒吞噬众星,如张开的巨龙之口。皈依无着,虚无感,神秘,恐慌和不安的情绪弥漫了全诗。诗人感到神魂与肉体分离,像黑色的树一样滑向夜空;但这却是绝望的安静的死,行进没有方向(旗帜),星空没有肚子(空无),呼喊也无必要(没有救赎)。揭示了人的存在依据的破碎,人正像被遗弃的孩子。
       如果这首诗写作的背景是二战之后,则代表了普遍的情绪。死这个词及其它代表的意义,在那一时期的作品中反复出现。而如果在背景下解读,隐形的古蟒,巨龙,黑发的树等则可能有更多的指涉和寓意。诗的有趣就在这里,女性诗人特有的敏感,总是可能带着全部体验参杂在诗中,形成一种混合了各种体验的复杂印象,以至于我们把这首诗解读为产房亦未尝不可,如果能细微体察原作的用词,或许会得到线索。

[ 本帖最后由 看山忘水 于 2013-2-9 11: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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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6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可以做一个非常好的诗歌版主,请各位管理注意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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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20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山先生的文字很能服人。
功力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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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渔郎 于 2013-2-16 20:00 发表
楼主可以做一个非常好的诗歌版主,请各位管理注意培养


完全不能胜任 ,看山缺乏大量阅读论坛诗的耐性
业余时间尚需读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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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3-2-20 20:08 发表
看山先生的文字很能服人。
功力深厚。


盆栽兄过誉了,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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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2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我是一面湖。一个女人俯身向我,
在我的身上搜寻她真实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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