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买臣躺在潭边的软草上,懒懒地看着太阳缓缓地挪移。太阳仿佛顽皮的孩童,在灰蓝的天空跳动,总想钻入薄薄的云层。暖暖的一片光,射得人的意识有些模糊。他眼睛一闭,游弋在金灿灿的梦海。等他再睁开眼,太阳已经偏西了。他吃了一惊,忙坐起来,抓起散扔在身边的书笺看起来。 他的腿只觉得痒痒的,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全身长满棕色长毛的虫子,沿着他赤裸的脚踝向上爬着。他将心思从书里抽回,专注地看着虫子一耸一耸的身子……他无聊地弹却虫子。虫子在草窠里挣扎着爬上一枝枯草。 一丝凉意袭来,他一个寒噤,放眼望去。湖岸边乔木的叶子已经稀疏可数。一枚枚干枯的树叶在枝头瑟瑟发抖,稍稍一阵风来就悠悠飘落。昔日鲜绿的青草将失却水分的干涩抛入他的眼中。 一想起入冬后的严寒,他的心一阵紧缩,绝望地摇摇头。每个冬天,他都在艰难中度过。天冷不能出门,冰锅冷灶,家里也没有温暖。妻子刻毒的咒骂,赛似三九寒天的冰雪。他又一个寒噤。 饥肠辘辘,他才想起已经出来很久了。现在可能有四点多了,他根据太阳的斜度推测着。从太阳一探头他就夹着书走出家门,直到太阳偏西,就一直躺在潭边读书。 他站起来,踌躇着。妻让他到潭边的小树林砍柴。一天了,只有几截短短的木棍丢在身边,书倒是读了不少。如何向妻交待。他仿佛看到妻一张胀红变形的面孔,倒竖成“人”字的细眉,一双圆睁如凶神恶煞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喷出烈日一般的毒骂。他慌得捂住耳朵,好像妻子就在身边。 他又坐了下来,捧起书认真读起来,很快又被书吸引住了。 “哗啦”,水珠飞溅很高,有一些水直泼在他的身上。朱买臣吃了一惊,缩了一下身子,惊惧地望着,搜寻着。“嘻嘻”,一阵清脆的笑声将他的目光扯向左边树丛。 一个周身通红的姑娘端着一盆衣服站在谭边,仿佛一枚熟透的软柿子。这是邻家的菲儿。 “婶婶让我看你死到哪儿去了。你好端端地捧着书。”说完又爆发一阵笑。这丫头就是爱笑,时常听到她无忧无虑的笑。 朱买臣的家在潭西不远处。土坯围城狭小的四方形,顶上盖几抱稻草,就是一个所谓的家。稻草很薄,可以看见细线一样的天空,雨天最是垴人,雨珠下落,屋里摆满瓦盆。妻总抱怨朱买臣无能,不能像别家一样买砖瓦盖新房。灶设在屋角。每次做饭,没有干透的柴草塞入灶膛,腾起一团浓烟,弥漫在屋里,呛得人不住咳嗽、流泪。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成堆的书,使人看出这是一个读书人的家。书占了大部分地方,炕头摆得满满的,连吃饭用的方桌上也摆满了书。书是朱买臣的慰籍,是他的希望。在书里,他能得到片刻欢悦。妻为此十分气恼,扬言要烧毁这些书。但朱买臣在这件事上绝没有让步。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 烟囱冒出淡淡的清烟。朱买臣有些奇怪。他已习惯黑烟从烟囱涌出。妻哪来的柴火做饭? “会不会——?”一个念头闪入脑海,他一惊,丢下柴棒,快步奔进屋。 妻正坐在灶前,旁边放着一堆的书,手里的一册已被撕得七零八落。灶膛里的书被火烤黑,打着卷顷刻化为灰烬。 “你——,”朱买臣用手指着妻,嘴哆嗦着说不出话。他冲上前,一把将妻拨到一边,心疼得趴在书上。 妻撞在墙上,额头起了一个大包。只呆了几秒钟,就撒泼似的扑上来,使劲擂在朱买臣的背上,不堪入耳的话语震得他的耳膜发裂。 “我嫁到你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爹将我嫁给你,实指望能跟你过上好日子。谁知道,你是一个窝囊废,整天就知道读书。读了几十年也没有读出个名堂。你看人家,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早已盖起了新瓦房。” 妻所说的那家主人叫鱼,没有进过学堂,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凭着一身蛮力,学会了杀猪的手艺,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口袋。 “我怎么和他们比。唉!江河日下!江河日下!”朱买臣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当年,幸儿也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媒婆来来往往,家里的门槛换了好几根。许多有钱有势的财主都被幸儿爹婉言谢绝了。幸儿的爹看重朱买臣这块儿读书的料,料想他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尽管朱买臣只有一间破草棚,最终还是将幸儿娶进了家门。幸儿一百个不愿意,但最终被她爹说服。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朱买臣仍然没有什么起色。幸儿早已绝望了,一改昔日的贤淑,对朱买臣发凶撒泼。朱买臣理亏地一忍再忍。 结婚这么多年,幸儿很少回娘家。她仍然怨恨父亲把她推进火坑。当年同龄的女孩子都过得比她好。她没脸回去。 朱买臣慌了神,抓住妻子的衣袖,近乎哀求地说:“等等,再等等。过几天就会好了。这时回娘家,无疑是打我的脸。” “我已经等了十八年了,再等头发都白了。我料你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草包。”幸儿骂道。 朱买臣无法向妻子解释,只是一个劲地哀求,死死地拉住幸儿。 肚子又叫了起来,朱买臣看着灶膛。火已经熄灭。他揭开锅盖,两颗山芋。又是山芋,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直吃山芋,他一见山芋就打嗝,但除了山芋再没有什么可吃。他抓起一个咬了一口,硬生生的难以下咽。 菲儿轻飘飘地走进来,手里端着碗。两个白胖胖的馒头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芳香。 “我爹让我给你们送馒头来,刚出笼的。”菲儿还是银铃一般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