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黑豆 于 2024-4-28 21:47 编辑
各位诗友:“好诗荐读”栏目原来的帖子太长,不方便阅读。从本期开始重开一帖,只为方便大家参阅!
朵渔:从参与“下半身”,到孤绝的义无反顾的斗士!
最近在一个公号读到朵渔的新作。本期荐读,就浅显地聊聊我眼中的朵渔吧。
朵渔是我个人看重的诗人之一。我只是一个不成熟的习诗者,但我所看重的诗人,首在其精神品质,在其呈现出的灵魂的身姿,是一个清醒的反思者,唤醒者,呐喊者;他的诗,要善于揭开现代人的生存境况,对社会文化历史进行反思批判,尤其是揭开一层层画皮和蒙蔽,体现着对人类命运的、灵魂的终极悲悯关怀和救赎。
朵渔在诗坛崭露头角,却是因为他2000年参与发起“下半身”诗歌运动。那年他27岁,从北师大毕业第六年。
世纪之交,中国诗坛发生了有重大影响的“盘峰论争”,“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两大阵营发生了大规模的、激烈的、影响深远的诗观交锋、论争!
“下半身”诗歌运动,可以说是“民间写作”阵营的急先锋。
而“下半身“这个明堂,竟然来自朵渔。
以下是“下半身”运动主要发起人沈浩波的夫子自道:“沈浩波、尹丽川、朵渔、巫昂、南人、李红旗、盛兴、马非、朱剑等《下半身》杂志的创刊同仁,和在2001年、2002年在《下半身》杂志第二期和诗江湖论坛上陆续亮相的’下半身’同仁如轩辕轼轲、李师江、阿斐、春树、水晶珠链等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诗人们成为新世纪前几年中国先锋诗歌的主角。这些年轻的诗人带来的争议、刺激和狂欢般的带有强烈荷尔蒙味道的青春写作氛围,是1989年以来仅见的一道诗歌风景,也由此拉开了中国当代诗歌在互联网时代的帷幕。
’下半身’这个命名来自我和朵渔、李红旗的讨论中,朵渔的一次脱口而出,我和李红旗反复琢磨后,觉得这个词组正好包含了我们想表达各种诗歌美学和诗歌精神的意图。”
虽然这位沈夫子一再标榜“下半身”的丰功伟绩,但江湖上对“下半身”的认识,还是限于“下半身”强调和体现的写作中的“身体性”,更多的是一种肉体的在场感。这或者与“下半身”的诗观大相径庭。
实际上朵渔这个时期的诗歌确有肉体在场的“身体性”。比如下面这首他早期的代表作:
野榛果
在越省公路的背后 榛子丛中
我双手环抱 她薄薄的胸脯
一阵颤抖后 篮子扔到地上,野榛果
像她的小乳房纷纷滚落
她毛发稀少,水分充足
像刚刚钻出草坪的蘑菇
我将软软的阴茎放在她的腿间
她诡秘地笑,四周花香寂静
在采榛子的年龄,我们都乐于尝试
这小兽般的冲动 而快感却像
地上的干果,滚来滚去
坚硬但不可把握
但朵渔早期诗作,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写底层人生的诗。比如这首《西风颂》:
西风颂
穿薄棉裤的小女儿,抱着一只
硕大的红薯。她美丽的双眼皮
跟不上车轮的速度,
两串小鼻涕 凝固
在午后的寂静中
穿薄棉裤的小女儿,还想像不出
这座城市有几颗心脏,就像
想像不出她日后的美丽
会让谁在咖啡馆
谈笑风生
站在西风里,这样
就已经很幸福,何况西风
将母亲的炉火吹得彤红。
烤红薯的
乡下母亲,她也没想到一场西风对女儿
意味着什么,这肯定不同于
一场风雪之于几株幼树。
没有什么值得诅咒,每一个
生命都找到了自己的
幸福。甚至逆行的西风,它
钻进了小女儿细小的脖颈,这样的做法恰如
脚手架上的民工将菜地里的女友轻抚……
还有这首《穷人旅店》:
穷人旅店
我们共同受困于一场来自
草原的大雪,在佳木斯的
朝阳旅社,苍县的老马和单县的小朵
以雪为主题大发牢骚。
佳木斯至虎林被大雪覆盖。覆盖、覆盖,
老马明显不懂它的真实含义,这个河北农民
只会唉声叹气。
对天气失去信心之后,我们开始对付
共同的敌人。自天津至哈尔滨,一路上
我们碰到了数不清的敌人:路警、小偷
票贩子、的士司机、车站站长、三轮车夫
阿城流氓、饭馆小姐、旅店经理……我们将
铁路沿线一网打尽!一网打尽,老马明白
这个词语的力量,“但一池活鱼,一网打尽
谈何容易!”
我们在朝阳旅社度过了三个飘雪的夜晚
我们还谈到了乡俗、家族、目的地和女人
我们熟悉了彼此的口音和鼾声
我们因共同的敌人和弱小而情同手足
在分别的那一刻,我们竟没有感觉到晴天
所带来的无限欢欣
同样尴尬的旅程,我后来又经过数次,
但与苍县老马的遭遇 却是不会再有。我一直
想用一首诗来纪念一下朝阳旅社,如今,
作为一个诗人,这已显得很方便。
可以看出,这些诗,和张二棍早期的诗比较接近。
更应该看到,朵渔早期诗作,具备了反思的品质。
像他写于1998年的这首《宿命的熊》:
宿命的熊
一头熊自动选择了一个地点
所有的决定来自它的一闪念
而所有的季节却并不听从它的
安排,不同的季节
对它有不同的看法
一头宿命的熊,在它动乱的
国家里走向孤独
它的喋喋不休只是针对自己的肝脏
它不与肝脏以外的东西为伍
在有一只母熊照顾它的生活之前
它还不愿在树洞里死去
它没有流下过沮丧的眼泪
如果有可能,它倒想试一试
它失眠,贫穷
它的叫喊没人愿意保存
虽然合唱队取消了它的声音
它说它对此已漠不关心
1999.8.25.
这头人格化的熊,已经是一个斗士。
读这首诗,我常联想起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大提琴》:
大提琴
扎加耶夫斯基
不喜欢它的人说它
只是一把突变的小提琴
被踢出了合唱队。
并非如此。
大提琴有很多秘密,
但它从不呜咽,
而只是低声唱。
不过并非一切都变成
歌。有时候你听到
一句低语或私语:
我很寂寞,
我睡不着。
朵渔这个时期的诗,即使有肉体在场,肉体也仅仅是起到了中国传统诗歌中“兴“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已经流露出悲天悯人情怀和对邪恶的愤怒和不妥协!比如下面这两首:
为什么没有爱.....
从一碰就碎的乳房上采蜜
从一只蝴蝶的翅膀上听风暴
从她的大腿内侧阅读一封家书
从亲爱的死者中感受呼吸
从一片废墟里重新搭建祖国
从一截枯木中寻找水源
小鸟在干树枝上磨它的喙
凶手骑着乌云四处购买凶器
有人在世外听雪
有人在梦中开悟
山峰不曾为任何人让路
前世的诸佛笑而不言。
我羞耻故我在
下雨了。做爱做到一半,不做了,
咽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
旗帜升到一半,被一场悲剧制止,
钟表懒得再动,因时光太过漫长。
出租面具的人,在诱惑一个学射少年,
一只被组织派来的苍蝇跟我讨价还价。
因为风的缘故,落叶在羞辱一只鸟,
天空太低了,乌云在追捕鹰的思想。
如此纯洁的白云,为何洒下如此肮脏的雨水?
必有人下了命令,必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雨大了,我们的悲哀收紧了,
闪电提示着黑暗的无边无际。
人生,其实活一半就够了,
另一半留给慈悲如破陶的母亲,
请她重新选择自己的父,自己的国,
请她在光明中将我们再生一遍。
而后来的事实是朵渔早已离开了所谓“下半身”,而成为一个深沉的反思者,唤醒者。朵渔也在许多场合谈到自己的写作,是“民间知识分子写作”,这就很有意思了。实际上,朵渔的确更接近知识分子写作,但他又特别具有战斗性,他是“民间”的。我特别佩服朵渔的下面两首诗:
河流的终点
我关心的不是每一条河流
她们的初潮、涨潮,她们的出身、家谱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身形的胖瘦,她们
长满了栗子树的两岸
我不关心有几座水泥桥跨越了她们的
身体,我不关心她们胃里的鱼虾的命运
我关心的不是河流的冰期、汛期
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安排
我关心的不是她们曾吞没了几个戏水的顽童
和投河而去的村妇
她们容纳了多少生活的泥沙
这些,我不要关心。
我关心的是河流的终点。她们
就这么流啊流啊,总有一个地方接纳了
她们疲惫的身躯,总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劝慰了她们艰难的旅程。比如我记忆里的
一条河流,她流到我的故乡时
已老态龙钟,在宽大的河床面前
进进退退,欲走
还休。
这首诗,写中国人的灵魂皈依问题,非常深刻了!
还有下面这首:
天堂来信
朵渔
有时候静下心来,想听听内心的声音
听到的,却总是哭泣
依靠什么,才能把一种枝繁叶茂的风格
带回自己的人生,而不再仅仅是一种哀悼
依靠什么,才能从一种被质押的人生中
解脱出来,不再恐惧,也不再欠人世的债
长夜都是沉寂的时刻,只有罪人们在交欢
我也一直想得过且过,但就是过不去
试试为想象中的一句祈祷词写作
把众多词语聚拢成一个简单的发光体
试试吧,试试用笔尖轻扣星空的大门
那为你开门的,也一定会为你带来一封天堂来信
幸亏有星空的教诲,使我不必去读
人间这部书,也能将人的形象写下来
而近年来,我的感觉是朵渔“变本加厉”,说他是一个时代的批判者已经不够劲儿,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诅咒者!他是孤独的,决绝的,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斗士!
且看他的几首近作:
总有一天
当众人的歌声消失在冬雨里
被怒火点燃的街道渐渐黯淡
不眠的消息一条条传来——
谁的家门被陌生的黑衣人敲响?
谁在死者中找到了失散的恋人?
雾气笼罩下的大地依然睡得深沉
几个不安的灵魂,消失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而如果连死亡都不能唤醒这些死魂灵
我们还能爱上谁?
在这些徒劳的夜晚,你什么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所以你是清醒的
你是清醒的,无辜的,丑陋的
总有一天,你会耻于你所写下的……
晦暗之幕
静夜。一只仓鼠在咬我的心
那不息的吱吱声,令人心焦
自从晦暗的幕张开
谎言的蓄水池开始满溢
禁飞的玫瑰,沉重的花蕾
自由半径比耶稣基督还瘦削
当陈旧的雪重新飘回空中
历史稍有不慎就会跌回昨日
那自诩为未来的占卜者
正将一个新词炒至焦糊
背对着背,共守这黏稠的土地
背对着背,互赠友谊和仇恨
水淹脖颈时他们还在谈论收成
——明天就要来收割我们的头。
现场一二
到处是低低的警报声
风在树枝间传递着小道消息
缺席者的影子再次闪现
治病救人从未如此荒诞过
那死于心痛的人
正被不懈地人工呼吸
为怯懦者准备的礼物却如此丰盛
桌上的酒杯越倒越满
亡者的面孔也摆上了宴席
群 蠓
今夜,群蠓像是一场暴动
歌唱你无数皇帝中的一个
那伸向蓝色光辉的黑色枝条
仿佛黑夜皇后的最后咏叹
这悬吊的意志,围困我们的炽热的风
这无词的祈祷,变戏法儿般的贫穷
这次要的现实,低于一切想象……
伟大的诗不屑于此,它抛开喧嚣人世
独自离去,那些谄媚的词追随着它
像一群听话的仆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