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都举着反旗

么样 · 发表于 2016-7-20 16:29

挖坑的男人

很快，坑便被土围住了
他停止下来
不知道是种桃树还是苹果树
这让他犹豫了好多天

他答应过去世的老伴
要种下一棵苹果树，平平安安
是她最后的希望

住在城里的孙女说过
她会每个春天的三月回来，在桃树下
摆漂亮的姿势，留影

一条蚯蚓正缓慢地爬过土堆
他抓起来，放在手心
想象着列车从手掌上开过去的感觉

小雅

天暗了下来，枝条上
挂着鸟鸣
小雅坐在门前的小凳上看着远方
雪人已经没了踪迹，只有
孤单的旧草帽
扣在土上。灯光上来了

她跑回屋，把崭新的书包扔到地下
说，她不去上学了
春天来了。春天是美好的
他的父亲
明天要踏上远去的火车

枯树

树死去了，它的记忆还在
折断的枝条
向过路的鸟儿说起几次
又是春天，小雨过后
几枚菌类植物长出来
小风吹过
它们摇摆，像是树的叶子

春天是这样的

春天来了，门前那棵树
兴奋的长出了叶子
在冬天，我看见过它的影子
披着白白的雪
像一把旧时的油纸雨伞
而现在
白白的月光里，长出叶子的树
影子像一把双管猎枪

三月八日那天

冬天出走的冷，又重新
回到这里
我的女人没有出门的打算
在卧室和客厅
来回地走动。然后
坐在沙发上甩起手机
不时的喊出：红包
再抢一个红包
我继续蹲在橱房里，低着头
修理那个有点伤疤的土豆
今天晚上，我们要吃它

午后

穿透窗子的阳光
刚刚斜到他的脸上
他小心地拿着牙签，一瓣一瓣
小心地吃掉它们

而在之前，那是个红色的苹果
有着少女一般的脸
他的夫人，穿过医院长长的过道
排队，把它洗净
去皮、切割，摆在盘子里

桃树它不说话

春天，它站在那里
用尽力气
长出苞，结出花。我们与它
合影，摆漂亮的姿势
不久，我们会站在凳上
用力拧下它的果子
它一动未动。我们的母亲
也是这样
从没有停止付出的想法

暮春

春天就要离去了
她有些悲伤。风湿的双腿
还不能让她走出楼房
从窗户望去，树上只有叶子
和孤单的鸟鸣

星期天
他去了最远的植物园
用相机拍了又拍
有的花，开得早了些
有的花，开得晚了些
它们都会衰老

谷粒

太阳在秋天
走的太快，谷场上的颗粒机
停止了吼声
围白头巾的男人们忙碌起来
用袋子装起了谷子
陆续地走开。夜色上来
还有一个人蹲在那里
一边捡拾，一边挥手
那是我的母亲
在和一群鸡争夺
漏掉且亲手养大的
每一颗谷粒

过程

妻在橱房里
不时的发出怒吼声，它的反抗
让她手忙脚乱
她用到了刀、砧板和剪子
又用上了锅和煤气炉
甚至，跑下楼梯为它买来了佐料

昨天，亲戚送来了一条黑鱼
今天早上，我的女儿
还翻出生物课本查了查
和我们，是不是同一个祖先
这个时候，我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外面天空晴朗
好象看到了海和长长的河流

夕照

他坐在公园的石凳上
看着远方。
他有时候拿起放在身边凳上的照片看看
然后向天空指一指
说那块白云，像他们家丢失的白羊
想到高兴的事情
他会笑出声来。不久
太阳沉到了小树的高度
从我的位置望过去，刚好遮住斜阳
余晖从他身上散出来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佛
和他竖立着的手掌

牧羊人

我有很多理由相信
白云是牧羊人的，一到春天
就染上变化和流动的气质
相互追赶
或者，挤在一起

秋天过后，风把一朵收走
更多更多的风把它们收走
深深的天空是口洞
哗哗地落下白色的毛发
他心里冷的要命

她说她也会爱

看到生病的父亲
坐在坑角止不住的咳，她会弯下身子
抱着那只羊的脖颈
把脸深深地埋进毛发中
不肯出来。那是一只三岁的山羊
前些日子有人领走了
它的孩子，明天
会有人来领走它，换回几粒
白色的药片

第五根白发

时光在我的体内
再也不藏不住，它需要跑出来
声音有些暗哑和苍白

“我给你拔去那几根白发
看上去，会年轻一点儿”
像我们做过的游戏，把钟表拨回一小时
重新做一件快乐的事情

拔到第五根的时候
你迟疑了。说：我将无能为力
就像叶子再也回不到树上
留着它，看更多的
同它一样的
孩子们，齐刷刷地冒出来

雷声

天黑下来，过了许久
才听到雷声从远处赶过来
人们匆忙回家
一个，一群，所有的人
只有他，举着一件白色的衣服
狂喊着奔跑
越跑越快。可以想象出
一只白帆迎着风
该有多么兴奋

他是一个疯子
这样的时刻等了很久
他的父亲，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出海再也没有回来

西厢房

二舅打电话来说
老宅子就要拆迁了，我一声没吭
想起西厢房
传出隐隐的咳声
小脚的老太，星星还没有离去
就点起灶火、放出成群的鸡
太阳升起时
拿舍不得吃的瓜果
哄我，把晾晒的粮食用小脚
趟出一条条沟渠
我的外婆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西厢房再也没住过人，只是我那么小
想不起如何哭的伤心
只是盯着她干净的鞋底
也是一声没吭

红

你们说起的红
我不知道是什么。是太阳
是喜字，或许不是

她很年迈。我们来到时
她又很喜悦
坐在灶前。红的灶火，红的脸庞
那些红一直延伸到
她身后的佛堂

她不离开老家
她守着外祖父红色的肩章

雷雨天

你看不出他的快乐，也看不出
不快乐
他在院子里来回的走动
把成袋的麦子扛回西厢房，把一绳的衣服
收回屋内
蹲下身子劈开些那木头
这时候，你也许会想到许多
比如城市里的石像
或者，路边一辆机械的挖掘机

仅存的太阳离开了他的后背
黑暗终于把他包围
他累了，挺直了有点弯曲的身子
挥一下手臂
把天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长啸一声
让怒气发泄在所有挡不起来的地方

门前的桃树

今天再也不用竖梯子
树上已经空荡荡的，只有叶子
随着风点头致意

她的丈夫埋下时，还没有她高
四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
她越长越矮，每个春天都比一比

她涂上油，收起了那把剪刀
许多都是要过去的。丈夫去了另一个地方
所有的爱不是总能挂在脸上

我一生，都举着反旗

小时候爬树把新衣刮破
是故意的。把邻居小胖的头打破
是故意的。偷偷放走拴在树上的牛
是故意的。上课迟到
偷偷向女同学抽屉里放小蛇
是故意的。算命的瞎子说我三十岁之前不易结婚
二十七岁结婚，是故意的
工作后领导说我写不好讲话稿
我却偷偷写打油诗
是故意的。我越来越老
心态越来越年轻
是故意的
这么多年了，我坐在生活上
插了成排成排的反旗
都是故意的